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爸爸

星期六的傍晚,吃过晚饭,淑云带着8岁的儿子,步行去榕荫直街那家超市买纸卷、妇女用品等日用商品。那家超市比别的超市便宜5%。尽管要多走许多路,也省不了多少钱,但金融危机,家庭收入减少,能省一点是一点。

回家路上,淑云和儿子经过一家“洋快餐”店门口,儿子突然指着快餐店门口的一尊雕塑说:“爸爸!”

淑云原先没留意这雕塑,经儿子这么一说,她缓下步认真看了一眼,这是个“活雕塑”,是拿人扮的,这人脸上涂着“仿瓷”的颜色,透着微笑,身上穿着特制的制服,做着一个“里边请”的姿势。如果不认真看,还让人以为是一尊雕塑。

淑云也认出了这是丈夫炳。但她没声张,拖着儿子加快了脚步,对儿子说:“傻孩子,那是一尊雕塑,怎会是爸爸呢?”

夜间10点多钟,炳回来了,穿着平常上班穿的衣服,脸上也没有化过妆的痕迹。

待孩子睡下了以后,淑云悄声问丈夫:“你到洋快餐店门口扮活雕塑吗?”

炳一脸坦然,说:“什么活雕塑,我怎么一点都不懂你的话?”

“别装蒜了”,淑云正色道,“儿子一眼就认出来了,我也认出来了。快说实话!”

炳沉默了。

淑云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不管什么事,可不要瞒着我呵!”

炳闷头抽了几口烟,劣质烟味立即弥漫了整个小小的堂屋。他似乎意识到在家里抽烟影响家人健康,又将烟掐灭了。

炳沉默了许久,突然抬起头,说:“不错,那活雕塑是我,我是为了多挣点钱。”

淑云说:“多挣点钱,却不见你拿回家来,钱都哪里去了?”

原来,由于厂里接到的订单减少,老板尽量不裁员,只是每人每月减少300元的工资。而炳几年前就开始资助山区的一个贫困学生,并答应一直资助到她大学毕业的。那学生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县城的高中,需要全寄读。炳的助学费从原先每月150元增加到了300元。

炳从来没见过这个受助人,只知道她是贫困山区的穷苦孩子。而资助贫困孩子的事,是工会小组发起的,资助对象也是随意分配的。

几个月前,工会搞了一次贫困学生与资助人的“会亲”活动。当那位受助人走到炳跟前,朗声叫“叔叔”时,老实巴交的炳吓了一跳。原先他想象中的贫困学生是个小女孩,但此刻站在他跟前、并天真无邪地牵起他手的女学生,却是个大姑娘。啊,粤北高寒山区的孩子,16岁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炳不好意思地缩回了手,将原先准备好的练习簿、圆珠笔等学习用品交给她,又机械地从她手中接过了成绩单。他虽然装做看成绩单,但实际上什么也没看入脑。

炳想到了妻子淑云。如果淑云知道他资助的是个大姑娘,会怎么想呢?这些年,生活的拮据、家务的繁重,已将淑云压得过早地失去红颜。他很怕由于自己的考虑不周,再给淑云心理上蒙上阴影。

见丈夫沉默不语,淑云又温存地说:“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发生吗?”

“没……没有。”炳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停顿了一会儿,他感到与其瞒着妻子,倒不如照直说了,于是他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他说,在厂里降了薪后,他希望找份“炒更”的工作,一方面弥补减了的薪金,再者挣够助学的钱,总不能因为金融风暴而让一个本来很有希望的孩子再度失学。满城找了几个晚上,才找到这份“活雕塑”的差事。每晚2小时,每小时10元,这样每月就可以多挣600元。

淑云一边折叠当天洗晒干净的衣服一边听丈夫叙述,之后她很平和地说,你用正当劳动所得资助贫困学生,我没意见。只是你抛头露面做活雕塑的事,如果让儿子知道了,我怕会令他产生自卑心理,尤其怕事情传开后,他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

炳张了张嘴想解释点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说。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儿子睡了以后,炳检查儿子的作业,在语文练习册翻到新近一页。只见儿子写道:

“我的爸爸很灿烂。他扮活(diaosu)挣钱资助贫困学生。”

炳在语文课本里翻到儿子最近学过的一课,只见里面有一句:“他很平凡,但却有着灿烂的人生。”课文练习题第一道题就是:用“灿烂”一词造句。

原来,那天晚上炳夫妻的对话,让假装睡着的儿子都听到了。

(原载《羊城晚报》2009年7月27日,入选《中国当代微型小说方阵·广东卷》雪弟主编,2010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