翻脸

冬日的一个早晨，阿实正吃早餐，就听见堂哥阿亮在屋外叫。阿实忙将堂哥迎进屋。

阿亮和阿实都是农民，这些年搞种养、搞运输，都赚了几个钱，又都建了新屋，“是二层半假三层”的那种。阿亮进屋，随便找个凳子坐下，目光环视了一下堂弟家的光景，然后开门见山地说：“近来手头紧，两年前你起屋时，从我那里周转去的两万元，该还我了。”这地方的人说话避忌一个“借”字，而说成“周转”。

一听这话，阿实双眼像点着了火，他将手中的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说：“你搞错了吧？那两万元，上个月我不是还你了吗？”停了停，又说：“我现在还记得，是一百五十张百元票，一百张五十元票，当时还有堂嫂在场呢，她可以作证！”阿实老婆听到他兄弟俩的争执，也从厨房走出来，说：“他大伯，那天阿实拿着两万元，是说去还你款的。你再好好回忆一下。”

阿亮不愠不火，说：“他说没说还款我可不知道，即使说了，也不能证明他后来就是到了我家，退一步说，即使他真到了我家，也不能就证明是还了钱。”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阿实当初借钱时立下的借据，在手中扬了扬，说，“你说是还了，那怎么借据还在我手上呢？”

这时候的阿实，火气一下上来了，他一个箭步蹿上去夺过借据，三把两把扯得粉碎，说：“没想到你会被几个臭钱迷了心窍，连兄弟情分都可以不要。那天我去还钱，是忘了从你手上讨回借据，没想到你变得这么薄情寡义，利用我的疏忽敲诈我。你这么贪钱，去打劫吧！”没想到，阿亮却一点也不动怒，相反带点嘲讽意味地微笑着，说：“我早料到你会使蛮。不过不要紧，你扯掉的只是复印件，原件还在我家里。”说着，他边往外走边说，“现如今一切都讲法，一切都重证据。你若识相的，还我两万元，大家免伤和气；若是胡搅蛮缠，我一纸诉状告到法庭，到时你钱得照还，还得承担诉讼费。要是你敢使蛮，那就等着法警强制执行吧！”

阿实也站了起来，对着堂哥的背影说：“你就回家等着吧，我一定还你，还你几千亿！不过不是人民币，而是阴司纸（冥钱）！”没想到，阿亮真的把堂弟告上了法庭。经过几轮庭审，输的当然是阿实。法庭判决：限阿实在十五日内将两万元欠款还清，并承担诉讼费。

执行判决期限的最后一天，大老早的，阿实便用塑料袋拎着半块砖头厚的一沓票子，走进了阿亮家，“砰”的一声将票子往桌子上一拍，用几乎能震塌屋的粗嗓子吼道：“这里是两万整，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拿去买几副上好棺木吧！”阿实这人活了将近四十年，从来未骂过人，今天大概是第一回“开荤”。他的手按在那沓钞票上，说：“你若不将当初的借据拿来，敢碰一碰这票子，我就将你当强盗！”阿亮脸上带着一种揶揄的微笑，将借据双手奉还堂弟，然后接过了钞票。

阿实发狂地将借据扯了个粉碎，然后一把掼在堂哥的脸上，转身扬长而去。

当天晚上，阿亮拎着早上收到的那沓钞票，走进了阿实家，对依然怒气未消的阿实说：“阿实，我这次并非想讹你两万元，只是想教训你一番。当今搞市场经济，经济往来频繁，过去的那种单凭感情、凭信用办事手法，必然会带来隐患无穷。上次你在还钱时，不索要回借据，结果就只好吃官司、赔冤枉钱。你在庭审时说千道万有用吗？结果还不是输了！”说着，阿亮将早上那两万元双手交回堂弟手上，说：“这次花了一笔诉讼费，就当是买个教训吧！”

（原载《百花园》2000年7月，分别入选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中国微型小说精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2月；河南文艺出版社《当代小小说名家珍藏》，杨晓敏、郭昕主编，2002年9月；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微型小说选刊》系列精华本，郑允钦主编，200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国当代微型小说精华》2003年8月；长江文艺出版社《中国新时期微型小说经典》，郑允钦主编，2004年3月；漓江出版社《中国当代微型小说排行榜》，冰峰主编，2004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