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自然科学与实用文化

毛泽东在 1913 至 1918 年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时,就有重文轻理的倾向。他说:“这所新学校有许多校规,我赞成的极少。例如,我反对自然科学列为必修课,我想专修社会科学,我对自然科学并不特别感兴趣,我没有好好地去学,所以大多数这些课程,我得到的分数很差⋯⋯”从学校毕业以后, 1921 年初,新民学会会友讨论个人的发展计划时,他表示,要在两年以内, 设法补足自己缺乏数学、物理、化学等自然科学基础知识的缺憾。但后来事与愿违,建党以后,繁忙的革命活动耗费了他主要的乃至全副精力,他不但在两年之内,而且终其一生,都无法循序渐迸地进行自然科学的补课计划。只能从一般的报刊杂志中多少了解一些世界自然科学方面的学术动态。

1941 年 1 月 31 日,毛泽东写信给在苏联上学的儿子岸英和岸青说:“惟有一事向你们建议,趁着年纪尚轻,多向自然科学学习,少谈些政治。政治是要谈,但目前以潜心学习自然科学为宜,社会科学辅之。将来可倒置过来, 以社会科学为主,自然科学为辅。总之注意科学,只有科学是真学问,将来用处无穷。”查鲁迅遗嘱中有一条是:“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岸英写信要诗。毛泽东是政治家兼诗人,不给寄诗去,却劝岸英,“潜心学习自然科学”,似与鲁迅对儿子预立的告诫有类似的意向。从历史背景来看,以王明为代表的一批教条主义者,都是苏联留学生,学的是社会科学,搞的是空头政治。毛泽东在《改造我们的学习》这一报告中嘲讽他们是一些“华而不实,脆而不坚”“徒有虚名并无实学的人”。岸英、岸青当时在苏联学习,他也可能是担心儿子误入歧途,蹈教条主义之覆辙。

1949 年开国以后,由于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需要,毛泽东多次提出学习自然科学和技术的重要性。1956 年,中共中央召开知识分子问题会议,号召全党努力学习科学知识,同党外知识分子团结一致,为迅速赶上世界科学先进水平而奋斗。但后来毛泽东并没能使这一方针得到认真落实。他自己曾经挤时间读过一些科学技术书籍,但数量有限。其中一部分是与当代中国科技发展的重点有关的。如 1959 年 1 月 2 日,苏联发射了一枚宇宙火箭,6 日, 毛泽东就要来几本有关火箭、人造卫星和宇宙飞行的科普著作来阅读。另一部分是与哲学有关的自然科学理论。他爱读《自然辩证法研究通讯》,力图从一个哲学家的视角来审视和吸取现代科学的新成果。此外,他还涉猎过李四光、竺可桢、杨振宁以及坂田昌一等著名科学家的某些新著。当他读了坂田《新基本粒子观对话》以后,非常重视其“基本”粒子可分的见解,并于1964 年 8 月 18 日在北戴河对几位哲学工作者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列宁讲过,凡事都可分。举原子为例,不但原子可分,电子也可分。可是从前认为原子不可分。原子核分裂,这门科学还很年轻。近几十年来,科学家把原子核分解了。有质子、反质子,中子、反中子,介子、反介子,这是重的,还有轻的。至于电子同原子核可以分开,那早就发现了。电线传电, 就利用铜、铝的外层电子的分离。电离层,在地球上空几百公里,那里电子同原子核也分离了。电子本身到现在还没有分裂,总有一天能分裂的。“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这是个真理。不信就试试看。如果有竭,就没有科学了。世界是无限的。时间、空间,是无限的。空间方面,宏观、微观,是无限的。物质是无限可分的。所以科学家有工作可做,一百万年以后也有工作可做。听了些说法,看了些文章,很欣赏《指自然辩证法研究通讯》上坂田昌一的文章。以前没有看过这样的文章。他是辩证唯物主义者,引了列宁的话。(转引自龚育之等著《毛泽东的读书生活》1986 年三联书店版,

他的这些见解,对科学家们进一步探索“基本粒子”以下层次的粒子, 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中美建交以后,1974 年 5 月 3 日,在会见美籍华裔物理学家李政道时, 毛泽东表示,他为自己没有时间研究自然科学而感到遗憾。其实,除了缺乏时间和某些客观条件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难免受到中国传统思维方式的局限。

中国是世界几大古老文化发祥地之一,但近代却落入不发达国家的行列。所谓不发达,主要是科学不发达。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具有实用理性的特点。学者不致力于探求自然的规律,而究心于协调人际关系。思辨理性与科学实验成为缺门或弱项,而兵、农、医、艺等实用文化却曾得到长足发展,毛泽东是在这种文化氛围下成长的,他涉足实用文化的请多领域,并有独到的创获。在长期战争中形成的军事著作是他克敌制胜的法宝,也是冠古绝今的“兵法”奇葩。“大跃进”中提出的“农业八字宪法”虽告失败,但他在总结和推广传统农业技术经验方面的浓厚兴趣,却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医学方面,他力排众议,提出中西医结合的方针,号召西医向中医学习,已取得相当可观的成效。在艺术方面,他热爱传统戏曲。一进城就观赏梅兰芳的《霸王别姬》、程砚秋的《荒山泪》和侯宝林的相声段子。直到垂暮之年,还坚持一连看几小时的电视戏曲节目。俗语说:“不会看的看热闹, 会看的看门道。”他对京戏各个流派的唱腔和套路都相当熟悉,的确是懂得其中门道的。

从以上四个方面,不难看出:毛泽东对中国古籍自幼就有浓厚的兴趣。在炮火连天的战争年代,这种兴趣受到一定的限制。革命胜利以后,毛泽东作为党和国家领导人,公开发出过“厚今薄古”的号召;他自己在菊香书屋的读书生活却恰恰相反,是“厚古薄今”的。在这种“内”和“外”的矛盾中,内在价值取向属于矛盾的主要方面,最终决定着他的整个文化心理结构与行为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