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 8 军枕戈待旦

蒙哥马利将军这几天的心情可以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何故,他的职务两天之内两次变动。先是顶替亚历山大,担任英国第 1 集团军司令,

参加登陆北非的“火炬”行动;接着,又让他飞赴北非,指挥英国第 8 集团军作战。自敦刻尔克撤退后,蒙哥马利就一直呆在国内,没有打过仗。现在, 一下子这么多的重任委任于他,真有点受宠若惊了。喜的是,他终于可以脱离美国统帅艾森豪威尔的管制,独立指挥自己的部队,干自己想干的事了。当初,首相把联合作战的指挥权拱手让与美国人,他就颇感不快:这老头子, 无非是美国人答应帮他攻打非洲了,他就让出点蝇头小利收买人家,难道我们英国将军都死光了吗?那位参谋出身的美国大兵根本就没指挥过战斗。在他手下干,还不把人憋气死了。至于他在北非的顶头上司亚历山大,他可是太了解了:他不光脾气平和,而且从来都是放手去让下属于的。

汽车轰鸣着向机场疾驶而去。蒙哥马利又想起这几天由于频繁换将,就连性情温和的艾森豪威尔也恼火了。也难怪,在这样大规模的作战行动中两天之内出现两次重大人事变动,他自然会感到莫名其妙。此时,艾森豪威尔又要迎接第三位英国指挥官了。他责问专程来接蒙哥马利赴开罗的伊斯梅将军:“英国人是不是认真对待‘火炬’计划?这走马灯似的更换指挥官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蒙哥马利不禁笑出声来,这些,就认艾克自己伤脑筋去吧!我可要去干我的大事业去了。

身旁的伊斯梅看到蒙哥马利喜形于色的样子,也受到感染,他打开话匣子,把这些人事变动的背景、原因告诉了蒙哥马利,并向他介绍了两年来北非的战况。

这些情况,蒙哥马利在国内已有所闻,但他还是听完了介绍。之后,他不禁感触万端,谈到了一个军人一生所遇到的考验与风险:“这个人毕生从事军务,长年累月孜孜不倦,克己奉公,不久,命运之神向他微笑了,成功的光辉照到他的身上,他得到提升,机会来了,他指挥起大批军队了。他赢得了胜利,世界闻名,每一个人都在谈论他。然而,突然间又背时了。一次战斗使他一生成就化为泡影,这也许不是由于他自身的过失,但他的名字也列进了无尽无休的军事失败的史册之中。”

伊斯梅想,这还得了,还没上阵,就已经考虑自己的下场了,得给他鼓鼓劲,于是劝慰说:“但是,你不应当把所有的情况都看得那样糟啊!中东正在集结一支优秀的军队。可以肯定地说,你是不会遇到灾难的。”

“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谈的是隆美尔啊!”蒙哥马利坐在汽车里大声喊道。

蒙哥马利身材矮小结实,长着狐狸一般的面孔,他的嗓音高昂还带点鼻音,听起来刺耳而不友善。他孤僻、专横而傲慢,敢于抗上和直言不讳地发表自己的意见。敦刻尔克撤退时,英国远征军司令戈特指定第 1 军军长巴克中将负责监督最后阶段的撤退。蒙哥马利当时只是一个刚上任的新军长和资历很浅的少将,但他却单独找戈特谈话,对他的上司在这样一个极其重大问题上的判断力表示怀疑。他直截了当地指出,巴克不适合担任这种指挥职务, 担任这种职务的人必须镇定自若、头脑清醒。他向戈特推荐了当时的第 1 军

第 1 师师长亚历山大。戈特接受了他的建议。事实证明,亚历山大的殿后工

作做得果然十分出色,许多英国士兵得以保全性命,这应当归功于蒙哥马利的这个明智而无礼的行为。

有的时候,他的言行又怪僻得让人无法理解。有一次,他给国民警卫队军官讲完课后,告诉大家下面将上演一部他自己编写的短剧。军官们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只见 4 个身穿德国军服的士兵手持雨伞上场了。随着他们将雨伞撑开,一声凄厉的警报声响彻大厅。观众恍然大悟,噢,这表示德国伞兵在英格兰实施空降了。再往下看,4 名“德国兵”在舞台上排成一行,一本正经地宣布:“我们要卡断那狗杂种蒙哥马利的喉咙。”台下一片哄笑声。

在突尼斯战役中,美国将军比德尔·史密斯同蒙哥马利开玩笑说,如果蒙哥马利在某日抵达某城,他就送他一架美国飞机,蒙哥马利在“规定期限” 到达那座城镇后,便找史密斯将军要他的那架飞机去了。美国人生气了,告诉他那只是开个玩笑。蒙哥马利却不依不饶地坚持要得到这架飞机,而且配备清一色的美国飞行员。最终他如愿以偿,但他怎么也弄不懂美国人为什么要对他大发雷霆。

奇怪的是,这位思维古怪、性情乖戾的英国将军在讲课和布置作战任务时却表现出惊人的清醒头脑、严密的逻辑思维和敏锐的洞察能力。他能够用简单的语言十分清晰地说明复杂的情况,具有抓住问题的实质并明确指出解决问题的方法的本领。这使得从他那里受领任务的下属受益匪浅,因为他只用很少几句话就把整个计划讲清楚了。

蒙哥马利被公认为是一个虚荣心很强、难于与人相处的人。这也许同他不幸的童年多少有点关系。他虽然有一位圣贤般的当主教的父亲,但他的母亲却十分苛刻、严厉,经常对他——7 个孩子中唯一的一个性格倔强的反叛者——以棍棒管教。从小到大,他耳边老是响着母亲常说的一句话:“去看看伯纳德在干什么,叫他停下来!”这种被监视、被干涉、被剥夺了权利的感觉是令他无法忘怀的。他深深感觉到自己童年的不幸,感到爱的缺乏,感到一种永恒的折磨⋯⋯而制造这一切的竟是自己的母亲。不断的惩戒不仅未能制服他,反而刺激了他的那种尖刻、固执、刚愎自用的个性,同时,也培养了他的独立,自信和献身精神。

8 月 13 日一大早,蒙哥马利便离开开罗英军总部,驱车前往第 8 集团军。驶过亚历山大港时蒙哥马利放慢了车速。前边十字路口站着一位军官,正向这边眺望。他身材消瘦,相貌英俊,特别是那双深邃的眼睛,闪烁着聪慧的光芒。

“嗨,弗雷迪,你好吗?我们又见面了,”蒙哥马利高兴地打着招呼, “等我很久了吧,快上车。”

德·甘冈举手敬礼:“您好,司令阁下,我代表第 8 集团军欢迎您的到来。”

看得出,德·甘冈也想表现出热情,但仍掩饰不住他的忧容和略微紧张的情绪。

汽车向左转弯,沿着海岸公路继续前进。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弗雷迪,好像有二三年了吧。” “是在 1939 年,司令,那时我在陆军部给霍尔—贝利沙当军事助理。” “是的,是的,看我这记性。干得不错,伙计。必须是你这种头脑敏捷、

足智多谋的人才能胜任那种职务。我一直认为你是一名杰出的年轻军官。” “司令过奖了。”

“噢,我想起来了,1933 年,我们在埃及还见过面。当时我指挥皇家沃里克郡团的一个营。记得吗?我们在开罗与基勃恩大使共进晚餐⋯⋯”

德·甘冈扑哧笑出声来:“是的,席间,侍卫长禀报说有电话找您。” “还记得电话内容吗?弗雷迪?” “当然。大使因为受到打扰,很恼火,让侍卫长问清谁打来电话,要干

什么。侍卫长回来后郑重其事地禀报说,是 X 中尉来的电话,他想问问上校, 他是否可以去找一个女人。”

汽车里传来欢乐的笑声。

德·甘冈强忍住笑,问道:“当时我就很奇怪,这样的事他竟然会打电话追到开罗征求您的同意。”

“是的,这是我给他下的命令,不经我的批准不得与另一个女人交往。这位军官与姑娘们外出的次数太多了,我认为这对他自己没有好处。不过, 如果我认为有必要的话,我会批准的。就像在开罗那次,电话打到餐桌上, 可见他事情紧急,不能延误,你说我能不批准吗?”

又是一阵笑声,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 “说真的,弗雷迪,看来你们这些家伙在这里把事情弄糟了。告诉我,

究竟怎么回事?”蒙哥马利很快转入正题。

德·甘冈取出他整理的一份材料,开始介绍情况。蒙哥马利打断了他: “弗雷迫,别傻了!你知道,我在有关人员亲自向我报告之前,是从来

不看任何文件的。别理那份报告,别有负担,敞开讲。”

德·甘冈笑了。于是,他们并肩坐着,膝盖上铺着地图,德·甘冈谈了作战形势,最新的敌情,各个战区指挥官的情况,奥金莱克关于今后行动的命令,以及他自己对这一切的看法。

这真是个难得的参谋人材,观点清楚,叙述有条不紊。几年未见,他更老练成熟了。此外,还有他那难能可贵的忠诚,他认为集团军里有人“对事物的看法”也是不正确的。蒙哥马利知道,他这是对他以前的长官表示忠诚, 尽管那位长官现在已落魄失宠。蒙哥马利一边听着,一边暗自打量着对方。他没有打断他,只是偶尔提一两个问题。

最后,德·甘冈谈完了。沉默了一会儿,蒙哥马利问道:“官兵们的士气如何?”

“不太好,第 8 集团军需要明确的领导和自上而下的强有力的控制。军里悬而未决的事太多了。”

果然不出所料。一贯关心部队士气的蒙哥马利知道他应该从哪里入手了。

汽车离开沿海公路,折向正南,驶入浩瀚的沙漠。蒙哥马利在默默地思考着。

看来第 8 集团军的确是个烂摊子。面对一大堆毫无头绪的工作,单靠主官一人是处理不了的;必须找个人来帮助我,一个头脑敏捷而清醒的人,让他来处理所有参谋业务方面的细致复杂的问题,使我能集中精力指挥作战。 “听着,弗雷迪,我想好了。你具有第一流的头脑,工作效率极高,而

且,了解我和我的作风,这些都令我十分满意。所以,我让你当我的参谋长, 授予你必要的权力。”

“可是,”德·甘冈面露难色,“陆军里不设参谋长这一职务。虽然司令配有若干高级参谋,可他还得亲自协调他们的工作。”

“我怎么能协调沙漠战役的全部参谋工作呢?别人都是这样干的,结果是他们看不清主要问题。知道戈特将军吗,”这是蒙哥马利有机会观察的唯一的一位集团军司令官,“他的头脑全都用来考虑琐碎事情了。他在树林中逛来逛去,忙着剥树皮,你怎么也无法让他走出树林,看一看整个森林。”德·甘冈不禁笑了,这个蒙蒂,还是像以前那样风趣幽默,他好像具有

一种天生的挖苦人的本事。不过,应该承认,他看问题的确很准,德·甘冈很愿意在一位头脑清楚的指挥官手下干。

快中午时,汽车到达第 8 集团军的沙漠司令部。代理司令拉姆斯登中将立即前来晋见新任司令。听他介绍完形势之后,蒙哥马利不紧不慢地说,“很好,你可以立即回你的军部去了。”

拉姆斯登显然颇感惊讶,怎么回事?我还在代理第 8 集团军司令,他不是要到两天后——8 月 15 日才正式走马上任吗?现在让我回军部去,他在这儿不伦不类算个什么角儿?

拉姆斯登犹豫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转身要走。 “请等等,午饭后我先去你们 30 军转转,熟悉一下情况。请你做好准

备。”蒙哥马利又吩咐道。 “是,司令。”“司令”二字拉姆斯登有意无意地说得很含糊。

蒙哥马利在露天骄阳之下吃着午饭,一只手不停地轰赶着苍蝇。他也享受到丘吉尔首相曾享有的待遇。

“司令,您刚到此地,不休息一下,就要下部队吗?”德·甘冈在饭桌上关切地问道。

“你听说过这样一个关于我的传说吗,弗雷迪?”蒙哥马利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眯起双眼,狡猾地笑道。

德·甘冈知道蒙蒂在饭桌上有爱闲聊、讲笑话的习惯:“什么传说?” “敦刻尔克撤退时,我和拉姆齐海军中将同乘一条船。当我们离船上岸

时,两人都掉到海里去了。拉姆齐不会游泳,我们是被人用吊钩给钩上岸的。拉姆齐恳求我说:‘看在基督的份上,请不要告诉海军人员我不会游泳。’”

“那么,您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好!只要你也不告诉陆军人员我不能在水上行走。’” 饭桌上的警卫、副官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蒙哥马利的脸色却变得严肃起来,他制止住大家,转身对德·甘冈说道: “请不要问我是否确有其事,关键是这个故事包含着一点真理:如果要让士兵们竭尽全力,就必须使他们绝对信任指挥他们投入战斗的人。知道士兵们想的是什么吗?他们想知道,领导他们的军官可否信赖,而不是会不会宠爱他们。”

蒙哥马利往嘴里填了一块罐头肉,挥手撵走一只苍蝇,继续说道:“第8 集团军的官兵肯定想看看我这个从英格兰新来的指挥官是个什么样的人, 本事如何。隆美尔随时都有可能发动进攻,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抓紧时间到士兵中间去,让他们认识我,了解我。”

说罢,蒙哥马利一抹嘴,站起身来,目光一扫,只见周围都是司令部的军官们在那里头顶烈日、冒着热汗吃着饭,不停地重复着挥手撵苍蝇的动作。蒙蒂眉头一皱:“真不知道你们是如何适应奥金莱克这种苦行僧的生活的? 听说他睡觉都睡在帐篷外面的土地上。笑话!和士兵同甘苦不在于这些形式, 重要的是尊重他们,爱惜他们的生命,尽可能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如果生

活不舒服,那么司令部中谁也不会有高昂的斗志。传我的命令,将司令部挪到海岸边,吃饭、睡觉一律在帐篷里。”

蒙哥马利身穿刚买来的沙漠军服——崭新的短裤和雪白的袜子,去了拉姆斯登的第 30 军,后来又去了第 13 军,整整呆了一下午。也许是因为担任了沙漠部队指挥官,蒙哥马利兴致勃勃,充满活力,甚至带点孩子气的欢悦。

“看见这块手表没有?是专为在沙漠地区使用而设计的新式手表!”他得意洋洋地举着胳膊让拉姆斯登看他那块新手表。

一会儿,他又拿出一个精美的野餐篮子:“我买了它好在沙漠里用!” 拉姆斯登先带他去视察第 9 澳大利亚师。一名澳大利亚联络官向他敬礼

并对他说,“天气很热吧,长官。”

头戴镶红边的将军大沿帽的蒙哥马利回答说:“可不是吗,天气很热, 非常热。这种帽子戴着不好,太暖和了。”

“您应该戴我们这种帽子,长官。” “好主意,这是一个好主意。”

他们拿来一堆澳大利亚的阔软边呢帽让他试戴。最后,他选中一顶,但他又说:“没有帽徽,我不能戴没有帽徽的帽子。”

于是他们给了他一枚澳大利亚的帽徽。以后,蒙哥马利就经常戴一顶澳大利亚军帽出入第 8 集团军。后来他又戴上坦克部队的黑色贝雷帽。帽上的一对帽徽最初是坦克团开玩笑送与他的。蒙哥马利便由于这不同寻常的双徽贝雷帽而被所有人认识了。他发现了帽子的特殊作用,并愿意利用它炫耀自己的战场指挥官的身份。

回到第 8 集团军总部时,天已黑了。蒙哥马利除了头上戴的澳大利亚帽子,手里还拿着从南非师、印度师搜罗来的帽子和帽徽。

傍晚 6 时 30 分,蒙哥马利对他的新班子发表了“施政演说”:

“诸位,我叫伯纳德·蒙哥马利,刚从英格兰来,担任第 8 集团军总司令。我希望同大家见一次面,并谈些事情。

“正如你们所知道的那样,我已经发布了一些命令,并且将继续发布。‘决不后退’的命令意味着作战方针的改变。你们必须明白我们所采取的方针是什么,因为你们要处理具体的参谋工作⋯⋯”

他谈到他要把所有零星的装甲部队组成一个强大的第 10 装甲军,类似隆美尔的那种装甲军,实施机动作战。取消分散作战的方针,而是以师为单位作为一个整体进行作战。

他还提出了改善官兵生活的具体措施。

最后,他宣布了对德·甘冈的任命:“我任命德·甘冈为第 8 集团军参谋长。他所发出的命令应该被看作是由我发布的,并应立即执行。他已经取得了我的全部信任,我授权他管理整个司令部。”

整篇讲话干脆利索,简明扼要,重点突出。场内一片寂静,没有吸烟, 没有咳嗽。指挥官们、参谋们完全被他吸引住了。

“哇,拉姆斯登,他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你不觉得吗?”蒙哥马利调来的第 13 军新军长布赖恩·霍罗克斯赞叹道。

“是啊,他的伟大简直是无与伦比。”

霍罗克斯一怔,怎么?拉姆斯登话里有话啊! “你没发现吗?蒙蒂的讲话自信得过头了。” “他一贯如此,你应该知道的。”

“我是指他对隆美尔即将发起的进攻时间发表的评论,”说着,拉姆斯登尖着嗓门学着蒙哥马利刺耳的腔调说:“如果他来得很快,事情就比较棘手,但是,如果给我们两周时间准备,隆美尔就尽可为所欲为,到那时,我们为他的败退送行。”

“是啊,两周时间。他为什么对两周以后取胜的把握就这样大呢?” “我敢打赌,蒙蒂掌握了确切的情报,至少他也得到了某种暗示。不然,

他一个新来乍到的生手,不会如此口出狂言,”拉姆斯登肯定地说道,“不信,咱们等着瞧。半个月后,我们要打一场恶仗。”

隆美尔曚曚昽昽地睁开眼睛,我这是在什么地方?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户,白色的窗帘,都是白色的,啊,多么恬静的地方,真想在这天国一般的仙境好好休息。他只觉得疲劳,四肢软软的,酸痛得很。

“元帅阁下,感觉好点吗?”隆美尔的私人医生霍尔斯特教授俯下身轻声问道。

隆美尔记起来了,他正在看妻子露西的来信,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这在一周内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了?这一段他一直患流感, 但还不至于晕倒吧。

“医生,我得了什么病?” “您血压偏低导致了昏眩。这是由于长期的胃病和肠功能紊乱造成的,

再加上最近几个星期体力和脑力的过度疲劳,尤其是不利的气候影响,使得这一病情加重了。您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不要多考虑问题,这对身体的恢复有好处。”

“知道了,医生,你去吧。”隆美尔疲倦地闭上眼睛。

不考虑问题,这怎么可能呢!露西的来信说,奥金莱克已被革职,代替他的是一个名叫蒙哥马利的将军。这名字以前从未听说过,想必他不会比奥金莱克更强了。问题不在于他们换什么人,而在于换人本身说明英国人正在千方百计从指挥系统、编制、装备、后勤补给等各方面加强力量。是啊,我们夺取了托卜鲁克,肯定会促使他们竭尽全力阻止我军再向亚历山大港进攻。根据航程计算,英军的大量增援、补给将在 9 月中旬到达。先下手为强, 我必须赶在他们做好准备之前,一举突破阿拉曼这最后一道防线。

可是,我们的汽油不足,火炮实力也远远不如英军,英军防线还有精心设置的雷场,这就决定了我们无法实施正面突击,只能对英军实施包围或迂回,从南端——据说这是英军防线的薄弱点——突破,这需要有充足的汽油。但愿预定 8 月底抵达的大油轮能平安到达,否则我们几乎没有胜利的希望。

这该死的头又痛得像要炸裂一样。最高统帅部为什么不同意我的要求, 派古德里安将军来替换我?看来并不像是由于什么健康原因,这个炮筒子大概又把元首得罪了。但愿我的身体能好起来,坚持到这场战斗结束就能回国好好治疗了。更重要的是又能见到我的露西和曼弗雷德了⋯⋯

蒙哥马利独自一人坐在他的办公室兼卧室的车厢里,脑子里回想着亚历山大的秘密信使专程来传达的绝密情报。蒙哥马利抑制不往一脸得意:隆美尔这只狐狸终于出洞了,可他想不到我们早已牢牢地捉住了他的尾巴。在我们俩下的这盘棋中,一开局他就输定了。

蒙哥马利收到的这份情报正是这场战争中最大的秘密:破获德国艾尼格马密码机的“超级机密”,这个机密直到战后还保密了几十年。在战时,只有内阁和军方少数几个决策人知道此秘密。在中东战区,只有亚历山大和蒙

哥马利能阅读“超级机密”情报。

隆美尔在 8 月初制定了进攻阿拉曼防线上的哈勒法山的计划之后,便开始将非洲装甲军从北向南秘密调动。他的计划简洁大胆:突破防线南端,进击北面海岸,在阿拉曼的“盒子”内围歼英军,然后向东进攻尼罗河三角洲。假使保密工作做得好,油料补给又能跟上的话,该计划颇有成功的希望。

隆美尔趁黑夜将部队南调,留下伪装的坦克和卡车作掩护。同时,所有部队保持无线电静默,以防英军无线电情报机构侦破其南调行动。但是,隆美尔却犯了两个大错:为了最大限度地得到空援,他将计划通知了空军;为了从意大利获得尽可能多的油料、弹药及其他补给品,他将作战意图通过无线电告诉了罗马和柏林。此刻,蒙哥马利从亚历山大那里获悉的就是这两份情报。

知道敌方的意图后,蒙哥马利也做出了相应的部署。过几天首相将访问莫斯科返回,途中要再次视察第 8 集团军。蒙哥马利相信自己会让最高首脑人物大吃一惊。

8 月 19 日傍晚,一行声势浩大的旅行车队披着夕阳的金辉,在蒙哥马利的总部停了下来。丘吉尔走下车来马上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这里不再是半个月前鲁威塞特山脊背后那个简陋的司令部了。当时首相曾听人发牢骚说,这个司令部离什么都远,就是离前线近;什么东西都得不到,只能得到空袭。但是现在,离司令部几百米远,浩瀚的大海连着天日,海边浪花起伏, 闪闪发光,一队队士兵在海边洗完澡,躺卧在海滩上,好不惬意。咦,他们怎么都穿着白色游泳裤?在首相记忆里,军服中并没有此项开销。再定睛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他们什么也没有穿,那个特定部位不过是全身唯一没有被晒黑的地方。

首相在蒙哥马利的盛情相邀下,住进了他的“房屋”——一节带有办公室和卧室的铁路专车。他们畅快地洗完澡,吃过晚餐,来到蒙哥马利的作战车厢内。

在“承蒙首相等人特来视察不胜荣幸”之类的开场白后,蒙哥马利介绍了形势和他的应战计划:

“诸位,所有迹象都表明,隆美尔将先于我军发动进攻,以此作为夺取开罗和亚历山大港的最后尝试,其目标是攻占尼罗河三角洲。他的主攻方向很显然会在南翼和内陆方面,接着向右转弯以便插入我集团军背后。为此, 我的计划是,加强北翼第 30 军的正面,用布雷区和铁丝网加强阵地的防御,

力争以最少的部队固守阵地。南翼阵地是尤其需要重视的,由第 13 军固守。而整个阿拉曼阵地的关键在于哈勒法山脊,请诸位看这里,”蒙哥马利指着地图,“它位于阿拉曼战线后方几英里处,在鲁瓦伊萨特山脊东南方。我以新调来的第 44 师牢牢地扼守这里。德军一旦攻破哈勒法山,亚历山大港、尼罗河、开罗统统都会落入他们的手中。所以,我的作战方针是,我军将据守阵地不出击,让隆美尔自己撞上来。”

丘吉尔的眼里似乎露出不解的目光。

蒙哥马利解释道:“我觉得隆美尔希望我们使用装甲部队对他发起进攻,而他却把自己的装甲部队部署在他的反坦克炮后面,以便消灭我们的坦克, 最后占领战场。他的 88 毫米两用反坦克炮相当厉害,我决不能上当。我们的坦克主力要留待下一步的反攻中使用,哈勒法山之战仅仅是防御战,消耗隆美尔兵力及补给,守住阵地就是胜利。”

丘吉尔大口大口地吸着雪茄烟,好像一直在等着从蒙蒂口中吐出“反攻” 二字。

“那么,你的那个反攻什么时间实行?”首相挟着烟头的手一指蒙哥马利,迫不及待地问道。

“首相,我必须要有 6 个星期的时间才能使第 8 集团军准备就绪。”

“噢?要那么长时间吗?早在 7 月,你的前任奥金莱克就已经着手准备了。”

“是的,我并没有完全走我前任的路子,”蒙哥马利完全不为之所动, “我要把师改编成为完整的战术单位,还要有时间挑选具有丰富作战经验的指挥官来指挥 3 个军。在我的师团开到前线并熟悉谢尔曼式坦克的操纵技能之前,我们必须等待。最重要的是,要使大炮发挥在沙漠战区过去未能发挥的威力。”

“可是,时间呢?我间的是反攻的具体时间。”首相追问道。“执行这项计划要到 9 月底。”

天啊,竟然比奥金莱克定的日子还要晚。 “但是,即使这个日期,也要看隆美尔行动如何来决定。当务之急是全

力对付隆美尔的进攻。阿拉曼进攻战的准备工作暂且放一放。”

首相没有再说话,他默认了。毕竟,这个新司令各项工作都做得很出色, 无可挑剔。布鲁克也有同感:“蒙蒂刚来几天啊,成绩就如此显赫。”

第二天上午,首相一行视察了主要阵地后,更加感觉到第 8 集团军的实力所在,感觉到“蒙哥马利出任司令官以后,什么都变了”。

两天后,在开罗总部,丘吉尔、布鲁克、亚历山大、蒙哥马利以及包括德·甘冈在内的参谋军官们,对即将到来的德国非洲军的进攻做了进一步的研究。他们面前摊着阿拉曼防线南翼的拉吉勒洼地地域的地图。

“干得不错,我的将军。不过,别忘了,我们要从最坏的情况着想,”首相语重心长地说道,“隆美尔随时会以大批装甲车辆发动一场进攻。他可能通过金字塔附近打进来,他除了进抵尼罗河时会遇到一条运河的障碍以外,几乎是一无阻拦。所以,哈勒法山之战事关重大,切不可掉以轻心。” “你们快来看,”德·甘冈指着从隆美尔处缴获的一套地图,惊喜地喊

道。

众人围拢过去。

“隆美尔根本就不知道拉吉勒一带地形的实际情况。”

果然,地图上的拉吉勒未做任何标记,而实际上,该地域的某些地方沙土极深,松软且有变位现象,这种地形肯定不适合装甲车行走。

“有了,我们将计就计。我们不去阻挡隆美尔的进攻,而是诱使他通过拉吉勒进攻。弗雷迪,这个任务就交由你去办了。”蒙哥马利兴奋地说道。随着开战日的临近,蒙哥马利突然变得紧张不安起来。这毕竟是他来沙

漠之后打的第一场硬仗。 “唉,弗雷迪,昨晚又久久不能入睡,万一他进攻北翼怎么办?” “这不可能。我们的侦察、情报都表明他的主攻点在南翼。”德·甘冈

安慰道。

“可是,他有可能临时改变计划,这是有过先例的。我尤其担心他进攻新西兰师的两侧,将该师逐出战线。”

一阵沉默⋯⋯

“你的诱使隆美尔上钩的计划安排得怎么样了?”蒙哥马利转移了话题。

“一切顺利,司令。我们先利用已被我们破获的康多尔小组密码给隆美尔发送了一份情报,告诉他我们准备在阿拉曼防线南端迎战他,但那里的防御尚未完善,很薄弱,如进攻必然马到成功。”

“很好,很好。隆美尔相信了吗?” “当然,他拍着大腿直叫好,称赞他在开罗的这个间谍小组是英雄,并

向最高统帅部请功,授予这些间谍铁十字勋章呢。” 蒙哥马利高兴得笑了起来:“还有什么措施吗?”

“此外,我还让绘图员绘制了一幅表明拉吉勒‘地面坚硬’适合坦克行走的地形图。”

“噢?怎么送到隆美尔手里呢?”蒙哥马利十分感兴趣。 “我们让出卖我军情报的史密斯少校驾车驶入德军防线,然后引爆他的

车辆。最后德军发现的便是少校的尸体,还有这份假地图。” “太妙了,想不到我的参谋长还是一个出色的情报专家。”

大病初愈的隆美尔又摇摇晃晃地坐到了他的司令部里。此刻最让他心焦的便是补给。他的两个身经百战的装甲师的汽油只够行使 100 英里,这还是

最乐观的估计。距进攻日只有 3 天了,可 10 天前意大利及德国方面许诺在

30 日给他送来的 6000 吨汽油,至今连影子还没见到。

一场大病似乎将隆美尔往日的锐气和自信磨掉不少。他开始怀疑自己在攻下托卜鲁克之后没有掉转头去攻克马耳他岛,是否是一个明智之举?非洲军的补给主要依赖海路运输,但是英军控制的马耳他基地一直阻挠着德、意的海上运输,给隆美尔的补给造成威胁。满载汽油和弹药的运输船总是未抵达便被击沉,有的甚至冲破层层火力封锁蹒跚着到达港口卸货时遭到英国空军的袭击,因而前功尽弃。8 月初,英军空军在一天内就一连炸沉 3 艘沿海的运输船只。8 月 8 日,托卜鲁克港又受到英军的猛烈轰炸,主要码头被炸毁,吞吐量减少了 20%。照这样下去,非洲军非困死在沙漠中,更别提去同英国人打仗了⋯⋯

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斯托奇飞机的轰鸣声。隆美尔快步冲出去,果然是凯塞林元帅走下飞机。

“我的部队现在急需燃料和弹药,没有这些东西,要执行原来的计划是不可能的,”隆美尔急切地说道。

“意大利统帅部的卡瓦莱罗元帅了解你们的情况吗?” “当然。这位意大利元帅倒是时常访问前线,每次来都一口允诺设法改

善一切条件。可是到了他下次来访的时候,他又会哈哈大笑地说,因为他所做的诺言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无法使其一一兑现。这个可恶的意大利佬,打仗的时候一个劲儿往后退,糊弄自己人倒满有两下子。”隆美尔忿忿地一气道来:“进攻日取决于运送汽油的船只能否按规定日期明天到达,我的最后期限是 30 号,到那时月亮已经开始亏缺了。”

“好啦,好啦,”凯塞林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头说,“如果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我就用飞机给你空投 700 吨汽油。”

“虽然最后期限仍定在 30 号,但一切还要取决于燃料的供应情况。我怀

疑你那 700 吨汽油是否解决问题,我们现在一点储备也没有了。在阿拉曼战役之后我们究竟能走多远,将由后勤来决定——由燃料和弹药来决定。”隆

美尔沉重地说道。

29 日,隆美尔决定他不能再等待了,第二天将发动进攻,这是最后的期限,否则,一推就是二三个月,那时,双方实力对比将更加悬殊。也许,他就永无发动进攻的机会了。

第二天一早,隆美尔的私人医生霍尔斯特看见元帅的脸色很不好,疲惫、憔悴,满是忧郁。

“你没事吧?元帅?这几天都按时吃药了吗?”霍尔斯特担心地问。 “没有什么,医生,恐怕又是思虑过度了。知道吗,今天发起的进攻是

我有生以来最难做出的一项决定。要么是我们设法到达苏伊士运河,同时, 我们在俄国的军队也成功地占领高加索的格罗尼兹,要么⋯⋯”说到这里, 他做了一个失败的手势。

医生好生奇怪,元帅今天是怎么了?同过去那个趾高气扬的隆美尔简直判若两人。

当然,作为一位统帅,隆美尔在他的士兵面前仍然保持着他那勇往直前的形象。

“今天,”他向自己的士兵宣布,“我们的大军又一次向敌人发起进攻了,我们要消灭他们。这是一个永远难忘的时刻。我希望军团里的每一名士兵在这富有决定性的日子里,奋勇前进,尽力冲杀!法西斯意大利万岁!伟大的德意志帝国万岁!我们伟大的元首万岁!”

忽然,副官将刚收到的电报递到他手中:“今晨,6 艘运输船中的 4 艘, 被英舰击沉⋯⋯”隆美尔觉得自己好像随船一道沉入大海,下沉,下沉,一直在下沉。他无望地伸出双手,好像要抓住点什么,但是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