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欲
天还没亮,知青朱小丹就急匆匆往墟场上赶。他口袋里揣了张皱巴巴的面额为半市斤的肉票,他要去墟场买肉。
朱小丹是个上海知青,高高的个子,晒不黑的脸膛,只是身板子显得瘦弱。如果他会演戏,扮个公子哥儿是最合适不过。只是,命运却安排他在这穷乡僻壤“插队”,脸朝黄土背朝天地“修理地球”。朱小丹的半斤肉票是生产队分的。生产队的猪场卖了猪,食品站就给回一定数额的肉票。队里人多,摊到半斤肉票已属不易。朱小丹常对人说,肚里没油水,吃再多的饭也不抵饿。况且饭也不能吃饱。他寻思着,买上半斤膘厚点的肥肉,炼成油,这样煮起菜来铁锅不发黑。
排了将近两个钟头的队,日已三竿,食品站的人才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开门。尽管饥肠辘辘,日高人渴,但大家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仿佛沉甸甸的肥肉已经到手。
朱小丹排了个第三。按理说,他不多一会儿就可以买到肉了。可是事实上并非如他想象的那样。负责割肉的是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这人一脸横肉,高颧骨,小眼睛,朝天鼻,可是却盛气凌人,一副新贵人的气派。朱小丹后来才知道,这女人姓尤,是食品站副站长,人称尤站长。尤站长旁边是一个人称“废柴”的男人,对尤站长显得毕恭毕敬,负责收钱和肉票。这时,废柴手上拿着一张清单,逐项说给“尤站长”,让尤站长打点:牛书记精肉二斤,马主任下水一副,朱队长猪蹄两只……足足张罗了半个钟头,那“清单”才告一段落。
轮到朱小丹。他交过肉票和钱,指着一处肥肉,尽量显得客气地说:“这里,给我割半斤。”
可是尤站长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手起刀落,在一处皮厚且又瘦巴巴的“猪婆肉”上割了一块,丢到秤盘上一称,然后丢给朱小丹。
小丹并不接肉,重新又指着刚才那处肥肉,增大了音量,说:“你没听见吗?我要这里。”
尤站长的小眼睛突地一瞪,喝道:“你要还是不要?”然后转头对身旁的废柴说:“将肉票和钱退给他!”
眼看连“猪婆肉”都吃不上了,小丹自认倒霉,急忙用手将肉拎起。在转身离开的瞬间,他骂了一句:“真他妈的混!悔当初,不娶一个卖肉的!”小丹这话,明摆着是带侮辱性的挑衅,一贯颐指气使的尤站长立时像要吃人。要知道,在这地方,只有她骂人,而没有人敢得罪她的!但她那喷火的双眼看到了小丹玉树临风般的帅哥样,那双小眼珠禁不住骨碌碌转了几下。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尤站长的助手“废柴”拎着两斤膘肥肉厚的猪肉,到村子里来找朱小丹。废柴对小丹说:“今天我是来向你报喜的。咱尤副站长看上你啦!”
朱小丹好不容易才听明白了对方的话,感到又好恼又好笑,心想:“就她,那个丑八怪?”可是这话毕竟没有说出口,只是说:“我一个修理地球的没一点本事,饭都吃不饱,哪敢高攀?”
“废柴”见对方没一口回绝,满脸堆笑地说:“话不能这么说。如今这年头,有权就有一切。人家尤站长权力可大了,多少有权有势的男人追她她都没理睬。你要是答应她,以后不仅你吃肉不愁,你们生产队还可以减免部分生猪上调任务,弄得好,你说不定还能上调食品站,或者公社其他部门,就用不着修理地球了!尤站长一句话,公社的头头脑脑没有不唯唯诺诺的。”
人,许多时候都会成为欲望的俘虏,因此这件荒唐事发生在那时候就一点不荒唐了。正当小丹不知如何回答对方的时候,废柴悄悄搁下肥肉,溜了。
又过了两天,“废柴”又拎着两斤五花肉来了。他搂着小丹的肩,将嘴巴附在小丹耳旁神秘兮兮地说:“尤站长不就是胖了点吗?熄了灯,都一样!”
经不住“废柴”一张油嘴的甜言蜜语,确切点说,是经不住“肉”欲的诱惑,小丹终于答应了与尤站长相处一段时间。
就这样,每逢周六、日两个不用开大会、“政治学习”的晚上,小丹都赶到尤站长的单人宿舍幽会。自然,这样一来,不但解了小丹的馋,甚至惠及了整个生产队。
不料,一个月后,小丹竟失踪了。事隔几天,尤站长领着几个人寻到小丹住处,只见人去屋空,竟连只言片语都没留下。后来,生产队的人在打扫小丹住处准备移作他用时,有人发现一张废报纸边上横七竖八地写着:“宁可食无肉,不可耐其俗!”
(入选西安出版社《精品小小说》,邢可主编,200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