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亡阴影凌空来

罗宾·比尔上尉正在东堤张罗着卸下梯子,顾不上抬头看一眼逐渐布满天空的德国轰炸机。他只有一个念头,抓紧时间,赶快将部队装上船运走。何况,根据经验,德机似乎不会光顾这些防波堤。

突然,头顶上传来刺耳的尖叫声,上尉毫不费力地看到俯冲的敌轰炸机倾泻着一枚枚作弹,约摸 15 英寸大小,上尉没有时间对弹壳进行更精确的测量了,他面朝下扑倒在防波堤上。轰隆隆,几声巨响,整个世界好像都翻了个儿。一颗炸弹正好落在防波堤上,把一块块混凝土路面抛向空中,一块弹片从他耳边飞过,打死了趴在他前边的一个士兵。罗宾·比尔只觉得地动山摇,爆炸气浪掀起的尘上像是要把他活埋了。

他向左面一瞥,他的 6 只拖网渔船安然无恙。但是灾难并没有结束。从这以后,飞机不断地三三两两来袭击,每次投下三两枚炸弹。德国人显然发现了这个理想的目标。

奥斯卡·迪诺特少校驾驶着他的施图卡轰炸机,以每小时 175 英里的速

度,向英吉利海峡沿岸快速飞去。在他后面是德国空军第 2 航空队的第一波飞机,30 架飞机编成整齐的作战编队,将跟随他投入战斗。

战争开始以来,德国空军承担的任务一直是轻松的,向在地面排列整齐的法国飞机射击;轰炸桥梁、铁路和撤退的英法联军及难民;击落英国陈旧的轰炸机等等。唯一需要认真对待的问题是跟上装甲部队的行军速度。在军队前进时,空军中队也要前进,这就需要极好的后勤组织工作,以保证燃料、备件和维修供应源源不断。

然而,好景不长。5 月 27 日,德国飞行员得到进攻敦刻尔克的指示。就在施图卡轰炸机执行任务时,一种沙哑的吼叫声充满了天空。英国的现代化战斗机——飓风式战斗机和喷火式战斗机向它们猛冲过来。德国人起先认为,这些英国空军中队太宝贵,不可能把基地设在法国。但现在战斗是在英国飞机的航程所及的地方进行,这就不同了。它们从英国肯柠郡的 12 个机场起飞,蜂拥飞过海峡。

地上的英国兵和天上的德国人一样感到惊奇。普通英国士兵几乎已不再对英国皇家空军抱希望了。对德国空军来说,新的空战给他们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迪诺特少校很快发现,德国 M-ll0 和 M-l09 战斗机都不是英国战斗机的对手。一次较量后,4 架德机仅有一架生还。幸存的飞行员着陆后仍然惊恐震颤,迪诺特至今还记得他发抖的敬礼姿势。就连德国富有经验的著名飞行员阿道夫·加兰上校在空战中也失去他通常的镇静,脱离了他的保护目标。

对德国空军来说,喷火式战斗机和飓风式战斗机来的不多,这是他们不幸中的万幸。英国皇家空军的战斗机司令部必须保留足够的战斗机中队,用于英国本上未来的防御。空军上将休·道丁只分派给敦刻尔克 16 个空军中队。这些飞机即使稀疏地在空中展开,也不能每时每刻都提供掩护。当海滩没有战斗机保护时,便是德国空军大肆猖獗的时刻。27 日一天下来,敦刻尔克港已被德机彻底破坏了。

5 月 28 日是英军倒媚的一天,坏消息接踵而至:比利时投降,法军防线瓦解,加来被攻占。德国空军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抽调更多的飞机轰炸敦刻尔克。但是气候却令他们失望,一整天乌云密布,风雨不断。担负轰炸敦

刻尔克任务的第 8 航空队指挥官沃尔夫拉姆·冯·里希特霍芬少将接到戈林打来的一个又一个催促的电话,好像他里希特霍芬能设法把云层驱走似的。这位空军司令确实很发愁,他曾向希特勒保证,德国空军能单独打赢这场战争,现在可让他怎么交待呢?

5 月 29 日依然阴雨连绵,云层高度只有 300 英已,第 8 航空队再次受到戈林那连珠炮似的电话抨击。到中午时分,天气逐渐开朗,里希特霍芬悬着的心总算放回肚里。他召集各分队领导人,向他们下达了简要指示。要点是: 根据与 B 集团军群的协定,将只攻击海滩和装运船只,不攻击内陆目标,因为有可能打着友军。下午 2 时,他发出攻击命令。2 时 45 分,飞机开始从各个机场起飞。

迪诺特少校知道,这不是一般的空袭,第 8 航空队得到其他航空队许多

飞机的增援,其中包括来自荷兰的一个空军联队。总共约有 400 架飞机,由

180 架施图卡机带头,飞往敦刻尔克。

前面地平线升起滚滚浓烟,在微风中懒洋洋地翻动,那里就是敦刻尔克。迪诺特通过通讯系统问他的炮手,一个金发碧眼、面带微笑的小伙子:“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长官。”

西面,阳光照在一队队摇晃的机身上,那是为编队护航的梅塞施米特飞机。迫诺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他知道,那些护航机的飞行员非常痛恨与施图卡机配合作战,因为这种俯冲轰炸机飞得太低,极易遭到高射炮火和英国战斗机的打击。他时常戏弄他们道:“有什么可怕的?英国人想回家,他们并不比我们更愿意为自己的祖国献身。”

下午 3 时,施图卡机群抵达敦刻尔克上空。迪诺特前后左右看了看,没有英国皇家空军的踪迹。他再次打开通讯系统开关,刚要下达命令,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喉咙一样说不出话来。只见其他施图卡机已开始实施攻击, 而且命中率相当高。

扫雷舰“格雷西·菲尔兹”号的操舵装置被炸掉了,它掉转方向以每小时 6 海里的速度摇摇晃晃地行驶着。直到另一艘船赶来搭救了幸存者之后, 它沉入了海底。6900 吨的货船“克兰·麦卡利斯特”号是敦刻尔克最大的一艘商船,它的 5 号货舱被炸起火,所有舱口盖被毁,船员不得不弃船。

迫诺特沉着地指挥他的机群作战,像往常这种时候一样,他全神贯注, 似乎变成了一架机器。他接连击中了停泊在港口和海滩的几艘船。当他掉头攻击正在海中航行的船舶时,一切突然都变得不顺了。他本应在 1800 英尺的高度投掷炸弹,但是那艘船开得太快了。他猛烈转弯,明白了这不是件轻松的事情,他将角度判断错了。他们从未演练过攻击海运,看样子没什么希望了。对准目标,他再次按动投弹钮,随着 250 公斤的炸弹迅速离机,他觉得施图卡机猛烈起伏了一下。巨大的浪花喷向空中,但迪诺特不知道他是否击中了那艘船。与此同时,他看见另一架施图卡机尾部冒着黑烟,一头扎入海底。那位飞行员也判断失误,而且再也没有矫正的机会了。

突然,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飞得太低了,比那艘驱逐舰的桅杆还要低,甚至能看见在甲板上惊惶奔跑的人的身影。完啦,他暗想,老天爷, 这次全完了,我可逃脱不了了。

一瞬间,一股求生的本能促使他下意识地猛拉操纵杆⋯⋯最后他定睛望去,驱逐舰已重新变成玩具模型大小。他松了一口气,驾驶着飞机漫无目的

地向海岸飞去,心中又颓丧,又懊恼。

他兜了一圈之后,无意中向下一瞥,一幅奇景映入眼帘:海面上到处是挤在一起的船只。这让他想起他曾看到过的英国舰队集结在特拉法尔加的一幅旧照片。

不对,有情况!经验告诉他,这种集结大有名堂。现在烟雾正向内陆吹去,下面的景象清晰可见。以前他可能没有注意到,但今天他看到了,那是

——东防彼堤的景象是没人会忽略的:虞集在堤旁边的十几条船,是一个难以想象的理想目标。

“注意!各队请注意,目标:东防波堤,立即予以攻击!”

施图卡机开始轰炸东防波堤时,靠在防波堤尽头的驱逐舰“美洲虎”号刚装满部队,正在解缆。离岸不久,弹片把它的左舷打得满是扈窿,并炸裂了燃料油箱和蒸汽管道。“美洲虎”号迅即丧失前进能力,漂向岸边。正在这时,驱逐舰“捷运”号驶过,把它拖走,并把船上的部队接运过去。侧倾17 度的“美洲虎”号,终于慢慢地爬回多佛尔,从此退出了撤运工作。

驱逐舰“手榴弹”号是 5 月 28 日凌晨奉命前去敦刻尔克参加救援工作的。

它头一天运回 1200 人,没有遭到什么攻击。第二天下午,“手榴弹”号再度泊在敦刻尔克,想赶快装满部队,尽快返回英格兰。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部队源源上了其他船,唯独“手榴弹”号一直空着。轮机长布朗有些捺不住性子:

“怎么回事,船长?为什么没人上我们的船?” “不太清楚。听岸上人说,撤运工作即将结束,我们这条船留着搭载总

参谋部的长官。不过辽未接到正式通知。”船长也是一脸的迷惘。

整整一下午,“手榴弹”号冒着敌机的轰炸,停在堤旁,眼睁睁地看着其他船只来来往往。由于潮水太低,舰上的 4.7 英寸主炮也无法使用。不过, 尽管船上数人伤亡,但是船体尚未受到损害。

然而,到下午 4 点左右,施图卡轰炸机对东防波堤发起致命的攻击,4 枚炸弹同时击中“手榴弹”号,两枚击中船尾,另一枚径直穿透驾驶台,在下面的油箱里炸开。布朗负伤倒地。在军医的帮助下,他爬上防波堤,身后, 一大片火焰喷过甲板。

水兵比尔·欧文碰巧在“手榴弹”号上。他的一个同伴在防波堤上负了伤,欧文把他弄到船上治疗。当他们在上甲板的一间小舱房里等待治疗时, 一股强烈的气流把他们刮倒。一顶被烧得火红的钢盔疯狂地滚来,欧文及时闪开了。

他设法把朋友弄回到防波堤上,但不得不把一个重伤军士留下。欧文答应回来救他,可是后来他无法履行诺言。码头指挥宫克劳斯顿中校听从了船长的建议,解缆弃船,让它漂流到远离防波堤的地方,以免堵塞码头。熊熊燃烧的“手榴弹”号漂进了港口的航道。如果它在这里下沉,情况会更糟糕。最后比尔上尉的一只拖网渔船把它拖开了。“手榴弹”号燃烧了几小时之后爆炸了,消失在一片蘑菇状的烟云之中。

四处飞溅的弹片把停靠在防波堤旁边的“费内拉”号木轮船打得满身窟窿,英国皇家炮兵的炮手莫布雷·钱德勒却一点儿不在乎,他安详地坐在下甲板上抽烟。从一大早起他就按克劳斯顿的安排等候在长长的行列中,此刻他终于上了一只船,该是放松一下的时候了。这时有人从舷窗向外张望,发现防波堤似乎正在上升,但这是不可能的,那么一定是船只在下沉了。这个

时候可不能再放松了。于是,钱德勒和他的同伴们又回到了防波堤上。

防彼堤遭到猛炸和毁损,这条人们一度趋之若骛的突入海中的长臂,不再那么受人欢迎了。在防波堤尽头候船的士兵动摇了,又一窝蜂地回到陆上。克劳斯顿中校拔出左轮枪,拉上比尔上尉赶紧去对付这群人。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把你们送回联合王国的,”他沉着而坚定他说道, “我这里有 6 颗子弹,我不是不会打枪的人。我后面的这位上尉枪怯更准。

这两把枪可以处决你们当中的 12 个人。”他停了一下,提高嗓门:“嗨,回到船上去!”

士兵们又回转身,大部分人上了停在倒霉的“费内拉”号后面的“冠羽鹰”号。他们很熟悉这支木制的大轮船。在和平的日子里,它曾载着他们在泰晤士河上往返游览。上了这条船,差不多像是回到了国内。到下午 6 时,

甲板上塞了 600 人,其中包括许多来自“手榴弹”号和“费内拉”号的浑身湿漉漉的幸存者。

不幸的是,“冠羽鹰”号在沿海岸向东航行的途中,又遭到猛烈的空袭, 最终在海岸边搁浅。那些死去的士兵想象不到,他们结束生命的地方,距离他们早晨出发的地方只有几百码。

薄暮时空袭逐渐减少,海军中校克劳斯顿站在防波堤上悲哀地望去,海上一片凄惨的景象。剩下的船没有一只是完整的,“费内拉”号和“卡尔维” 号都在它们的泊位上沉没,其余的船全开走了——有的走向毁灭,有的满载部队回到了英国。轰炸和炮击都已过去,只有儿只被逃走的主人所遗弃的狗可怜地徘徊在岸边,不时地发出吠叫声。克劳斯顿露出一丝苦笑,他听人说, “法国的一半犬类居民”已经参加了英国远证军。的确如此.有些狗偷偷登上运输船,但更多的狗不得不被丢弃在海滩。

防波堤的情景更是惨不忍睹,到处是断垣残壁,坑坑洼洼,但并非全由炸弹造成。空袭时,至少有两条英国船为躲避炸弹而进行猛烈机动时撞坏了走道。克劳斯顿不得不用门板、舱盖和厚木板把缺口连接起来。

此刻,发电机房的参谋人员并不知道这些悲惨的事件。他们只知道撤退正在顺利地进行,“接近最高效率”。下午 6 时 25 分,他们收到在空袭高潮时到达敦刻尔克的驱逐舰“军刀”号发来的电报,报告说由于持续轰炸,“目前不可能运载更多的部队”。下午 7 时又接到在敦刻尔克的海军中校达夫打来的直线电话,证明港口已完全阻塞,整个撤退工作必须从海滩上进行。

由于空袭已使通讯系统陷于混乱,拉姆齐一直未能进一步证实港口被阻塞的消息。为保险起见,他命令所有运送人员的船只不要靠近港口,暂留在东海滩外。

午夜仍无来自敦刻尔克的消息,拉姆齐遂派驱逐舰“征服者”号前去查看。30 日清晨 5 时 51 分,佳音传来:“敦刻尔克港的人口能用。东防波堤向外的一边有障碍物。”

这一信息立即传播给救援舰队,但一整夜已经过去了。在这个宝贵的黑夜中,海上平静,未出现敌人的干扰,但是多佛尔只派出 4 只拖网渔船和 1 只快艇。几天后坦南特海军上校批评说:“许多机会错过了。要是有很多船只前来,很可能已装走了 1.5 万名士兵。”

尽管如此,29 日一天,船队共运走 4.7 万余名联军官兵。

与此同时,一直保卫撤离走廊的英国远证军各战斗师和法军部队也开始进入走廊,向海滩环形阵地开进。

第 3 师指挥部设在比利时西弗菜特伦的一个修道院里。在撤走之前,蒙哥马利将军请修道院院长拉斐尔·霍特神父为他隐藏几件个人物品:一箱私人文件和他钟爱的一只午餐篮子。神父把这些东西用砖砌在修道院的一堵墙内,因为蒙哥马利在驾车驶离时答应,以后他会来把每件东西取走的。

在敦刻尔克以南 15 英里的一个小村庄,第 5 格洛斯待营的残部于 5 月

29 日午夜后不久集合在一个果园里准备撤退。这些被包围了两于已筋疲力尽的人,看来撤退时不可能不被敌人觉察。庆幸的是,德国人也疲倦不堪,当已克斯顿中校率领一队人沿河床向北走时,敌人并无反应。他们不仅溜过了德国人的防线,途中还抓获了 3 名俘虏。第二干早上,他们终于跌跌撞撞地进入邦伯克,回到联军控制的地区。

固守敦刻尔克以南 19 英里的卡塞尔城的士兵们也试图回到海边。在无数

联军部队涌往撤离走廊时,他们挡注了德军的前进达 3 天之久。现在,他们终于奉命后撤,但已为时太晚。德军已经逐渐渗入城镇所在的小山周围。5 月 29 日晨,他们被包围了。

指挥驻防军队的萨默塞特准将决定当晚突围。最初一切顺利。部队悄悄地溜出城镇,走下小山,朝东北越过田野。但是,德军太多了。很快,第 4 牛津郡和白金汉郡轻步兵营在瓦图附近覆没;约克郡东区义勇骑兵队在一个布雷区被消灭殆尽;第 2 格洛斯特营陷入密林中。该营在德军机枪、大炮的

攻击下,大部分人牺牲了,最后只有 12 人突围出来。

尽管历尽干辛万苦,有些部队一直保持着高昂的斗志。但也有的部队基本已解体了。军官和士兵各自分成小批徒步行进,许多人搞不情该往哪里走, 只好随大流前进。

5 月 30 日下午,最后一批作战部队涌入环形阵地。有的部队直接去海滩等候上船,有的部队则被派往备处的防御工事,把防务从配备在该防线上的炊事员和办事员手里接管过来。第 7 警卫旅开进环形阵地东端的基地菲尔纳

时,士兵们认出站在市场中央的那位将军是蒙哥马利。当第 7 警卫旅大摇大摆地走过时,他们突然立正,并给蒙哥马利一个神气的“向左看”。这好像给将军注入一剂兴奋剂,他立即挺起身来,并对这种荣誉报以一个庄严的军礼。

在向南的路上,法国第 1 集团军在从北面被切断后,集团军司令普里乌

将军于 29 日下午在斯汤韦克他的指挥部投降了,但他的大部分军队仍在里尔

继续牵制德军的 6 个师。

法军的抵抗现在看来似乎已无所谓了。撤离走廊已被封闭,伦斯德的 A 集团军群和包克的 B 集团军群终于会师,德国人已经拥有最后向敦刻尔克推进所需的全部军队了。

5 月 29 日,德军的编成发生了一个重大变化。坦克又被调开了,这次是

装甲部队指挥官自己提出来的。古德里安将军视察前线后于 28 日晚提出报告,他撤走坦克的理由是:装甲师的实力下降了 50%;需要时间准备我的作战计划;沼泽地带对坦克不适宜,该地区的作战可交给众多的步兵。

此外,还有一个更实际的理由。正在形成的静态作战一点儿也不台这些装甲部队指挥官的胃口。他们的头脑里只想着猛烈插入、突破和长驱直入。一旦战斗转入包围,他们就失去了兴趣。到 28 日傍晚,古德里安已在仔细查阅下塞纳河的地图了。

德军统帅部同意了他们的建议。5 月 29 日上午 10 时,维持斯悔姆将军

的摩托化步兵接管了古德里安的阵地,下午,莱因哈特将军的坦克也撤离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联军的压力减轻了。相反,10 个德国师,大部分是坚强的富有经验的步兵,现在向方圆 35 英里的敦刻尔克环形阵地直扑过来。

在西端,德军第 37 装甲工兵队在中午时分占领了菲利普炮台,不久,格

拉沃利讷港也陷落了。在东面的路上,德军第 56 师正向菲尔纳前进。大约下

午 3 时 30 分。第 25 脚踏车中队到达这个古老的城镇的东门,在这里碰上试图进入环形阵地的一个法国纵队。经过短暂的交火,德军迫使法军投降⋯⋯在海滩上,准也不知道守卫环形阵地的部队能抵御多久。为防万一,海

军海岸后勤工作队为自己准备了一只小船,这多少给了他们一些信心。但到了晚上,他们又觉得前途叵测,一致认为很可能在德军的俘虏营里了此一生。

海军工作队人员的担心不无道理。5 月 30 日一大早,拉姆齐将军便接到了“防御圈快要守不住了”的报告。但是,由于大型驱逐舰已撤出(因为这些战舰直接关系到即将来临的抗击德国入侵的战斗成败),他手头只有 15 艘老式小型驱逐舰可供使用,这样就无法大幅度提高撤退速度。

好在防波堤仍可使用,这要归功于克劳斯顿中校的坚定领导。驱逐舰、扫雷艇、海峡轮船和拖网渔船川流不息地停伯在堤旁,装上部队后开走。经过两小时的不停工作,克劳斯顿已经能使部队在过道上跑步前进了。

下午,拉姆齐将军打电话给伦敦的庞德海军上将。坚决要求把大型驱逐舰调回去参加救援。如果要让每一个人及时撤回的话,现代化驱逐舰是必不可少的。经过激烈争论,庞德终于让步,下午 3 时 30 分发出命令,派驱逐舰去法国。

幸运的是,气候变化又对联军撤退有利了。此时大海已趋平静,海风逐渐停息;低云笼罩在敦刻尔克上空,与熊熊燃烧的油库上方腾起的黑色烟幕连成一片。浓密的大雾从海面升起,四下弥散,吞没了敦刻尔克城及其海滩和海上通道。德军轰炸的目标区完全隐没不见了。

更重要的是,一支几乎完全由平民志愿水手驾驶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小船“舰队”,从凌晨起已开始陆续到达海滩。夜幕降临时,它们已大批到达。一排排船只,形状各异,大小下一,蔚为大观。由于小船在浅水载人困难甚大,部队便开始建筑码头。他们利用大炮架、卡车、弹药车造成了通向深水的码头。

海滩上部队的纪律有了明显的改进。一行行长长的黑压压的士兵队列安静而有秩序;大大小小的救援船只在弹雨之中穿梭往返,好像没注意到死神的威胁似的。士兵们发现,海滩上柔软的沙子就像坐垫似的,能把炮弹的大部分爆炸力吸收掉,所以,他们只要平卧在沙滩上,哪怕炸弹就在身旁爆炸, 也不过是震动一下而已。在空袭间隙,乐观的英国士兵有的在沙滩上踢足球, 有的在海浪里洗澡,有的甚至玩起堆沙堡的游戏来。

英国皇家炮兵 19 岁的威廉·劳卉少尉知道整洁的仪表对于一个军人的重要性。但是,此刻自己虽然看上去仪容不整,衣衫褴褛,却是情有可缘的。他的炮兵部队在迪勒,后来又在阿拉斯受到严重打击,经过两周的艰苦撤退, 好不容易才回到环形阵地。

他漫步走下海滩,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他的父亲劳森准将。他高兴地冲上前打青招呼,“爸爸,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瞧瞧你那副邋遢样子!”老准将吼道,“你真给我丢脸!马上去理发和修面!”

“不是我不听你的,爸爸,这个时候让我到哪儿去找理发师?”儿子有点不服气。

“让我的勤务兵来帮你,”父亲冷冷他说,“他战前是一个家仆。” 于是,这个勤务兵充当理发师,就在敦刻尔克的沙滩上,为他长官的儿

子理发修面。

“上尉,带着你的士兵,把海滩整理一下!”

阿瑟·马歇尔上尉正同他的小队耐心等候上船,一个上校奔了过来,这样命令他们。

马歇尔上尉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回事?难道这位上校在担心我们闲得慌吗?

上尉笑了笑说:“我说上校先生,您一定是在开玩笑。” “不,我是绝对认真的,”上校严肃地解释说,“我们留下来的脏乱物

愈少,德国人就愈不大会认为我们是仓促逃跑的。这样可以减少敌人的胜利感,从而有助于战争。”

最终,马歇尔的小队明白这位上校的话是算数的,于是他们闷闷不乐地去工作,把丢弃的大衣放在这边整好,把空板条箱堆在那边摆齐,把空罐头、酒瓶集中到一起,把散乱的一段段绳索整齐地盘绕起来。他们一边干着,一边不时地瞟一眼上校,看他走开没有。只要上校在跟前,他们就得继续工作。

总的说来,5 月 30 日进展顺利。由于纪律较呼和蜂拥而来的小船,从海滩装运的人数大大增加了,伤亡数字也不高。由于天气阴沉,救援舰队横渡海峡没有遭到德机轰炸,大部分船只安全抵达英国。在这灰暗多雾的一天, 创下了迄今最高的撤退数字——5.3 万余人。

天黑了,在距离海岸 17 英里的拉姆斯盖特,罗莎·毕晓普夫人早早便上床了;她的丈夫汤姆·毕晓普中士随英国远证军去了法国,她没有理由晚睡觉。迷迷糊糊中她宽慰地想到,如果汤姆突然告假回家,她会根据一种特殊的辛切方式知道。他允诺说在进家门前,他会给她唱他们俩人的歌——一首古老的乡村小夜曲“山区的家”。

突然,黑暗中,罗莎·毕晓普一下惊醒了:外面街道上,不是一个人, 而是儿个人在唱“山区的家”,毕晓普夫人顾不上拆除头上的卷发器,匆忙穿上一件晨衣,打开前门。在灯火管制的街道上,到处都塞满了卡车,歌声来自那批污垢满面但快乐无比的士兵,他们从附近的车站乖车过来。

罗莎·毕晓普的心灵被震撼了。她躺到床上久久不能平静。为什么士兵们在这个时候抵达英国?她决定早晨一起床便去火车站,如果有什么事,她也许能帮上点忙。

对于英国远征军的撤退,英国国内一直实行新闻封锁。随着部队拥往国内,封锁己不再可能。直到 30 日,伦敦才发表了一份宣布撤退的公报。各报刊也开始发布有关文章和消息。“国王向英国远怔军致敬:‘在这一危险时刻我们的心同你们在一起’”;“英国远征军冲过狭窄走廊抵达敦刻尔克”、宝些头版大标题格外引人注目。

衣着褴褛的“旅客”们在多佛尔和东南部其他海港登陆后,成群地赶往在那里等候的火车。他们经受的严峻考验都在脸上写着——满脸胡子,眼睛凹陷,油污斑斑,倦容满面。许多人丢失了装备,但有的人拣到些古怪的东西带了回来:二等兵弗雷德·劳奇的防毒面具上吊着一双木鞋;一个法国兵带了一只活鹅;投弹手阿瑟·梅一直保存着他那 600O 支香烟;少尉泰勒的勤

务兵下知怎么地把少尉的子提式留声机抱了过来。

许多人显然累得吃不下东西,还有不少人事后想不起来自己都吃了些什么。罗莎·毕晓普夫人一早赶到车站见到的是一幅可怜的情景。军人们疲惫不堪地从火车中跌倒下来,简直不知道自己在于什么。他们的军装又脏又破, 靴子断裂破损了,有儿个人只穿着袜子,他们上了汽车来到兵营屹饭。他们困得要命,饭没吃完便坐在那睡着了。

但是,他们毕竟安全地返回了自己的祖国。不知道汤姆现在怎么样了, 罗莎实在放心不下。两天两夜了,她一直没离开过拉姆斯盖特火车站,各种各样的面孔在她眼前晃动,渐渐地,所有的面孔都变得影影绰绰,模糊不清了。英国人一脸疲倦,满是胡须;法国人的面孔又黑又瘦,叼着粗烟丝香烟; 摩洛哥入的头上戴着色彩鲜艳的头巾,他们全部渴得要茶水喝。但是,她一直没有见到汤姆·毕晓普中士的面孔。

这些人精神几近崩溃,她知道这点,一名军官曾警告过她:“如果空袭警报响了,就离开这里,这将是一场可怕的大屠杀。”但是毕晓普夫人留下了。她用自己所有的出证军人妻子津贴(除了租金)为部队买了巧克力和香烟,为他们投寄家信,端茶送水。她每晚就睡在铁路客车厢里。

那天一早,她得知汤姆可能在另一个港口登陆。可是她不能过去,她必须保证这里其他妇女的丈夫和心上人得到照顾。

但是在那天上午,她看见一个士兵独自在站台上哭泣,她的信念遭到迄今最沉重的打击。她劝慰他道:“你难道不觉得可喜吗?你到家了,并且是活着回来的。”他的回答令人绝望:“我的战友没有被德国人的空袭或炮轰击中,却死在机枪扫射之下。”

她心里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凉嗖嗖的恐惧:“假如汤姆再也回不来了,那就是我的世界末日了。”

不觉得她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