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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市教育检查团到湾口镇来检查教师福利和制止乱收费现象执行情况,晚上在镇政府的接待餐厅开饭。
负责接待检查的是分管文教的赵副镇长。(镇政府干部有个习惯,副镇长都只称一个副字。)赵副个头偏矮,体态略胖,很有几分官相。不过,在上级检查团面前,他显得谦和极了。
还未到进餐时间,赵副和检查团成员一行在餐厅外的休息室休息,这时,有一名镇干部进来对赵副耳语,说镇文化站戚站长在外面求见。
这戚站长本来极不应该在这时候求见赵副的,他也料到赵副会不高兴,但没办法,戚站长已打过几次电话,要求赵副安排个时间让他汇报工作,但赵副一直没给安排。于是戚站长摸准了这个机会找上门来。赵副急急走到大门外,见戚站长未说话脸上已堆着笑。这笑反而使赵副微微感到不快。一见赵副,戚站长忙迎上来,说:“文化站的工作,想向您……”
“汇报”二字尚未出口,赵副就快人快语说:“汇报汇报,你未开口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困难,经费……要是没有困难,还要你这个站长做甚!我问你,去年全市文学评奖,我们得了几个奖项?”
戚站长苦着脸说:“上次的书面汇报讲清楚了的,一篇散文获了三等奖,两首诗歌获得纪念奖……”
“你有没有搞错!”赵副心中的火一下子蹿上来,“去年给文化站拨款28万元之多,就拿了个三等奖和纪念奖?我有言在先,今年年底的文学创作评奖,倘若五种体裁中拿不到一个一等奖,你不要来见我!明年的拨款也要重新考虑!”说完气呼呼地转身进去了。
话说回来,戚志斌这文化站长真不好当。湾口镇一向就不是人文荟萃之地,历史上怕是秀才都未出过一个。而近十多年来的经济一下子发展起来,原先爱写写画画的几个重点作者中,还跑了一两个去经商。戚站长上任三年,电影院、卡拉OK厅、溜冰场、录像室、图书阅览室样样搞起来,然而文学创作这个“制高点”就是没法攻下来。
这次和赵副三言两语谈崩了,戚站长怏怏不乐地走回站去,走到半路才想起还未吃饭,于是约请了几个心腹——电影院经理陈苏和卡拉OK厅经理严虾等人一起,到文化站对门的大众餐厅开饭。
戚站长将刚才见赵副的始末学说了一遍,然后说:“原先我是想将我们的计划,比如建立笔会,出版小报,请省市作家讲课、改稿,建立重奖制度等等向赵副汇报的,但赵副这个人是个炮筒子——一点就着。他哪有耐性听那么多?他就会下硬指标!亏得他过去还是当文化站长出身的呢!”
陈苏一只手撑着腰,听戚站长讲完,才悠着喉说:“要是你当了戚副,你也会这样!你想想,远水哪能救近火!从搞笔会、办小报,请人讲课开始,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培养出文学创作高手来!前年我听省上专业的周作家说,文学创作的功底是以十年、二十年为计算单位的,等你培养出高手来,他赵副都抱孙子啦!拿什么向上级汇报?”
戚站长对陈苏这番话极不以为然。他说:“研究问题切忌割断历史。我们湾口镇的历史是什么个样子?现状又是什么个样子,这些你不是不知道。要振兴文学创作,不从基础抓起,难道‘请枪’替笔不成!”
严虾一拍手道:“哈,看你说的!你以为请枪替笔就那么下策么?依我看,为今之计,还非此计莫属呢!”
戚站长急了,正色道:“你开什么玩笑!我今晚请你们来,是要你们出谋划策,不是要你们不负责任乱点鸳鸯谱!还是将话恢复到正题上吧!”
陈苏将手放在戚站长肩头上,说:“你少来点严肃劲好不好?谁跟你开玩笑来着?现在不正是为你出谋划策吗?你听没听说,人家一个小城市为振兴足球,出资几百万请外国球员!为什么你不去骂骂他们不从小学生足球队抓起?这叫各施各法呀!”
戚站长一时像微微开窍,讷讷地说:“咁都得(这样也成)?”
“有什么不得?”陈苏、严虾二人几乎同时说,“依我们看,办法有二。一是到外县市甚至外省聘请三两个创作高手回来,安排适当的工作,这样等于一下子移植几株大树回来;二是干脆到外地请笔手写几篇‘正野’(漂亮文章),就称他们为我们湾口镇的‘客座作者’,这不就成啦!”
但戚站长皱着的眉头始终舒展不开来,他说:“你们这是睁眼说梦话——第一,你湾口是个什么大城市?人家要是果真有创作才能的,愿到你这来落脚?你又能安排个什么职务给人家?第二,什么客座作者,纯属胡扯!文件上不是明写着:‘参评者必须是本地户口,或有三年以上临时户口者’吗?”
这一说,使几个人顿时没了言语,静下场来。
还是陈苏鬼点子多。他说:“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这样……”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嗓门,眼睛骨碌碌瞄了周围一圈,生怕走漏“天机”。
年底,镇中学几名语文教师变戏法似的从外地弄回了几篇高价买断署名权的作品,再由陈苏等人秘密交由几个本地作者重抄一遍,署上姓名……这一次,全市文学评奖,湾口破了历年纪录,第一次获得两个一等奖,三个二等奖,若干个三等奖和一批鼓励奖。
(原载《微型小说选刊》1996年第11期,入选《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刘海涛编著,中山大学出版社,1998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