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发电机”紧急启动

早在 5 月 19 日海军部奉首相之命,第一次指示海军中将伯特伦·拉姆齐准备撒回英国远怔军时,拉姆齐便认识到,德军突飞猛进,战局变化多端, 开会研究、制定详细计划都已来不及,关键是迅速和灵活。果然,局势一天比一天恶化,原计划从布洛涅、加来、敦刻尔克三个港口同时运送英军已无法实现,一周后的今天,5 月 26 日,拉姆齐接到开始实行“发电机”计划的命令:从唯一安全的港口、距加来海岸 24 英里处的敦刻尔克撤出数量不定的英国远征军。

再没有人比拉姆齐更适合担任这项工作了,他头脑敏锐,意志坚定,是个卓越的组织者,憎恨官样文章,喜欢自行其是。这种性格使他在 1935 年几乎断送了前程。当时他是海军上将罗杰·巴克豪斯爵士的参谋长,指挥内海舰队。由于他经常与上司发生龈龄,结果被列入退役名册。他被投闲置散达3 年之久,以骑马为乐,与妻子玛格和 3 个子女过着悠闲的乡村生活。

8 个月前,海军突然扩充,他被召回服役,主管多佛尔海军基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曾担任多佛尔巡逻队里的驱逐舰舰长,对这个地区非常熟悉。开始,新工作并不繁重,主要是防潜、布雷,并试图找出反击敌人的新式磁性水雷的办法。德军突破法军防线改变了一切——多佛尔离法国海岸只有 12 英里,差不多就算前线了。

拉姆齐最不能容忍蠢人,他判断一个人就像判断局势一样准确。如果他发现某个军官说话辞不达意,就会打断对方,并将他免职。他希望手下的军官都要富于首创精神。他善于托付责任,他们也善于承担,因此,他的参谋人员虽然少,但个个是能人。例如,他的侍从参谋詹姆斯·斯托普福德,单枪匹马展开一场与布洛涅、加来和敦刻尔克建立直线电话联系的不朽斗争, 海军部屡有怨言,说每年要花费 5000 英镑,但在斯托普福德的坚持下,海军部最后还是架设了这条线路。现在,英国远征军被围困在法国海岸,这条电话线就成了无价之宝。

为指挥“发电机”行动,拉姆齐中将的办公室已从宏伟的多佛尔城堡内转移到城堡下面,隐藏在镇东面著名的白垩悬崖下。在城堡墙内有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入口,下面是一条陡峭弯曲的坡道,它同一条蜂窝状的通道相连。接着是一条通向大海的走廊,边上是一个狭长的大房间,然后就是用胶合板分隔的几间办公室,最后是将军本人的办公室。

房间朴素无华。水泥地面上覆盖一条薄薄的破旧地毯。洁白的墙壁上挂着几张带有框架的海图。一张写字台,一张会议桌,几把椅子,外加角落里的一张帆布床。小小的铁制阳台是办公室唯一能见到些阳光的地方。此刻, 身材矮小,满头银发的拉姆齐中将正坐在写字台后,最后一次审视着救援计划。

看来,成功的希望十分渺茫。除了敦刻尔克,北部海岸再没有其他出口。敦刻尔克海港属于法国第三大港口,设有 7 个适于停泊大船的大型船渠、4

个干船坞和 50 里长的码头。船坞一直深入城内,一条经过疏汐的航道供大船进出。巨大的凸式码头和防波堤保护入口处不受英吉利海峡湍流急潮和北海涌来的洪波巨浪的冲击。尽管如此,该港在德机一个星期的狂轰滥炸下可以说已经报废了。

这样就剩下 25 英里长的带有坡度的沙滩了。熟知这一带海域情况的拉姆

齐清楚地记得,那里水深不足 2 英寸,且弯弯曲曲充满暗礁,被人们称为“船

舶的墓地”,大型船只根本开不进去。然而,海军总共拥有的 202 艘驱逐舰,

到昨大为止拉姆齐仅弄到 40 艘。挪威战区、地中海战区以及大批比利时人和荷兰人的撤迟都需要海军提供船只。

此刻,拉姆齐将军手头只有 129 只各种渡船,更多的船舶尚在途中。为

争取时间,他不等海军部正式下令,便于下午 3 时自行决定开始派运兵船到敦刻尔克去。

夜深了,派去的第一条船“莫纳皇后”号仍不见踪影。拉姆齐将军焦虑不安地等待着消息。

“我现在处于最为困难和危险的作战环境中,”他提笔给妻子玛格写信, “除非上帝非常仁慈,否则肯定会发生许多悲剧。我简直不敢去想将发生什么情况⋯⋯”

拉姆齐转身看了一眼海图上标出的救援路线,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从敦刻尔克到多佛尔最短的航线是 39 浬长的 Z 航线,它处于德军大炮射

程之内,因此不能使用;另一条较短的直达路线是 55 狸长的 X 航线,可是它几乎全被英国布雷区所封锁,要清除它需要几天工夫,因此,唯一可用的航线就是 Y 航线,它全程至少有 87 浬长,每次横渡需要 5 个半小时,而不是两小时。此外.无论是等待运走的部队,还是乘船撤离的部队,都不断遭到德军从海上、空中和陆地的攻击。

临行前,“发电机”的参谋人员曾要求“莫纳皇后”号船长选择那条较安全易航行的 Y 航线,但性急的船长没把它当回事。“我在海上航行多年, 躲开几发炮弹还不容易!”他对海军军官说道,“走 Y 航线相当于去奥斯但德那么远,从那里还要再向西朝英国的方向折回。我的上帝,我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到在海上兜圈子上。”

是啊,我们不妨试试,闯出一条路来。“发电机”的人员都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

看样子,“莫纳皇后”号是凶多吉少啊!

第二无午后不,斯托普福德中校兴冲冲地冲进拉姆齐的办公室:“回来啦,将军,‘莫纳皇后’号已在码头靠岸。”

拉姆齐满怀希望地问道:“还算顺利吗?”

“不行,他们一共有 23 人被打死,60 人负伤,更糟的是,40 英里的行程花了近 10 个小时,而不是通常的 3 小时。”

“回来就好!马上叫船长到我这里来,”拉姆齐急切地想了解航行情况, 这对他太重要了。

不一会儿,衣衫褴褛,满面烟灰的船长笑眯眯地走进来。

这个船长的素质不错,拉姆齐马上给他打了高分,看他的样子没有丝毫的劫后余生的恐惧感,反而在为自己的历险感到兴奋和自豪。

“莫纳皇后”号船长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他们的经历: “⋯⋯在离敦刻尔克约莫 20 浬的地方,加来方向的德军大炮开始向我们

射击,有的大炮向我们打出单发炮弹,有的炮群则对着我们齐射,我们周围真是炮弹满天飞。第一次齐射在我们头顶上呼啸而过,第二次打在我们船后, 我想再来一次就要打中我们了。幸好这一次又偏了一些,打在我们船尾附近。船上到处是弹片,但主要打在备用艇上和甲板上了。随后我们又遭到来自空中的袭击。一架‘容克’式轰炸机对准我们俯冲,丢下 5 枚炸弹,但是都偏

离了目标,看上去大概是偏离了 150 呎。” “我们的空军呢?他们没有出现吗?”斯托普福德早就听说陆军对皇家

空军怨声载道,在德机的轰炸下,“英国皇家空军哪里去了?”这个熟悉的呼声在撤退的纷乱人群中一再出现,他们迁怒于途中遇到的每一个身着空军蓝色制服的人,不管他是不是飞行员。

“当然来了,就像是雪中送炭一样。轰炸我们的‘容克’式飞机被皇家空军击中,一头栽下来,就掉在我们前面的海里,然后另一架‘容克’式飞机又飞来准备对我们发动袭击,但它没来得及到我们头顶上就被打了下来。这样形势才缓和了些。”

“那么,敦刻尔克海港的情况怎样?”拉姆齐问道,这是关系到能否将屯积在此的众多部队营救出去的大问题。

“别提了!”船长一跺脚,说道,“海港已成了地狱。在船上我们就能望见,在被外防波堤所包围的大港湾之西,油池已成一片火海,火光照映着整个防波堤。通向主要港湾的悬开式吊桥下面已起火,高高的白圆柱灯塔也已起火。港湾一带占地 115 英亩的货栈也在燃烧,在港湾的熊熊烈火中,隐约可见一座座损坏了的起重机。烟雾间或消散时就更突出了敦刻尔克镇上大火弥漫的情况。”

船长喝了一口斯托普福德递过来的咖啡,继续说道:“由于猛烈的炮击和轰炸,我看出我们的一些人直打哆嗦,唉,说真的,我自己也不好过。但我还是把水手们集合在一起,告诉他们说,敦刻尔克已遭到炮击,火光冲天, 我问他们愿不愿意去。他们一致表示愿意,我们好不容易停靠码头,部队上船时炸弹爆炸声整夜响个不停。我可以高兴地说我们让“莫纳皇后”号装了足足 1420 名士兵,把他们运了回来。”

“不过,”船长神情黯淡下来,“返航途中,我们又受到格拉夫林和莱赫姆斯之间德国大炮的轰击,不久又遭到空袭,伤亡不少人⋯⋯”

拉姆齐亲自将船长送到门口,握住他的手说:“谢谢你们!勇敢的人。英国远征军的安全撤回就靠你们了。”

送走船长,斯托普福德继续汇报道:“今晨派去的 6 艘船,1 艘被击沉, 另外 5 艘中途返回,没有一条船通得过去。这样下拉姆齐将军当然十分清楚问题的严重性。显然,z 航线不能再用了,至少在白天是这样,唯一的选择便是 87 浬长的 Y 航线。这意味着横渡海峡的航程将是原先计划的两倍,换言之,得使用两倍的船舶,此外,还需要更多的驱逐舰,以便护卫船队,击退德国空军,帮助运走部队,为较长的 Y 航线提供掩护。

拉姆齐火速向海军部发出紧急呼吁:取消驱逐舰的其他任务,要它们立即去敦刻尔克!

英舰“美洲虎”号在接到立即返英的命令时,正在去挪威的寒冷、多雾的海域中担任护航任务。

“哈范特”号正泊在格里诺克,深藏在西部苏格兰的青山环抱之中。 “收割机”号是一艘崭新的驱逐舰,正在多塞特海岸的南面训练。所有

能用的驱逐舰陆续接到命令“立即”向多佛尔进发。

“萨拉丁”号是 1914 年造的老古董了,它接到命令时,正在西部近海执行护送任务,其他护送舰也接到相同的命令,它们立即遵办。被护送的十几条船,只得自己照料自己了。这些地方都是危险的海域。

在这些驱逐舰上,很少有人知道出了什么事。在“萨拉丁”号上的通信

兵文书长马丁截收到一份电讯,上面提到“发电机”,但他不懂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如果命令他们驶离大西洋的重要船队,那就一定是发生了更重要的事情。

当这些驱逐舰到达多佛尔,奉命立即开往“敦刻尔克以东海滩”时,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推测。在“马尔科姆”号上,领航员戴维·梅利斯海军上尉以为他们是去援救已被切断退路的陆军部队。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在几小时内就能完成这项任务。

“安东尼”号驶过一只向英国返航的汽艇,艇上载着大约 20 名士兵。值日军官隔着水面呼喊,询问是否还有很多船要来。“多得要命,”有人叫喊着回答。

5 月 28 日凌晨,“美洲虎”号徐徐驶近法国海岸时,天尚未大亮。破晓时,司炉桑德斯看到自己的船渐渐向一片美丽的白色沙滩靠近,沙滩上仿佛种满灌木。接着,这些灌木开始动起来,形成面对大海的许多行列。桑德斯这才明白他们是人,是无数士兵在等待援救。

遭到破坏的港口无法再用,只能在海滩上船。但是,从敦刻尔克到拉潘尼的整片海滩倾斜度较大,驱逐舰不能靠近,只好使用随艇小船来运载士兵。水手们从未这样干过,士兵们更不习惯。有时他们同时挤在一边,把小船弄翻了;有时船上的人过多,小船不是搁浅便是沉没。等他们历尽艰难登上救援船,小船也被折腾得差不多了:发动机被沙粒阻塞,螺旋桨被碎石堵住, 橹也丢也。“军刀”号的 3 只小船在两小时内只载上 100 人。“马尔科姆” 号的成绩更糟——15 小时内只载了 450 入。

于是,各个驱逐舰向拉姆齐发去一连串电讯,电文简单明了:“人多, 船少”。他们强烈要求更多的小船。

驱逐舰“马尔科姆”号正在装载第三批部队返回多佛尔。伊恩·考克斯中尉无意中抬眼望去,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远处的地平线上,一大片小个的黑点布满海面,它们全都朝着一个方向——敦刻尔克移动。

渐渐地,小点形成船只,哇,那是一种怎样的场面啊!各式各样的船只! 偶尔可见几只相当大的轮船,像朴次茅斯一怀特岛的渡轮一般,但大多数是各式各样的小船。考克斯中尉怀疑它们是不是囊括了世界所有式样的民船—

—小渔船、飘网渔船、游船、白光闪闪的游艇、溅满泥浆的底卸式船、敞口式摩托艇、拖着救生艇的拖船、在泰晤士河航行的颇具特色的棕色船帆的驳船、有房舱的汽艇,还有挖泥船、拖网渔船、铁锈斑斑的方驳,来自朴次茅斯的有花式流苏和绳索饰品的海军总监的驳船⋯⋯

一阵抑制不住的自豪感突然涌上考克斯心头:到这里来不仅是一种职责,这是一种荣誉和一种特权。

是的,早在 5 月 20 日古德里安的坦克突破联军防线进抵海边的阿布维尔以后,英国海军部即根据丘吉尔亲自下的命令开始调集船只,为撤退作准备。

午夜,海军部打来的电话把巴兹尔·史密斯惊醒了,他是伦敦的会计师, 拥有一艘 24 英尺长、有房舱的汽艇。史密斯对海军部的答复是肯定的:小船

已作好航海准备,接到通知 4 小时后就能启航,第二天,命令来了,要求汽艇立即开往希尔内斯。

滨海莱城的民船都起了冠冕堂皇的名字,如“防御者”号。“努力”号、“坚定”号和“声誉”号,听起来像是一艘艘无畏战舰。实际上,它们只是些 40 英尺长、吃水 2.5 英尺的小船,从事最简单的劳动作业——收集在泰

晤土河口低洼沼泽地上的水生贝壳类动物。船员全都是平民,但接到海军部的电话后,每个人都志愿参加敦刻尔克营救行动。17 岁的肯·科纳因为太年轻被留下来,但他不同意。他跑回家,征得母亲的允许后,骑着自行车在绍森德追上了船队。

海军中尉莫兰·卡普拉特这几天正在伦敦度假。他原先是个演员并拥有一艘游艇,战争爆发后在北海的海军中服役,由于他们的船只要检修,所以他暂时是空闲的。敦刻尔克发生的事他略知一二,但没觉得这同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天,他来到皇家远洋竞赛俱乐部用早餐,惊奇地发现那里一个人也没有,甚至管理员都走了。他找到管理员的妻子才了解到,海军部在前一天打了个电话来以后,所有的人都消失了。怎么回事?卡普拉特中尉大感迷惑。电话铃响了,他去接。是海军部打来的。一个声音说,他们“还需要更

多的人手”,并问他是谁。卡普拉特报了自己的身份,这个声音兴奋地说: “你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接着通知他,立即去希尔内斯集中,有重要任务, 他仍然困惑不解,但在一小时内还是赶火车去了指定地点。

造船木工埃利奥特正在滨海莱城的小船堆存场干活,一个警察骑自行车过来,宣称需要志愿人员到法国海岸边去带回“一批家伙”,埃利奥特欣然应命。

经过几天的查访,海军部官员从泰晤士河沿岸及悔岸附近的造船厂征集到许多形形色色、大小不一的游船。撤退开始后,己不可能再保守秘密了。海军部广播呼吁每个拥有船只的人都加入这支前所未闻的“敦刻尔克舰队”。数以百计的周末业余水手和游艇主人驾驶着自己的轻舟,顺着英格兰南部、东南部的江河细川和海湾回流闻讯赶来。他们第一个停靠站是希尔内斯。这个泰晤士河河口的喧闹港湾成为从这条河顺流而下的所有小船的聚集点。经过分类和整顿之后,再开往拉姆斯盖特。在该地加足燃料,装上给养,组成护航队,然后浩浩荡荡驶向敦刻尔克。

一队身守蓝色海军制服的军人从白色悬崖深处走下来,直奔停靠在多佛尔码头的“狼犬”号驱逐舰。

为首的一人身材精瘦挺拔,酷似鹰隼的脸庞透露着威严。他就是海军大臣的参谋长,航海专家威廉·坦南特海军上校,他在昨天下午 6 时,即“发电机”行动开始前一小时接到命令,任命他为敦刻尔克港高级海军军官,负责法国海岸那头的撤退工作。他将监督救援舰队的分配和部队登轮工作。他手下有皇家海军的 12 位军官和 150 名水兵协助工作。

刚才在白垩悬崖下的“发电机房”内,拉姆齐将军对他交待了任务并讲明了形势:“⋯⋯德国兵已进抵格拉沃列讷。这是迄今最严重的一个打击⋯⋯。”坦南特无需询问原因,他很清楚,这意味着去敦刻尔克的最短航线已被完全纳入德军海岸炮的射程内;而且,德军的空袭也日益加强了,船队行驶在最长的 Y 航线上,暴露在德国飞机之下的时间也就长得多了。

坦南特上校离开“发电机房”之前,拉姆齐将军几乎是漫不经心地又补充了一句:“你和你的海军工作队最多可望救出 4.5 万人。”

坦南特当然理解这句话的份量。

下午 1 点 45 分,“狼犬”号按照 Y 航线启程了。船舷两侧浪花飞溅,细长的驱逐舰体劈涛斩浪,飞快地向前驶去,坦南特漫步在甲板上,似乎想好好理一理那纷乱的思绪。他在餐室旁停下来,几名舰艇军官正在里面用餐并

交谈着。

“去过敦刻尔克吗,中尉?那里情况怎么样?”坦南特向斯托厄尔海军中尉问道。兴许能了解到什么,他想。

“啊,您是问敦刻尔克吗,上校?”中尉显然是喝多了点,喧嚷着说, “那是个好地方!我有个朋友在另一条驱逐舰上服役,他最近去过那里,寻欢作乐了一段时间——香摈酒、舞女,一个十分舒服的港口。”

坦南特摇头叹息地走开了。出于保密,许多下层官兵不了解事情真相, 甚至不知道自己将执行什么任务,坦南特的海岸后勤工作队里的水兵卡尔·弗莱彻曾天真地问,他们是不是去操纵多佛尔悬崖上的 6 英寸大炮?末了他还兴高采烈地加上一句,这样他将驻守在离家很近的地方了。即便这样,弗莱彻也只是被告知,他们不久将去敦刻尔克,那里有点儿“激烈”,因此,临行前他们最好在路边小酒店里喝点酒提提神。于是,人人都照办了。

就连那几名海军军官也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海军中校哈罗德·康韦正在家中草坪上玩槌球时接到召唤电话:“我们有一项小小的工作要你去做⋯⋯但是除了牙刷什么都不用带。”海军中校赫克托·理查森也是一无所知,他只带了几件网球衫和一把左轮手枪。

但是,他们一登上“狼犬”号便明白了形势的严重:舰艇启航一小时后, 第一批德国俯冲轰炸机呼啸着从烟雾蒙蒙的天空中钻出来轰炸了,剩下的航程便成了一场大灾难。舰长约翰·麦科伊沉着冷静地指挥舰艇左右转弯,作“之”字形航行,高速驶过弹雨如注,浊浪滔天的海面,坦南特的随员蹲伏在甲板上的火炮下面,竖着耳朵听舰长发号施令,但他们什么也听不见:“狼犬”号的大炮对准德机连续猛轰,直打得炮管滚烫发红,空弹壳像冰雹一样四下滚落,淹没了坦南特的声音。

终于,“狼犬”号躲避开了一切,于下午 5 点 35 分溜进了敦刻尔克港口。看着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敦刻尔克海港,坦南特的心碎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这里会是这样一种人间地狱的景象。“狼大”号刚停泊下来,一大批德国飞机即向码头投下炸弹,整个海岸线似乎都着了火。理查森中校嘟囔着:“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欢迎仪式。”坦南特转向身边忙前忙后的斯托厄尔海军中尉, 冷冰冰地问道:“香槟酒和舞女在哪里?”中尉窘迫不安,无言以对。

“狼犬”号目标太大,坦南特立即将其海岸后勤工作队带上岸,并迅速将他们散开,然后他带了几名军官去 32 号棱堡——敦刻尔克的英军指挥部。

32 号棱堡离码头不远,通常 10 分钟就可以走到,但今天不行。坦南特一行人得在布满残砖破瓦和碎石玻璃的街道上择路而行。到处都是烧坏了的载重汽车和缠绕在一起的电车电线,黑色的油烟在他们四周打转,死去的英国士兵伸开手足躺在瓦砾堆里;活着的士兵则无目的地徘徊着,或在废墟中东张西望。

成群结队的英国士兵继续涌进敦刻尔克,涌向海滩。他们茫然不知所措, 一片混乱,大部分没有指挥官带队,许多后勤部队和后方部队的军官都不见了,士兵们只好自己想办法,有些人在镇上的地下室里栖身,空袭时他们便慌乱地挤作一团;有的扔掉武器,在海滩游来荡去;有的做游戏和游泳;有的祈祷和唱赞美诗;有的酗酒。还有人闲坐在海滨游乐场空无一人的咖啡馆里,啜着饮料,像是旅游者一样。坦南特甚至看到,有一个人故意满不在乎地脱去了他的短裤,在岩石间沐日光浴,读着一本平装书。

“他们当中有人还不知道将要返回英格兰。他们仅被告知来敦刻尔克休

整一下,洗个海澡,然后重返前线。”前来接应的英国海军联络官哈罗德·亨德森海军中校解释道。

坦南特微微点头。看来,到这里首先要做的是整顿军纪,这是保证这些海滩部队顺利撤回的必要条件之一。

突然,头顶上再次响起飞机的轰鸣声。英国人正要隐蔽,只见从灰白的天空中飘飘忽忽地落下一团团白色纸片。

“德国人又在撒劝降传单了。”亨德森中校轻蔑地说道。

坦南特随手捡起一份。传单上面的地图标出,盟军被围困在敦刻尔克、奥斯坦德、里乐一带背靠大海的环形防御圈内,德军正从四面八方进攻该地。地图下面写着:

英国士兵们!

看这张地图:它向你们提供真实情况! 你们的部队已全部被包围!

停止战斗! 放下武器!

英国士兵们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抢着传单,仿佛天上掉下来的是大把的钞票。

“嗨,老兄,把你抢到的那些传单分给我吧!”刚赶到敦刻尔克的二等兵弗雷德·泰戴伊拍拍炮兵团一名中士的肩膀:“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卫生纸用了。”

“没说的,你都拿去吧!”中士很慷慨,他掀开自己的挎包给泰戴伊看, “我这里还有不少备用‘卫生纸’。”

挎包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打子传单。

泰戴伊满心欢喜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到包里,抬头看见工兵连的一个士兵正坐在一边发呆。

“怎么样,你不去弄点吗?这纸的质地不错。” “我有。”像变戏法似的,工兵战士不知从哪儿摸出几张传单,珍惜地

将它们抚平,继续说道:“说实在的,多亏这传单,我才摸到敦刻尔克来。要不我们还不知道有一条通向大海的路就近在眼前。”

另一名士兵一直在仔细看着传单上那些扎眼的词句,这时抬起头来说: “我想,德国人的情况肯定是糟透了,居然会做这种事情。”

坦南特听着沿途士兵们的议论,感到心中有底了。

半小时后,他们抵达 32 号棱堡。这是一个用泥土和厚重的钢门保护起来的混凝土地下掩体。他们走过一条潮湿、黑暗的走廊,来到点着蜡烛的作战室。

坦南特在这里会见了戈特的参谋人员帕明特准将,以及地区司令官惠特菲尔德上校,三个人经过磋商一致认为,敦刻尔克港不能用于撤退,空中攻击的破坏性太大了。东面的海滩是唯一的希望。

“那么,我将有多长时间来做这项撤退工作?”坦南特问道。

帕明特准将迟疑了一下答道,“估计是 24 到 36 小时。过了这个时间后, 德军很可能占领敦刻尔克。”

一个令人沮丧的估计。没有时间多想了,坦南特果断地说:“我马上去海滩视察。做好准备,把分散的部队集合起来送往东面海滩。”

坦南特向他的海岸后勤工作队布置了任务,然后来到紧张不安、等待登

船的士兵们面前。

他们早已注意到这些不同寻常的海军官兵在码头,在海滩有条不紊地组织部队撤退。一名陆军士兵对水兵弗莱彻说道:“谢天谢地,我们有支海军。我祖父说过,好几个世纪以来,英国人处于困境的时候总指望我们的海军来拯救,而海军从未让我们失望过。”

一名陆军中尉羡慕地说,“我真佩服你们海军。刚才我亲眼看到你们当中一个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戴两枚臂章的水兵,制服了一群挥舞着枪要闹事的掉队士兵。在那种情况下,恐怕我出面都是不管用的。”

“这叫权力,知道吗?因为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怎样做。”弗莱彻不免有些得意。

“这正是我们愿意服从你们的原因,”

第 6 达勒姆轻步兵营的一个中士拽着坦南特的衣袖不放心他说:“今天一天,我们几乎没见有什么船来接我们。海军不会扔下我们不管吧?”

坦南恃当然清楚个中原委,上午派出的几条船由于走 Z 航线而被迫返回;中午派出的第二批船队,6 小时后到达敦刻尔克港外,但是,港口在德国空军的轰炸下已陷于瘫痪。“皇家水仙”号设法载上 900 人,其余船只被警告离开港口返回多佛尔——沉没和堵塞港口的危险太大了。

后来,又有 4 只运输船和两只医疗救护船经由 Y 航线到达。运输船“坎特伯雷”号在盖尔沿海地区载上 457 名士兵撤出时,接到岸上的信号,让它叫其他试图进港的船舶折回。它把这个信息传递给等候在外面的几只船,那些船又再传递给别的船,由于信号员有的没经验,难免歪曲了信号。荷兰驳船“蒂利”号接到一只过往船只发出的警报,“敦刻尔克已经沦陷敌手。离开。”

“蒂利”号船长克莱门茨海军少校本来就莫名其妙,去敦刻尔克干什么呢?他只能凭启航前放在他船上的一大堆救生衣来推测——450 件救生衣对他的 11 名船员来说太多了点,现在又接到这样一个不明不白的信号,更让他无所适从。他同另一只船的船长商量后,决定还是向后转,返回多佛尔待命。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不少船已来到法国海岸,最后又都返航了。

“士兵弟兄们,”坦南特十分自信地为聚集在海滩的一大群士兵们鼓劲, “伦敦方面己安排好一切救援事宜。你们所要做的只是听从我和我的海军工作队的指挥,保持镇静,尽可能躲在掩体下。我已给多佛尔发了信号,要求他们立即派出所有可用的船舶到港口东面的海滩来,“狼犬”号已在那里开始工作了。总之,我向你们保证,很多船舶即将到来,你们全都会安全地返回英国,”

士兵们安静下来了。他们完全相信英国皇家海军,更相信眼前的这位高级海军军官。他们是从他钢盔上的标记知道他的身份的。这是坦南特的通讯官迈克尔·埃尔伍德海军中校的杰作——刚才在 32 号棱堡吃快餐时,他把香烟锡纸剪成的高级海军军官缩写字佯“S.N.O.”,用粘稠的豌豆汤贴在上校的钢盔上。此外,他的剪裁合适的海军蓝制眼、金光闪闪的铜钮扣和 4 道金色条纹,在一片灰黄的海滩上格外引人注目,一看便知是高级军官并拥有极大的权力。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从海滩运出来的士兵太少了,工作进度也太慢。坦南特估计,如果他能使用码头,就能使进度加快五六倍。他看了一眼熊熊燃烧的码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突然,他的目光被敦刻尔克港人口处的两条很长的防波堤吸引住了,它们完全被德国空军忽视了,目前仍安然无恙,丝毫无损,这两条防波堤像一双手臂那样向中间台拢——一条从西面来,一条从东面来——中间刚够一条船通过。坦南特特别注意到东面的那条防波堤,上面盖着木板走道的混凝土桩伸向大海约 1400 码。如果船舶能够停靠在旁边,那将大大提高撤退的速度。

可是,防波堤并非用来做码头的,坦南特转而想到,船舶能经受得住迅急的潮流撞击的力量吗?那里的混凝土桩只是偶尔供拴小船用,如果大船停泊会不会把桩子拉松呢?走道仅容 4 人并肩而行,很可能导致严重的交通阻塞。

总之,这是一件棘手而危险的事情,但也是唯一的希望,不妨一试。 这项任务交给了第一流的轮船“海峡皇后”号。该轮迅即从海滩转移到

防波堤,装载部队,并未遇到任何麻烦。

到清晨 4 时 15 分,约有 950 人塞满了“海峡皇后”号甲板。天快亮时, 防波堤上发出喊声:“还能装多少人?”

“不是再装多少人的问题,”船长大声回答,“而是我们能不能载着已有的人开走。”

他是对的。横渡海峡半途中,一架德国飞机对准“海峡皇后”号投下一连串炸弹。船尾炸毁了,几名士兵慌忙跳入水中。其余的人安静地站在倾斜的甲板上,直到一只救援船开到,把所有的人接了过去。

“海峡皇后”号沉没了,但坦南特胜利了,防波堤能作码头用!船舶可以不断进出!

5 月 28 日清晨,正当“海峡皇后”号证明防波堤能起作用之时,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三世向德国投降,比利时军队正式放下武器。其结果是在联军撤退走廊的东墙上,留下一个 20 英里的缺口。德军装甲部队可以通过这个缺口抵达海滩,将英、法联军与大海隔断,使撤退戛然而止。

一个新的危机摆在英军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