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横扫千军如卷席

11 月 2 日凌晨 1 时,“增压”行动开始了。500 门英军火炮轰击隆美尔

的主阵地达 3 个小时之久,成群的英国轰炸机对德、意军部队展开地毯式轰炸。接着,大批英国步兵和坦克在移动弹幕掩护之下开始向西进攻。

战役发起之时,“魔鬼的花园”已完全落入英军之手,德军北部战线已向后移,且多处被英军突破。新战线仅由少量的部队及火炮和装甲车防守。英军两个步兵旅在第 23 装甲旅的支援下,很快在德军新阵地打开一条长达

4000 码的通道,第 9 装甲旅穿过步兵队伍疾速向前挺进,力图在日出之前揳入隆美尔的炮兵屏障阵地。

不久,隆美尔即接到报告:大批英军已突破著名的 28 号高地西南面第

15 装甲师的防线,四五百辆坦克从缺口蜂拥而入,直向西面挺进。另据炮兵

观察所报告,在地雷区以东,另外还有 400 辆英军坦克正在严阵以待。“我们怎么办?司令?”威斯特法尔担心地看着隆美尔。

隆美尔失去了往日的坚定神色,一缕麻木不仁的神态模模糊糊地从他眼中一掠而过。他全身微微一震,似乎刚从梦幻中回到现实中来。

“准备反击,”他命令道,“集结所有剩余装甲部队,掷弹兵团,炮兵以及包括工兵、参谋人员和后备队在内的作战分队。”

“是,司令。”

上校转身布置任务去了。隆美尔伸开攥得微微出汗的拳头,掌心里是一封卡瓦莱罗对他两天前的一次反击“胜利”表示祝贺的电文,电文恰好是在英军的“增压”作战开始时收到的:

隆美尔元帅勋鉴:

领袖授权我对于你这次亲自领导的反攻成功,深表欣赏之意。领袖也要我向你表示,他对于你具有极大的信心,认为目前正在进行中的会战,在你的指挥之下,一定可以获得胜利的结果。

这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隆美尔的心。电文与其说在赞赏他,不如说在嘲讽他。看来,罗马和柏林方面对于非洲的战况都是一知半解。隆美尔深深感到负有盛名其实是一种痛苦。他深知自己的能力限度,但是元首却希望他是常胜将军,能创造奇迹。如果这一仗他彻底输了呢?他不敢再想下去。

“司令,先吃饭吧!”隆美尔的翻译官阿尔布鲁斯特端来一份鸡丁盒饭。隆美尔仿佛又恢复了充沛的精力,他匆匆往嘴里扒了几口饭,饭碗一推,

吩咐道:“你先照料一下这里,中尉,我马上去前线。”

中尉目睹着他仓促离去,暗想,今天大概是决定命运的时刻,也许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指挥沙漠坦克大战了。上帝啊,保佑我们平安无事吧!

德军第 104 装甲掷弹团第 10 连连长拉尔弗·林勒中尉打了一个寒战,被冻醒了。他探头从散兵坑向外望去,东方的天色已经开始发白。天快亮了, 炮声也稀疏了一些,中尉裹紧了大衣想再睡一会儿,可是,他感到又冷又饿, 怎么也睡不着了。同他在一个坑道的下土弗兰肯已被炸得粉身碎骨,那是昨天上午英军发起了大规模进攻之后发生的事。

第 10 连防守的电报大道的战线极其薄弱,每隔 20 码部署了几名掷弹兵

掩蔽在散兵坑里,还有两门反坦克炮,这就是他们的全部实力。第 9 连部署

在他们的左翼,兵力也不过如此。8 英里外是大海,在他们的后方,一无所有,在南面,也是空空如也。而他们面对的则是英军成群的坦克。它们是昨天开到电报大道的。2 辆、4 辆、8 辆、10 辆——注意!它们进攻了。

林勒中尉清楚地记得,千辆坦克直冲他的阵地驶来。中尉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反坦克炮为什么不开火?快呀!他拿起望远镜,看见他的炮手正在拼命地挖掩体。

4 辆坦克驶到他们身边。中尉在北非打过几次大仗,还没有碰到过同装甲车近距离混战这种情况。手头既没有炸药,也没有榴散弹,怎么办?

第一辆坦克驶抵机枪哨位,从两个孔眼上压了过去,履带轧轧地打着滑, 坦克停了下来,接着转过来将机枪手活活碾死。

又一辆坦克摧毁了炮兵掩体,朝着中尉压过来。他害怕极了,蜷缩在角落里,默默祷告着。但愿从我头顶上压过去的那个庞然大物能完蛋。它会不会停下,转过身将我压得粉碎?

听着那轧轧的声音刚一过去,中尉立即跳起身,只见第三辆坦克正从他右边过来。车长很自信,竟然从顶盖上观察着。中尉从腰带上抽出手榴弹, 拔掉引信扔了出去。手榴弹撞在炮塔上爆炸了,坦克丝毫无损。英军坦克车长冲中尉咧嘴笑着,他仅仅沾上了点灰尘。车长就像在靶场上挥着双臂喊道: “靠近弹,投得不够理想!”坦克开了过去。

中尉想着,不觉天己大亮,阳光刺透烟雾,发出强烈的光芒。中尉不觉得冷了,但仍然很饿,现在又觉得嗓子渴得冒烟。不知道今天又会发生什么不测之事。听团长说,昨天下午北部战线极度危险,所以,隆美尔元帅不得不抽调南部的意大利师,命令他们沿着电报大道向北增援。这样一来,整个南部防线就一点兵力也没有了。看来局势不妙啊!

昨天在阵地的左翼,中尉看见连里的 5 个人高举着双手向一辆英军坦克

跑去,并爬了上去。他发现那是来自俄国战场的一个军士和他手下的 4 个兵, 他们刚到北非不久。头一天晚上他们就精神崩溃了。投降——这就是他们的归宿。今天,我也会走这条路吗?不过,跟随隆美尔元帅在沙漠中作战多次, 几乎没有失败过,这一次我们大概也能逃脱厄运。不管怎样,还是做两手准备吧。中尉抓紧战斗间隙时间,叽哩咕噜地背着有关投降的英文语句。

一整天,隆美尔几次立在一座山巅上审视这场大战,目睹了英军数百辆从未见过的美制谢尔曼式坦克在遥远的距离上开火,而口径 88 毫米的德国两用反坦克炮连它的装甲都穿不透,元帅心中万分懊丧。他曾经正确地估计了“增压”行动的意图并且做了相应的部署,没想到英军竟会杀个回马枪,选择他最薄弱的接合部打。如果意大利部队被击溃,整个防线就会像连环索一样垮下来,这意味着德军未日的来临。不过,他似乎还有一根救命稻草可捞, 这就是筑有坚固防坦克战壕工事的拉赫曼铁路沿线及泰勒阿卡基尔阵地。相信英军坦克肯定会在这里受阻,即便没有击溃英军的进攻,也能赢得向富卡撤退的时间。

“集团军司令刚文给我部一项艰巨的任务,”新西兰师师长弗赖伯格将军在召开进攻前的军事会议,“向泰勒阿卡基尔阵地进攻。我们将在这里冲垮敌人的最后一道防线,并摧毁所有的反坦克炮。然后,第 1 装甲师的 270

辆坦克冲过走廊,紧随其后的是第 7 装甲师。最后,第 10 装甲师作为强大的追击部队,开入被冲垮的德军要塞防线后方那片开阔的沙漠之中,战役到此即可告胜利。”

弗赖伯格的目光落在了第 9 装甲旅旅长约翰·柯里准将身上,“集团军

司令指定拥有 123 辆谢尔曼式和十字军战士式坦克的第 9 装甲旅执行这项任务。”

会场发出一片嗡嗡议论。 “师长,这是一道反坦克炮屏障,其中包括多道威力强大的 88 毫米炮列

阵。让装甲部队硬冲,这行吗?”有人提出疑问。

弗赖伯格心情沉重地说道:“是的,我们全都明白,用坦克去攻击一堵由火炮构成的墙壁,听起来多么像另一次巴拉克拉瓦战斗啊。这应当是步兵干的事,但我们再没有多余的步兵可供调遣,只好由装甲兵来干。”

“我的旅这样打可能遭受 50%的损失。”柯里发话了。

弗赖伯格回答道:“这实际上是一次自杀性的冲击,损失可能比这要大得多。集团军司令说,他准备承受 100%的损失。”

大家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只听柯里声音不大但十分坚决地说道:“那好,我将亲自率部出击,保证完成任务。”

第 9 装甲旅经过 11 个小时的接敌行军后,开始发起总攻,这时只有 94 辆坦克可以使用。坦克不顾一切地向德军炮群冲去,触雷后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燃起的火焰染红了半边天。但是,第 9 装甲旅依然在火光闪闪的夜色中继续向前推进,坦克后面的步兵平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随时准备拼杀,他们的指挥官早已给他们下达了死令:一刻不停地向前冲击,拼死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天亮了,团团烈焰、滚滚浓烟吞噬了沙漠地带优美的黎明景色,第 9 装甲旅加速向前挺迸。冲过走廊,进入开阔的沙漠之后,英军坦克遭到德军反坦克炮密集凶猛的炮火袭击,坦克接二连三被炸得粉碎,坦克手伤亡惨重。经过几小时的残酷战斗,94 辆坦克中有 74 辆被打坏,400 名官兵中有 230 名阵亡。然而残存的坦克终于到达了既定目标,并英勇地支撑着生死攸关的桥头堡,保证第 1 装甲师得以冲出走廊,在开阔地上展开。在第 1 天的战斗

里,英第 9 装甲旅摧毁了敌防线上的 35 门大炮和 70 辆坦克。接着,第 9 装

甲旅同第 1 装甲师一道,投入了泰勒阿卡基尔附近的战斗。整个战役中最凶猛残酷的坦克战开始了,谢尔曼坦克将再次大显神威。

失败的消息和告急文书像雪片一样飞到隆美尔的指挥所。屈指算来,英军的“增压”作战刚打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德军已经支撑不住了。元帅认为撤到富卡防线已刻不容缓。当天晚上,非洲军军长冯·托马将军打电话汇报战斗情况,促使隆美尔下了最后的决心。

“我们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将防御线连成一体,”托马说,“战线现已稳住,但很薄弱。明天能够作战的坦克只有 30 辆,至多不会超过 35 辆。后备队已经全部出动。”

隆美尔对托马说:“我的计划是要全军边打边撤,退到西线。步兵今天夜里开始运动。非洲军的任务是坚守到明天早晨,然后撤出战斗,但要尽量牵制住英军,给步兵赢得逃脱的机会。”

20 分钟后,隆美尔的参谋人员用电话通知进一步撤退的命令:“鉴于敌

军优势兵力的压力,我军准备在战斗中逐步后撤。”截至 11 月 2 日晚上 9

时零 5 分,装甲集团军的所有部队都接到了这项命令。

隆美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有个着落了,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如何向

他的元首报告了。迄今为止,元首大本营一直放手让他独自指挥作战,未曾干涉过,估计这次也不会反对他的撤退决定。不过,他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他太了解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了,这两位都认为撤退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所以, 下午他在给希特勒的战况报告中没有明确提到撤退的打算,只是反复表明部队的危险处境,希望能引起元首的足够重视,意识到撤退的必要性。但是, 不可指望从元首嘴里说出“撤退”二字,何况他们远在 2000 英里以外的“狼穴”,怎么可能认清北非的局势?他决定再给元首拍发电报,透露一下已成事实的撤退行动,先斩后奏,效果可能好一些。现在,隆美尔愈发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他不仅仅考虑是否应撤往富卡或的黎波里的老阵地,而且在想非洲是否能守住。

此时的希特勒正独自坐在他的位于东普鲁士腊斯登堡的“狼穴”里。由于东线战事吃紧,昨天他刚从文尼察迁至此地组成前线大本营指挥作战。巨大的混凝土内室在严寒冬季显得格外阴冷潮湿,熊熊炉火映在希特勒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他正在一动不动地沉思,仿佛一尊石像。

这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阴冷的冬天。尽管他把全部精力和实力都放在东线,但仍未能最后攻破苏联这个顽固的赤色堡垒。祸不单行的是,非洲战线又频频告急。面对英军使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弹药补给,隆美尔等于是在赤手空拳地与之作战,想到这点,元首便感到愧对他的爱将。在金字塔遥遥可望之际,隆美尔却被迫转入防御。说实在的,希特勒一直就没怎么看重北非战场,只把它作为一个牵制性的作战行动。没想到隆美尔凭借自己高超的指挥艺术和作战技能,在缺油料少弹药的情况下,竟然大败英军,不能不令人对他刮目相看。但同时这也使大本营对这位“沙漠之狐”的超常能力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幻想终于破灭了。今天下午,最高统帅部收到北非前线临时补发的报告:

虽然我军在今天的防御战中获胜,但面对占绝对忧势的英国空军和地面部队,经过 10 天的艰苦鏖战,全体将士已筋疲力尽。预计强大的敌军坦克群可能干令晚或明日再次突破战线,我军部队确实已鞠躬尽瘁。由于缺乏运输工具,无法将意军的 6 个非机械化师和德军的 2 个非机械化师顺序撤出阵地。大批部队将被敌方的摩托化部队牵制。目前, 我军的机械化部队正在浴血奋战。预料仅育一部分乓员能摆脱敌军纠缠⋯⋯尽管我军部队进行了英勇顽强的抵抗,显示了大无畏的牺牲精神,但鉴于此种形势,全军覆没的危险依然不可避免。

陆军元帅 隆美尔

一贯坚定自信的隆美尔,在这份报告中表现出沮丧而焦虑不安,希特勒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到万不得已,隆美尔不会如此泄气。

已是午夜 11 时了,希特勒亲自给最高统帅部作战局的参谋军官克里斯蒂安上校打电话:“隆美尔还有消息来吗?”

“没有,元首阁下。” “那么,马上向驻罗马的林特伦将军了解情况。给我回话!” “是!”

一小时后,希特勒接到了答复:“隆美尔的例行密码报告已送抵罗马,

正在破译,随后将电告我们。” “例行报告”几个字让希待勒如释重负,他回地下避弹室睡觉去了。隆

美尔,你可一定要顶住,我将命令增援部队——致命的虎式坦克、大炮、军火、燃料,来自俄国的两个战斗机中队,来自挪威的一个轰炸机中队火速赶往北非解放你,只要你坚持住⋯⋯希特勒默念着,进入了梦乡。

“元首,元首,”凯特尔急切地叫着,“隆美尔正在撤退。” 仿佛一声炸雷,希特勒睡意全无。 “你说什么?”希特勒看看表,已是第二天上午 9 时。

“少校值班军官未注意到报告中的关键性措辞,将电文作为日常公文报告处理了,刚送过来。”凯特尔一边解释着,一边气急败坏地把隆美尔夜间的报告交给希特勒。

这是一份长长的、表面看来确实是例行公事的报告,但在结尾部分却闪烁其辞地宣布迫于敌人的力量,次日即 11 月 3 日,他要从阿拉曼撤退:“步

兵师今晚(11 月 2 日至 3 日夜间)已经撤出防线。” “电报是什么时候从罗马送过来的?”希特勒阴沉着脸问道。“凌晨 3 时。”

“可是你们现在才送到我手里!” “这是因为⋯⋯”

“够了!不要把责任推到什么下级军官身上。你,凯特尔,要负全部责任。你们最高统帅部的工作态度一贯懒洋洋的,你,作为统帅部长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希特勒的嗓音突然变尖了,他大喊大叫道:“我怀疑你们最高统帅部蓄意扣压隆美尔的报告,好给我来一个既成事实的非洲失败!在这个关键时刻, 隆美尔求助于我,我们本该给他鼓励,给他力量。如果早把我叫醒,我会负起全部责任,命令他坚守阵地。可就在隆美尔向我呼救时,你们却在呼呼大睡!”

“值班少校认为元首过于劳累,想让您多休息⋯⋯”凯特尔喃喃解释道。“少校认为——,”希特勒模仿着凯特尔的口气,冷笑道,“那是个什

么家伙?又一个愚蠢而麻木的典型。立刻把他送交军事法庭,严加处置!” “我要制止他们,制止他们撤退!”希特勒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声音传

遍每一个房间。

又是一个彻夜不寐的夜晚过去了。一大早隆美尔便驱车沿海岸公路赶往前线指挥所。一路上只见向西的公路被大队车马挤得水泄不通,到处是意大利装甲师的车辆和坦克运载着部队各自后撤。人人都在仓惶逃窜,步兵也已溃不成军了。撤退大军不断受到英军猛烈空袭的骚扰,公路上车辆拥挤不堪, 互相冲撞,乱作一团。

“情况怎么样?”隆美尔问威斯特法尔。 “还好,阵地上已平静下来。英国人显然尚未发现我们正在撤退。” 隆美尔举起望远镜看着。果然,英军炮兵仍在朝着德军几小时前就已放

弃的希梅迈特山脊阵地猛轰。

威斯特法尔一眼看出元帅的精神状态大不如前,一身军服松松垮垮,皱巴巴的,眼圈一片黑晕,紧锁的眉头,呆滞的目光,一副凄楚的样子。

“据托马将军报告,英军正布成一个半圆形的圈子,位置在非洲军的前面。迄今英军只是在作局部性的攻击,他们显然是在等待兵力和补给调整完

毕后即发起全面进攻。”威斯特法尔继续汇报。 “非洲军还有多少坦克?” “可使用的坦克仅剩 30 辆了。” “必须加快撤退速度,否则只会被一网打尽。”

威斯特法尔犹豫了一下,问道:“关于撤退问题,元首大本营有回话吗?”隆美尔摇了摇头:“最高当局对北非战场似乎是麻木不仁,漠不关心。

看来,单靠报告文书不可能让他们了解真实情况。” “那么,我去腊斯登堡走一趟,当面向元首汇报。”威斯特法尔自告奋

勇道。

“元首不会听从你的任何意见,”隆美尔意味深长地说,“我决定派我的副官伯恩特中尉去见元首,让他认清北非败局已定,并请求获得完全的行动自主权。”

看着威斯特法尔茫然不解的神情,隆美尔淡淡一笑,未作任何解释。他当然不便同他的参谋长明说,希特勒极不信任参谋总部的军官。这种时候还是派一名政治军官完成这个使命为好。

“你留守装甲集团军司令部,威斯特法尔。我去炮兵指挥所看看。” 隆美尔转身跳上指挥车:“有情况马上通知我。”

中午 1 时许,威斯特法尔在司令部一大堆电话报告、地图和汽油桶中间埋头吃午饭。突然,随从参谋冯·黑尔多夫上尉手里拿着一张纸闯进来,高声宣布:“元首的命令,上校先生。”

“说什么了,黑尔多夫?” “这是军队的死亡书。”

“什么?”威斯特法尔咆哮着,抓过电文。看完之后,他将纸扔到桌子上:“大本营的人全都疯了。”

这时,隆美尔回来了。他从指挥车上跳下来,威斯特法尔将电报递给他。“来自元首的命令。”他简单地说。

隆美尔眉峰一挑,但是威斯特法尔再未说一个字。隆美尔摊开电报纸看着。前线的隆隆枪炮声衬托出司令部的一片寂静。军官们默默地注视着隆美尔,他看着电文,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之后,他将电报放到桌子上, 转过身走到窗户边向外凝视。参谋军官们悄悄地走上前看了看这个命令的内容:

我和德国人民正注视着你们在埃及的英勇保卫战,并由衷地信赖你的领导才能和你所指挥的德、意军队的大无畏精神。就你目前的处境而言,除了坚守阵地,不能心存他念,不能放弃一寸土地,要把每一支枪和每一个士乓都投入战斗。强大的空军增援部队将于近日调给南线总司令。意大利领袖和最高统帅部也将尽全力给你们提供坚持战斗的一切有利条件。尽管敌人处于优势,他们的精力终将用尽。坚强的意志可以战胜强大的敌人,这在历史上并非是第一次。所以,对你的士兵,你只能引导他们走向胜利,或是成功,或是死亡,此外别无他路。

阿道夫·希特勒

司令部的成员面面相觑,他们有一种被判死刑的感觉。 “我们需要的是兵器、燃料和飞机,而不是一纸空文的命令!即便是最

英勇的军人也还是会被炸弹炸死。”隆美尔大叫起来。威斯特法尔示意大家退下。 “我们应该想个办法,司令,不能就这样等死。”

“你说怎么办,上校?我们对元首的命令置之不理?还是给他发个电报说,我们将执行命令,但需要向他指出形势万分危急云云?”隆美尔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着冷静,焦躁地走来走去,“可是,如果我们死守在这里,部队就活不出 3 天。”

“我的意见是不执行!发电报说撤退已经在进行中,无可挽回了。”

隆美尔沉思了好一会儿,说道:“作为一个总司令,甚至作为一名士兵, 难道我有权违抗这项命令吗?迄今为止,我一直要求我的士兵无条件服从, 即便他们不理解我的命令或认为是错误的命令。我个人不能违背这条原则, 我必须服从命令。”

“这意味着全军覆灭。”威斯待法尔提醒道。“我是一名军人。”这是隆美尔唯一的回答。

威斯特法尔还想说服隆美尔,但被打断了:“立刻给司令部的每一个成员发放手榴弹和冲锋枪,准备同敌人展开肉搏战。”

看着隆美尔异常严峻的脸色,上校把话咽了回去。就在他转身出门时, 听到隆美尔第一次破天荒地说:“元首简直是发疯⋯⋯”

下午 2 时 30 分,隆美尔和非洲军军长冯·托马将军通了电话。

托马报告说:“我刚巡视过阵地。第 15 装甲师还剩 10 辆坦克,第 21

装甲师剩 14 辆,利待里奥师 17 辆。我们什么时候撤出战斗?” “不撤了,你要不遗余力地继续战斗。”隆美尔简短地答道。“什么?昨天你还说⋯⋯”

“这是元首的命令,”隆美尔打断了他,向他宣读了希特勒的来电,“你必须把这项命令传达到士兵中去,告诉他们,必须战斗到最后一枪一弹,一兵一卒。我授予你直接指挥意大利坦克部队的权力。”

“我知道,司令,我们不能不执行这项将导致灭顶之灾的命令。可是, 我还是要建议,能否撤下坦克,重新进行编组?”

隆美尔对着话筒吼道:“不能撤!元首命令我们竭尽全力坚守!不能撤退!”

“遵命。不过那是总的策略。我们还得作一些小小的撤退。” “我再说一遍,元首的命令己排除任何机动防御的可能。你们不能建立

新防线。我要你们守住现在的阵地!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隆美尔已经在咬牙切齿了。

天色渐暗,隆美尔的司令部笼罩着一片悲哀的气氛。 “伯恩特中尉,全靠你了,”隆美尔语重心长地对他的副官说,“你回

去对元首讲清楚,我们的步兵、反坦克兵和工兵的伤亡已达 50%左右,炮兵近 40%。非洲军现在仅剩下 24 辆坦克。第 20 军的两个意大利坦克师事实上已不复存在。”

“放心吧,司令,我会把我们这里的一切都如实向元首汇报。” “你要特别向元首强调,假使一定坚持他的命令,那么德意两国的非洲

部队只不过几天之内就会同归于尽。还要告诉他,由于他的命令,我们已经吃了很大的苦头了。”

“是,司令。”

副官关切地望着元帅忧郁的眼睛,问道:“您给夫人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

“你等等。”

隆美尔拿出纸笔,匆匆写了几行字,“最亲爱的露:战斗还是非常的激烈。我不相信,几乎也不再相信我们会有成功的希望。我们的生死全操在上帝手里。别了,露西,别了,我的孩子⋯⋯”接着,他把所有的积蓄——2.5 万意大利里拉塞进信封。

“请你一定平安地转交给露西,这大概是我的最后一封信了。” “我一定!”伯恩特哽咽道,将头转过去。

11 月 4 日早晨,德国非洲集团军的残余部队和第 90 轻装师在德尔·马

姆普斯拉的宽广的沙丘两边筑起薄弱的防线。这座沙丘约 12 英尺高,是一个

制高点,延至铁路线以南约 10 英里处,与同样遭到削弱的意大利装甲军防守的战线连接起来。战线南段由意大利军队防守。

冯·托马将军迎着初升的朝阳站在阵地上,眼前是一片狼藉的战场:焚毁的坦克,破残的装甲车和炸坏的大炮。这里已成了不可一世的德军装甲师的葬身之地。他目光呆滞,满面倦容,瘦削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缩发抖。英军的进攻在即,而他手头只有 20 余辆坦克,却要为维护元首政治上的面子,不惜拿士兵的生命作抵押,罪过啊⋯⋯

“军长,拜尔林上校有事找您。”身后传来副官哈特德根中尉的呼唤。托马慢慢转过身,步履沉重地回到指挥所。

参谋长拜尔林正在打点行装,看到军长急忙迎上来:“将军,情况危急, 我们不能恪守元首的死令,耐心地等着英军把我们吃掉,很可能就在今天。”

看到军长鼓励的目光,拜尔林继续说道:“我马上出发到达巴南部地区去设立后方指挥所,准备退路。”

“去吧,拜尔林。希特勒的命令完全是一派胡言乱语,我不能再唯命是从了。到达巴指挥所去吧!我将留在此地亲自指挥德尔·马姆普斯拉的防御战,”接着,他无可奈何不无讽刺地补充道,“既然腊斯登堡下了命令。”看得出来,托马完全丧失了信心。这时拜尔林才发现,托马将军第一次

穿着整齐的制服,佩戴着将军的领章、勋章和绥带。以前他在沙漠中从不佩戴这些东西的。拜尔林预感到结局不妙。他把托马的副官哈特德根中尉拉到一边,轻声嘱咐:

“带上你的无线电发报机,留下来和将军在一起。记住,寸步不离,保护将军的安全。”

“是,参谋长。”

拜尔林同托马握手道别,返身出门的时候,看见将军穿上大衣,拿起一只小帆布袋,拜尔林念头一闪,他是不是想寻死啊?时间紧迫,他顾不上多想,驱车驶向后方。

上午 8 时,英军经过一小时的炮火准备之后发起进攻,目标直指德尔·马姆普斯拉。非洲军投入全部力量进行殊死抵抗。很快,隆美尔接到托马打来的电话:

“英军已突破我防线南部地段,意军第 21 军正向西仓皇退却。”

隆美尔大怒道,“这不可能!迄今为止我并未接到意军的任何有关报告。在此关键时刻,你身为战场指挥官,切不可误听谣传,动摇军心。”

“那么,我马上去南部战场查核事实。”托马的声音出奇的冷静。

隆美尔一怔,刚要说什么,对方己将电话挂上。

快中午时,烟灰满面、破衣烂衫的哈特德根中尉一头闯进拜尔林的指挥所,说:“冯·托马将军派我带着这台无线电发报机到后方来,他说他不再需要我了。”

“德尔·马姆普斯拉防线怎么样?”拜尔林着急地问道。 “警卫连防守的中央部分已被突破。我们所有的坦克、反坦克炮和高射

炮都被击毁了。我不知道将军怎么样了。” “混蛋,”拜尔林忍不注骂了起来,“为什么不劝将军一道撤回来?” “我劝了,他不肯。他给我下了最后命令⋯⋯。”

拜尔林不等中尉说完,冲出门外,跳上一辆小型装甲侦察车向东开去。炮火越来越密集,一发发穿甲弹在他四周呼啸,拜尔林来回躲避着向前行驶着。

突然,透过浓浓的烟雾,他看见前方远处有一大片黑色庞然大物。他看出来那是英军的坦克。为了缩小目标,拜尔林从装甲年中跳出来,快步朝防线跑去。一路上到处都是尸体、燃烧的坦屯和毁坏了的高射炮,偶见几个重伤员躺在地上呻吟。

拜尔林跳进一个沙洞里,四处观察寻找着,只见在 200 码外的地方,一个人直挺挺地站在一辆正在燃烧的坦克旁边,猛烈的火焰在他身旁窜动跳跃,他显得无动于衷。这正是冯·托马将军。他那瘦削高挑的身影在滚滚黑烟的衬托下仿佛一个鬼魂。

拜尔林急得大喊:“快跑呀!将军!”他那微弱的喊叫声淹没在隆隆枪炮声中。一辆辆谢尔曼坦克向托马逼近,围成一个半圆形并停下来。

拜尔林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下去,托马将军在两次世界大战中曾负伤 20 次。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英勇无畏的表现使他荣获了最高荣誉勋章。这样一个勇敢的军人,就这样了结一生了吗?”

突然,射击停止了。拜尔林睁开眼睛,看见坦克已经开走,托马仍然停个石雕一样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个帆布袋。一辆吉普车向他驶去,后面跟着两辆谢尔曼式坦克。车上一名手持冲锋枪的英军上尉大声叫唤盲,将军抬头看了一眼.慢慢向吉普车走去⋯⋯与此同时,150 辆英军坦克像洪水般地涌过德尔·马姆普斯拉。

拜尔林跳出沙洞,发疯般地向西跑去。他的小型装甲车已经不见了,不知是被英军缴获了,还是被炸毁了。也许拜尔林根本就未想起找他的车,他只是不顾一切地跑着。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