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流

那一年,我因病在解放军某医院住院。

医院坐落在大山深处,参差错落的房舍、平整的大草坪,周围环境清幽,林木掩映,鸟语花香。我的病室住两个人。我入院的时候,那里已住着一位年届七旬的老同志。他姓黎,理着短短的平头,头发几乎全白了。听口音,应是山东一带的人。

黎老话不多,性格相当随和,脸上总是带着一种平和的微笑,他喜欢看一些老年杂志和一些介绍健身拳术的书籍。从他的言行举止看,不像知识分子,也不像农民,估计是工厂的退休工人,属产业工人一类吧。

黎老每天起得特早,洗漱完毕,就到北草坪上练太极拳。他对我说,如果身体条件许可,早晨最好练练拳,这样对康复有好处。

于是,我也起了个早,跟到北草坪。原来,那里每天早上都集合着二三十号人,跟黎老学太极。黎老教得极认真,要求也极严格,仿佛是训练场上一位严格的教练。熹微的晨光照在他短而齐的白发上,闪耀着一种晶莹的光泽。我从来没有学过太极拳,因此学得很吃力。大伙练完拳散场后,黎老对“后进生”逐个点着鼻子要求留下来“补课”,从分解动作教起。我是被留下来的几个人之一。

每到早上练拳时段,黎老就会一改平时的随和与宽容,变得严厉。他矫正别人动作时,容不得一点马虎,他仿佛是我在电影上见到过的校场上严厉的教官。于是我想,黎老年轻时很可能在部队里干过。但是,当我向他求证这事时,他却否认了。

好景不长。约半个月后,跟黎老学拳的人日渐减少。后来我偷偷跟其他病友打听,才知原来在南草坪那边,新来了一位也是住院的“女教练”。那女教练教的是简化太极拳,容易上手,不像黎老教的老式太极拳难学。

几天之后,黎老手下的“兵”就只剩我一个了。说实话,如果不是碍在和他同病室这点情面上,我也会“改弦易辙”,弃难投易的。

黎老和我一对一的教,使我更尴尬,也更马虎不得。我开始打主意,怎样才能“摆脱”他。第二天早上,我动作慢了点,走到北草坪时,竟然不见黎老。

我瞅准这个好时机,一溜烟跑到南草坪。只见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姑娘,站在一个土台子上领拳,下面五六十人跟着学,场面蔚为壮观。

我悄悄赶到队伍尾巴,选了个空挡跟着学起来。冷不丁,我发现黎老就在我旁边,一丝不苟地跟着学起了简易太极拳。

散场的时候,我迎上前去,拉住黎老的手,仿佛故人重逢。黎老说:“这姑娘招式好,既能健身,又易推广,这样学的人就多。”我正想解释一下早上赶到北草坪,不见他的踪影,才赶到南草坪来,只听黎老又说:“潮流,有些时候是抵挡不住的。”

我正和他说话间,有一位军人跑步过来,在黎老面前立定,“啪”的一声敬了个军礼,递上一份文件,说:“报告黎将军,您的急件。”

我心中不由一惊。倒不是因为那位军人的突然出现,而是因为,我眼前这位平凡朴实的老人,竟是一位将军。

(原载《中国铁路文艺》2006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