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古典文学

毛泽东收藏和阅读古典文学作品,包括诗词歌赋、小说戏曲、诸子散文、杂记随笔等,是极其丰富的。毛泽东故居图书管理小组的张贻玖,曾经汇编过一份毛圈阅批注过的诗词目录。其中包括 1180 首诗,378 首词,12 首曲, 20 首赋。总计诗词曲赋 1590 首,诗人 429 位。读过而未留下印记的还不知

多少。(张贻玖:《毛泽东和诗》第 2 页)看这个统计数字,就可以从中约略窥见他对中国古典文学,特别是诗词的浓厚兴趣。

在诗词歌赋中,他特别爱好屈原的赋,三李(即唐朝诗人李白、李贺、李商隐)的诗和辛弃疾的词。

毛泽东自幼读书就爱作笔记,但在历经磨难之后,现在保存下来的早年读书笔记,只有四十七页。后面三十六页题名《讲堂录》,主要内容是听课笔记。前面十一页是手抄的《离骚》和《九歌》。《离骚》是一首长达二千字的抒情诗,代表了屈原创作上的最高成就。《九歌》是祭神的乐歌,充满

候的语文教师推左、孟、庄、骚为写文章的最高典范,同学们也都争相效法。但对毛泽东来说,他终生嗜读不倦的,莫如屈原的“骚体”诗赋。

屈原是“骚体”的创始人。篇中“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 带有浓厚的湘楚地方特色。西汉未年,刘向将屈原、宋玉以及汉代效仿“骚体”的作品汇成一集,冠名《楚辞》。东汉以后,相继出现了王逸、洪兴祖、朱熹、汪瑗、王夫之、蒋骥、戴震等多家注本。1957 年,毛泽东曾经设法广泛搜集各种版本的《楚辞》以及研究《楚辞》和屈原的著作,多达五十余种, 并对它们作了相当认真的比较研究。1958 年,他在一封信中写道:“我今晚又读了一遍《离骚》,有所领会,心中喜悦。”1959 年、196l 年,他又两次要《楚辞》。1973 年,日本首相田中角荣步美国总统尼克松之后尘来华访问, 毛泽东送给他的礼品就是线装《楚辞》一部。

毛泽东终生好读《楚辞》,纯粹出于非功利的审美趣味。作为政治家的毛泽东,其思维方式,自幼继承着王夫之以来湖湘文化的求实精神与独立根性;作为诗人的毛泽东,其感情态度则远接以屈原为代表的湘楚的浪漫主义文化传统,两者交互作用,形成奇妙的结合。

毛泽东不但是一个古典文学的爱好者和欣赏者,而且是一个有很深造诣的诗人和文学评论家。他的诗歌以粗豪的笔触和潇洒的气度,展现出“万水干山只等闲”、“乱云飞渡仍从容”的英雄气概,其诗品与人品了无判隔。文学界对此已有定评。

他对文学作品的评论散见于平日的讲演、谈话和书信之中,大体上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政治性的,即通过评论作品来表达或批评某种政治倾向,诸如 1954 年《关于红楼梦研究问题的信》、1975 年《关于评水浒的谈话》等。还有一类则近乎学究式的,如 1958 年,他对贺知章《回乡偶书》所作的考证就是一个相当典型的例子。原诗是: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刘少奇在一次谈话中,曾借此诗以论证古代官吏禁带家属,说明两地分居自

古有之。毛泽东听了以后,觉得不妥。为此,认真查阅了《全唐诗话》、《唐书·文苑·贺知章传》等书,得出相反看法,并立即写信与少奇商榷:

少奇同志:

前读笔记小说或别的诗话,有说贺知章事者。今日偶翻《全唐诗话》,说贺事较详,可供一阅。他从长安辞归会稽(绍兴),年已八十六岁,可能妻已早死。其子被命为会稽司马,也可能六七十了。“儿童相见不相识”,此儿童我认为不是他自己的儿女,而是他的孙儿女或曾孙儿女,或第四代儿女, 也当有别户人家的小孩子。贺知章在长安做了数十年太子宾客等官,同明皇有君臣而兼友好之遇。他曾推荐李由于明皇,可见彼此惬洽。在长安几十年,不会没有眷属。这是我的看法。他的夫人中年逝世,他就变成独处,也未可知。他是信道教的,也有可能摒弃眷属。但一个九十多岁像齐白石这样高年的人,没有亲属共处,是不可想象的。他是诗人,又是书家(他的草书《孝经》,至今犹存)。他是一个胸襟洒脱的人,不是一个清教徒式的人物。唐朝未闻官吏禁带眷属事,整个历史也未闻此事。所以不可以“少小离家”一诗便作为断定古代官吏禁带家属的充分证明。自从听了那次你谈到此事以后,总觉不甚妥当。请你再考一考,可能你是对的,我的想法不对。睡不着觉,偶触及此事,故写了这些,以供参考。

毛泽东一九五八年二月十日上午十时

复寻《唐书·文苑·贺知章传》(《旧唐书·列传一百四十》,页二十四),亦无不带家属之记载。

近年文学选本注家,有说“儿童”是贺之儿女者,纯是臆测,毫无确据。

毛泽东从所读文献资料中得出两点结论:一、“儿童相见不相识”中的

说理明白。毛从来不屑于当一名书斋学者,但他的确具有文史学者所应具备的学养及运思、表达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