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英法盟友“手拉手”

5 月 30 日夜,忙碌了一整天的戈待将军准备入睡了。明天这个时间,他就要奉首相的命令返回英国。而在今天一早,戈特将军还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要同自己的部队同甘苦,共患难。

昨天晚上,戈特刚同自己信赖的两个老朋友——他的参谋长亨利·波纳尔中将和副官芒斯特勋爵告别。他们俩人,加上今天下午回国的布鲁克将军, 是少数几个精心挑选出来先行送回国的优秀军人。他们将组成新军队的领导核心,有朝一日重返欧洲大陆报仇雪恨。告别时,人们从未见过戈特如此激动,他颤抖着嗓音向芒斯特保证:“你回英格兰后可以告诉他们,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回国⋯⋯我将留在这里,战斗到最后。”

第二天一大早,芒斯特勋爵抵达伦敦后,火速赶到海军部大厦去见他的老朋友温斯顿·丘吉尔。首相身穿睡衣裤,外套一件华丽的黑底镶金边的晨衣,刚刚吃完早饭,芒斯特的狼狈像引起首相的关心:这应年轻军官经过一夜的海上颠簸,浑身都湿透了。丘吉尔马上按铃召来男仆,给芒斯特找来一身干净的衣眼。

芒斯特顾不上寒暄,直言相告道,总司令戈特准备牺牲自己、唯一能下令挽救戈特的只有首相了。

“我的洗澡水准备好了吗?”丘吉尔并不急于表态,他不紧不慢地问男仆。

唉,这个首相,都火烧眉毛了,他还在恪守他的生活常规。芒斯特焦急万分。

“我年轻的朋友,我想你不是一个恨害羞的人吧?”首相探询地问道。“当然不。”芒斯特心不在焉地回答。 “既然如此,年轻的公民就坐到我的浴室来谈吧!”丘吉尔显得很高兴。就这样,身穿长长的羊毛衫,裹得像个麻袋似的芒斯恃坐在浴缸边,丘

吉尔舒适地躺在水里,一言不发地听芒斯特介绍情况。最后,首相果断地低声吼道:“必须阻止他做这种无谓的牺牲!”丘吉尔对戈特的想法感到吃惊, 为什么要给希特勒以俘获和展示英军总司令这样大肆宣传的良机呢?他同艾登、迪尔和波纳尔商讨后,亲自给戈特下了一道命令:

如我们仍能与你联络,在我们认为你的指挥权已缩小到可以交给一个军指挥官时,将发送命令让你选择所需军官一起返英。你现在即应指定这个指挥官。如通讯中断,当你的实际作战兵力不超过 3 个师时,你可以按照规定交出指挥权并回国。这是按照正确的军事程序行事,在这个问题上不容许你个人擅自处理。不论你任命谁继续作战,但在他判断不可能作进一步的有组织的撤退,并且不可能使敌人遭到进一步的相应损失时,他被授权同法国高级指挥官磋商正式停止抵抗,以避免无谓的屠杀。

戈特于下午收到这一指示,并在他的拉帕讷海滨别墅中召开了最后一次司令部会议。除指挥第 1 军的迈克尔·巴克将军和刚接替第 2 军军长一职的蒙哥马利外,尚未离开的布鲁克也出席了会议。

蒙哥马利镇定如常地走进司令部,发现戈持独自一人默默地坐在客厅里,忧郁地瞪着天花板。

戈特看见蒙哥马利进来,马上恢复常态,“你要切实加强你部防线今夜

的战斗巡逻。”

这个戈特,怎么对军队指挥的细节都操心起来了。蒙哥马利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已了:“这是旅长的事。”

人员到齐后,戈特先高声宣读了伦敦的命令。接着,会议讨论了最后撤退计划:第 1 军将最后撤离,其军长巴克按照伯敦的命令接替戈特,负责最后阶段的撤退工作。

这时,蒙哥马利注意到巴克两眼失神,一脸沮丧,几乎要精神崩溃了。会议一结束,巴克就像笼中的狮子一样气冲冲地闯进司令部,对着苍天大喊道:“为什么要让我负这个责任?”

大家散去以后,蒙哥马利留下来要求与戈特个别谈话。他开门见山地说: “依我的意见,把巴克留下来进行最后的指挥是不合适的,你看他那副样子, 他已经全垮了。留下来的人需要镇静又有清醒的头脑,再加上一点运气,这样才能撤出第 1 军,谁也不用去投降。具备这个条件的人不是没有,那就是

巴克军中的第 1 师师长亚历山大将军。你应该把巴克送回国,命令亚历山大

指挥第 1 军。”

戈特立即同意了。

此时此刻,再没有人比阿兰·布鲁克中将更绝望了。尽管在过去几天中他的第 2 军伤亡惨重,但还是有 3.8 万余人安全撤入环形防线。布鲁克毫不怀疑,正是这些人挽救了英国远征军。然而,在部队处境危险的时候,他却接到交出军长指挥权、返回英国的命令。他向戈特百般请求留下来,却遭到拒绝。吃过晚餐后,他对各师进行了最后一次视察。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布鲁克历来以才华横溢、处事冷静而著称,可这一次他十分激动。当他向蒙哥马利告别时,头靠在他肩上流下了眼泪。他为自己的部队感到悲伤,总觉得自己背叛了他们。

同布鲁克是 14 年老相识的蒙哥马利,轻轻拍着他的背,挖空心思搜寻着安慰的话语:英格兰需要布鲁克回去;必须组建一支新军队来替换英国远征军⋯⋯看着布鲁克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去的背影,蒙哥马利自知那些话太苍白无力了。

当晚 11 时 20 分,戈特司令部给陆军部发出一份情况报告:在滩头剩下

的 6 个师正在疏散,环形阵地的东端将在 5 月 31 日——6 月 1 日,即明天夜间全部撤出。英国远征军其余部队的撤退正在顺利地进行。还有一句话报告上没有写,但是戈特心中已经在筹划了:按照目前的进度,载运工作将在 6

月 1 日完成。

做完这一切,戈特心满意足地躺到了床上。不管怎样,远征军司令部承担的任务都已完成了,他们已经使英国远怔军抵达海岸而大体上未受什么损失。剩下的就是英国皇家海军的事了。

时针已指向 12 点,突然,电话铃声大作。戈特拿起话筒,传来新任帝国总参谋长迪尔将军的声音。

“哦,是我,将军,”戈特此刻的心情极好,“请放心,海滩上一切进展良好。夜间是安全的⋯⋯。”

“首相让我告诉你,”迪尔简直是充耳不闻,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的话头,“把尽可能多的法国人救出去!”

“什么?”戈特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救法国人?多少?相当多吗?” “不仅是一个相当的数目,而是相等的数目。英国部队和法国部队,现

在必须按大致相等的数目撤退。”怕有误解,迪尔把这个指示重复了三遍。“可是,我们已经撤退了几批法国人。每装运一个法国人,是以丢下一

个英国人为代价的。”戈特提醒道。 “不错,将军阁下,”话机里传来戈特熟悉的首相低沉的嗓音,“但我

命令你这样做。这是整个同盟的前途安危所系。事关重大,切不可掉以轻心!” 戈特只觉得头发蒙,耳朵嗡嗡作响。他不记得自己又说了些什么,也不

知道伦敦方面什么时候挂上了电话。这是一个惊人的变化。撤退不是于 6 月

  1. 日最后运出一小支后卫部队而告终,现在把全部法军也包括在内了。没有人——绝对没有人——知道这意味着增加了多少人,但有一点很清楚,白天所作出的所有审慎的计算和时间表,现在都毫无意义了。

作为最早提出撤走英国远怔军的策划人之一,戈特明白,首相提到英法同盟的前途安危问题,并非危言耸听。早在“发电机”行动在酝酿当中,英国便对法国方面隐瞒了撤退实情。5 月 26 日凌晨,陆军大臣艾登打电报通知戈特准备率军撤回,同时指出:“很明显,你不应同法军或比军讨论行动的可能性。”

戈特无需人家来告知他这些。当他接到艾登的电报时,他刚同去国第 1 集团军群司令布朗夏尔将军会晤回来。他赢得了法军对联台北撤的赞同,同布朗夏尔制定了退却的路线、时间表、沿利斯河的一条新防线,但只字不提撤走。按照布朗夏尔的看法,不会再退却了,利斯河会成为掩护敦刻尔克的新防线,使联军在佛兰德有一个永久的立足点。他怎么也料想不到,戈特会把敦刻尔克作为撤回本土的跳板。

对法国人来说,他们根本就不想撤退。在 5 月 19 日,即魏刚接任联军总司令那天,达尔朗海军上将告知最高统帅部,采取撤退步骤只能导致“灾难”。达尔朗宁愿守住滩头阵地,把它变成对德国人侧翼的一个侍续的威胁。正是基于这个想法,他的副手奥方海军上校开始集中数以百计的法国拖网渔船。这些船用于供应滩头阵地,而不是从滩头阵地撤走部队。全面负责敦刻尔克海岸的法国海军上将让·阿布里亚尔忠实地执行上级指示,躲在 32 号棱堡里制定港口的防御计划。

直到现在——5 月 30 日,阿布里亚尔像布朗夏尔一样,尚未接到法国政府要求他们撤退的明确指示,就他本人所知,英国人像法国人一样,正在把未经训练的劣等部队摆渡到安全的地方。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英国人正在大规模撤回国。他欲找戈特问个清楚。但是,戈特这个老军人,对于上层的政治纠纷不感兴趣。他生硬地告诉阿布里亚尔:“这是由英法政府间解决的问题,我无能为力。”

阿布里亚尔气得发狂。他在 32 号棱堡指挥部里,冲着英国海军联络官哈罗德·亨德森上校大发雷霆:“这个戈特勋爵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必要时我将关闭整个港口,把他严加看管起来!”

“将军请息怒,我马上给多佛尔的拉姆齐将军打电话。我们会把这个问题解决好的。”亨德森上校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极力劝说呵布里亚尔不可莽撞行事。

这位法国将军强忍怒火,嘲讽地说道,“你可以对你的祖国表现出忠诚。可是,你是我的参谋,难道不能匀出点忠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亨德森承诺着,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拨通了多佛尔的电话:“⋯⋯瞧, 撤退已进行几天了,可是还没有人告诉阿布里亚尔这件事。”

“怎么?他们没告诉他吗?”拉姆齐有些诧异。接着他解释道,27 日, 法国奥方海军上校等一行人来到多佛尔城堡商议敦刻尔克的补给问题,不料发现英国人正在撤退,于是,他便向法国人作了解释。

“现在已不仅仅是法国政府应向阿布里亚尔讲清形势了,法国部队也必须拥有同等的撤退权利。”享德森进一步强调说道。

“是啊!”拉姆齐表示同意,“法国人不得不赶上去。他们的拖网渔船是可以利用的,但数量远远不够。可用的法国军舰很少——按照同英国皇家海军的协议,它们大部分驻在中东。”

“可是,假如法军试图冲上英国的船只呢?那将会发生最可怕的国际事件,我们必须加以避免。”

“是这样的。那天我同法国军官们订立了一个协定,其中一条是:‘所有供撤退之用的海军运输工具,将在多佛尔和敦刻尔克之间平均分配。’”亨德森上校心神不定地挂上电话。那个协定好像是允许法国能稍稍利用

英国的海运,不过也不见得。那句“平均分配”措词太含糊了。

他想起两天前英国人在敦刻尔克海滩拒绝法国人上船的事。比利时投降时,驻比利时的法国代表团奉命撤退来到拉帕讷。代表团团长尚篷将军请求戈特勋爵为他们腾出一些舱位——约 15 人,戈特拒绝了:“为什么不派一只法国驱逐舰。或用你们启己的小船呢?”在法国乔治将军的一再催促下,两天后代表团才算撤走了。

如果难以为 100 多个精选的高级军官让出舱位,那么对于现在涌入环形

阵地的无数普通法国兵来说,前景就更不妙了。法国第 1 军的残部来自南面,

受重创的第 60 师来自东面,从格拉沃利讷退下来的第 68 师来自西面——所有部队同时集中到侮滩上来。结果他们受到英国部队粗暴的对待。上着刺刀的英国卫乓不准他们挨近已留给英国至队使用的海滩。他们只好作长期的等待:5 月 29 日撤退的 4.7 万多人中,只有 655 名法国人。

丘吉尔首相既懂得这一数字的含义。又懂得政治上的影响。在“发电机” 行动开始那天,他便将撤离英国远征军的决定通知了法国总理雷诺,并要求他发布相应的命令。雷诺在第二天早上即将英国的撤退决定告诉了魏刚。接着,比利时投降,魏刚意识到局势的严峻,必须放弃自己原亢的打算:在一定时间内坚守敦刻尔克这个巨大的桥头阵地。现在他们需要做的是,使尽可能多的部队免于被俘,并且用一个较小的桥头阵地来掩护海运活动。但是, 法国人出乎意料地发现,英国的撤退计划进展太炔,而他们却未曾制定自己的计划。这就导致了后来在敦刻尔克海滩发生的令人痛心的场面。当时戈持将军由于不知道在多佛尔达成的共同使用所有船只的协议,反对法国军队使用英国的运输船。

然而,除了几个法国海军高级军官外,魏刚并没有把撤退的消息通知北线处于困境的陆军将领,也没有通知防守环形阵地的部队和阿布里亚尔海军上将。这位总司令的沉默,使部队对防守桥头阵地的目的产生了误解,英法军队间为此出现了摩擦。

5 月 29 日,丘吉尔写了一份备忘录给艾登、迪尔将军和伊斯梅将军:

要让法国人分享从敦刻尔克的可能的撤退,这是必要的。他们也下一定要只依靠自己的运输资源。必须立即共同议定⋯⋯为的是不致引起指责,或使指责尽可能少些。

他是对的。这些于来,巴黎充满了谣传和指责,大致是说,英国人正在溜回去,留下法国人独自承担全部责任。为了澄清误会,扭转敦刻尔克的混乱局面,丘吉尔由迫尔将军及几位高级随从参谋陪同,于 5 月 31 日晨飞往巴黎,同法国领导人会晤。

在法国陆军部会议厅里,身躯肥胖的英国首相靠窗站着,他那张红彤彤的大脸,看上去比往日多了几分随和。他透过开着的长窗,望着洒满阳光的花园。又是一个灿烂的春日,这一年这样的好天气那么多。相比之下,在场的法国领导人的脸色显得格外阴沉。

看来首相今天兴致很高。会议一开始他便高兴地发言:撤退的进行,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好。到今天中午、已经运走 16.5 万人。

“但是其中有多少法国人?”魏刚尖刻地问道,“法国人不是被甩下了吗?”

看着魏刚怒气冲冲的样子,首相尽可能避免直接回答:“我们是同遭不幸的伙伴,对于我们共同的苦难提出责备,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丘吉尔稍稍停顿了一下,坦言道:“我可以告诉你们,只撤走了 1.5 万名法国人。但是,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在于,英军许多被运走的部队是行政勤务单位,他们先于战斗部队到达敦刻尔克。法国人到来要走更远的路,如果按作战师计算,这种悬殊不那么严重。而且,”首相吸着雪前烟头,直视魏刚,“法国人到目前为止尚未接到上船撤离的命令。我到巴黎来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想法确保向法军和英军指挥官下达同样的命令⋯⋯”

“不管什么原因,”雷诺不客气地插话道,“22 万英国士兵,已运走了15 万人,而 20 万名法国士兵只运走 1.5 万人。像这样的数字,我无法面对国内的舆论。”这位总理弯眉倒耸,言词激烈,“如果这种不均衡的比例不立刻加以纠正的话,那将会产生严重的政治后果。”

“我完全理解这一点,总理先生,”丘吉尔翘起厚厚的下嘴唇,“我已把今天,即 5 月 31 日定为‘法国日’,法国部队将绝对优先于英国部队被运走。”

这时,法国海军上将达尔朗草似了一封电报,准备发给在敦刻尔克的海军上将阿布里亚尔。电报规定当守卫环形防线的英法部队开始撤离上船时, 要让英国人走在前头。

“不,不要这样,”丘吉尔跳了起来,用法语喊道,“要共享——手挽手,手挽手。”他那糟糕的法语人所皆知,但此刻在场的人都不会误解他的意思。他用戏剧性的姿势,生动地表演出手挽手前进的样子。

首相还没有表演完,他激动得失去自制力,宣称留下的 3 个英国师将组成后卫。“迄今为止撤走的法国人那么少,”他说,“我决不让法国人作出更多的牺牲。”

最后,电报草稿修改成英国部队将“尽可能长时间地”充当后卫。草稿还说,阿布里亚尔将军将负责全面指挥。

奥古斯塔·赫西老远便看见滚滚黑烟夹杂着浓雾在敦刻尔克地平线袅袅升起,几乎遮盖了整个陆地。她从未见过如此美妙而激动人心的一幕。自从那天在猪圈旁出乎意料地同比尔·赫西重逢后,他们一刻也没有分离过。今天,5 月 30 日,他们终于来到风景如画的拉帕呐村庄,奥古斯塔太高兴了, 她只知道他们安全抵达海岸,一切麻烦都已过去了。现在,面对大海,他们

只消乘上一只船便能返回英格兰了。

然而,就在这最后时刻,命运又发生了残酷的变化:一名军官呼吁志愿者们开车把从拉帕讷替换下来的后卫部队送往敦刻尔克附近的登船点。比尔·赫西在一股堂吉呵德式的狂热的冲击下,立刻向前迈出一步,自愿参加了这支运送队。当然,他没有提自己只受过半小时的汽车驾驶训练。

尽管这需要给奥古斯塔作解释,但赫西一贯不甘寂寞,他信奉人生在世, 要活得轰轰烈烈,认为参加志愿队是他唯一的选择。现在他已经把奥古斯塔带到海岸了,他相信以后一切都会顺利的。而帮助处境更困难的人是他的义务。

时间紧迫,来不及向奥古斯塔作更多的解释,比尔驾车驶向海滩,留下妻子独自躺在拉帕呐汽车库的水泥地上。她大睁着眼睛盯着她精心打点的箱子,现在看来就像是对自己的嘲弄。当丈夫为了别人执意要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并消失在黑暗中的时候,她收拾好柔软的丝绸内衣又有什么用呢?

自从这次危险的旅程开始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一阵绝望的痛苦,迄今一直支撑着她的那种富于冒险的刺激感突然间消失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孤单而软弱。汽车库的其他平民们有些奇怪,这个一身士兵打扮的妇女一整天不断询问的这个“比尔”是个什么人?

噢,比尔,你到底在哪儿呢?

戈特躺在床上,几乎一夜未合眼。要忍受“相等人数”的政策的确很难, 好在伦敦方面同意这项政策从现在起才适用,但这仍可能付出很高代价。陆军部要求他坚持较长一段时间,这样就能撤出尽可能多的法国人。但是,多长时间呢?一切迹象都表明德国人要猛攻菲尔讷。如果只是为了拯救更多的法国人而坚持得太久,他就可能丧失全部后卫部队。但是,首相已经亲自下令,他别无选择。

一大早,戈特便乘车去敦刻尔克会见阿布里亚尔海军上将。他俩真像一对冤家,几次见面气氛都很紧张,颇有剑拔音张的味道。不过今天会例外的。戈特胸有成竹地走进 32 号棱堡。

陪同这位海军上将的除了他的参谋人员外,还有环形阵地的法军指挥宫法加德将军以及刚刚率领唯一一支法国军队逃出里尔陷阱的德拉洛朗西将军。果然,今天的会面亲切友好。

戈特先向法国人传达了“同等人数”的政策,他们的脸色顿时阴转晴。“我已答应伦敦,今天首先撤走 5000 名德拉洛朗西的士兵。”戈特也是

满脸的真诚。

“可是,我们的魏刚将军宁愿把舱位用来载运一些机械化骑兵部队。” 阿布里亚尔说道。

戈特看了一眼德拉洛朗西,他没有反对。 “法国人可以同等地进入东面防波堤上船。”戈特进一步提议。

阿布里亚尔刚刚开朗起来的心情又遮上一丝阴云。这个英国人,怎么能大言不惭地提出法国人可以自由使用法国港口的法国设施呢?真是咄咄怪事。不过,这一次阿布里亚尔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双方交换了环形阵地的情报之后,戈特宣称:“我已奉命于今晚回国。余下的英军在亚历山大将军的指挥下,将同你们共同防守环形阵地直到最后。”

亨德森上校看着他的法国上司阴沉着脸,赶紧按动电铃,让人送上香槟

酒,举杯道:“我们必须干了这一杯,为我们共同团结战斗,不仅像盟国, 而且像一个人一样!”

不凑巧的是,尚未接到戈特任命命令的亚历山大将军随后也来到 32 号棱堡。阿布里亚尔将军热情地迎上前,对他的豪侠姿态大加赞赏,弄得亚历山大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接下来便是一个痛苦的场面:在这个点着蜡烛的古怪的地堡里,呵布里亚尔冷若冰霜,生气地站在那儿,亚历山大一遍遍地重复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并未接到这种指示。我一心想着如何尽快把部队撤离这里。”

亨德森沉痛地注意到法国海军参谋人员交换青意味深长的目光:英国人在玩什么背信弃义的把戏?

幸好这一误会持续时间不长。亚历山大中午回到拉帕讷后,即应召前去戈特司令部受领了任务:担任第 1 军指挥官,协助法国盟军防守敦刻尔克。吃过午餐,亚历山大乘车回到他的师部,把他的师交给一名准将负责。

接着他便返回敦刻尔克,在他的参谋长威廉·摩根上校和坦南特海军上校的陪同下,于下午 2 时再次来到幽暗的 32 号棱堡,同法国人召开了第一次会议。经过一番争论,法国人无可奈何地同意了英国人的决定:英军在环形阵地的防区守到 6 月 1 日夜 11 时 59 分,然后在黑夜的掩护下撤到海滩。亚历山大特别强调,欢迎法国人和英国人一道走。

从 5 月 31 日开始,海滩一带到处可见“人数同等”的新政策在实行之中。

下午 4 时左右,游艇“马塞鲁号”从希尔内斯到达,它首先接受的任务就是运送等候在马洛浴场的大批法国人。游艇的平民艇长奥利维尔派出他的小舢板,50 多个法国兵一下子猛冲上来,小舢板立即倾覆。游艇只好再向东移, 那里的法国部队看来稍为平静些,这次没有出现问题。在以后整整 48 小时

中,他运送了 400 多名法国士兵。

附近英国皇家海军扫雷船的一支小舰队也在尽心尽力。“三个国王”号载运了 200 名法国人:“杰克伊夫”号 60 名,“里格”号 60 名。在布赖一迪讷和拉帕讷,英国船只也在忙着运送法国人。

在这种“同等人数”的政策之下,还有多少法国部队要撤退呢?巴黎也好,32 号棱堡也好,看来都心中无数。在伦敦和多佛尔的救援舰队的组织者看来,这不成多大问题。他们已经派出了能够浮在水面上的一切东西了。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各式各样的小船继续源源而来——每小时能驶 20 浬的漂亮的游艇“水银”号来自海边列城的轻舟船队;铮亮的桃花心木船壳的“美丽的石南”号来自克里斯船行;荷兰捕鳗船“约翰娜”号的 3 位荷兰船东都不会讲英语,他们全部随船而来;甚至有一只儿童用的小独木舟,一个年轻军官正一个一个地把士兵渡运到等候的船舶上⋯⋯还有许多船图省事没有去多佛尔登记核对,所以船名没有记录下来。

海军上校奥方所证用的法国和比利时的渔船也开始出现,为救援工作增添了国际特色。法国邮船“银山”号像其他英国轮船那样,开始利用东防波堤。

德国的飞机和大炮继续攻击船队。有的船被击中葬身海底,有的受损, 有的成功地躲开了各种打击,驶回多佛尔。

在 5 月 31 日这一天,各种船只用种种方法撤走 6.8 万余名盟国部队, 其中法军占 1 万多一点。英国船只第一次运走了人数可观的法国人。驱逐舰

“马尔科姆”号显示了它的巨大效能——早晨 2 时 15 分运出 1000 人,下午

  1. 时 30 分又运出 1000 人,6 月 1 日一早再运出 1000

    人。它的高效率使这项工作看起来轻而易举,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准尉工程师阿瑟·斯科金斯在充满蒸汽的轮机舱中看管他的机器,那里的温度达华氏 140°—150°。

法国当局对这天的“同等人数”不大满意,但这只是刚开始,而存在的困难却远非巴黎的批评家所能了解的。法国兵总想携带他们的全部装备,还有许多人不愿意和他们的部队分开。他们似乎不能理解,如果过多的人同时登上一条小船,可能倾覆或搁浅。英国船员一致认为,与“我们岛上人”相比,法国人是天然的外行水手。事实表明,很多麻烦产生于语言的障碍。

“Enavant mes heros!Courage mes enfanto!(我的英雄们向前!我的孩子们拿出勇气来!)”英国海军中尉卡鲁·亨特搜肠刮肚地找寻着他肚子里那点有限的法语,试图诱导那些迟疑不决的法国士兵膛水到他船上来。几分钟后,他又不得不晃动着左轮手枪,阻止他们蜂拥而上。

瓦茨上校手下的一位学者所在的小船因为载人过多而搁浅。他大声喊道:“Débarques(上岸)!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滚出去!滚出去!Nous sommes ensables(我们都搁浅了)!”没有人听得懂他的混合语,没有人行动。最后,一个法国军士终于弄明自了他的意思并用法语重悦一遍,命令马上被服从了。

精通法语的迈克尔·所罗门中尉在东防波堤为克劳斯顿海军中校充当译员,他从未遇到任何困难。英国军官大声叫喊“Alleze(走开)!”无人理睬他——这是无礼的用语。但如果使用正确的语言,再加上一点机智,就能出现奇迹。

施图卡机对准海岸一阵猛炸之后,皇家工兵第 712 连下士吉姆·安德森挣扎着爬出松软的浮土,在烟尘中站了起来。这时,他脚边的一个法国兵从阴沟里探出头来大喊道:“Abas,il vient avec la mitrailleusc(德机又过来扫射了)。”安德森立即再次卧倒,同时,他感觉到头顶上一梭子子弹掠过。事后发现,就在他刚才站着的地方,一排弹孔清晰可见。安德森非常感激那位不知姓名的法国兵的警告,同时庆幸自己在学校时对法语课有着浓厚的兴趣,想不到扎实的法语功底日后竟能救他一命。

装运部队的工作在不断克服困难的过程中继续进行着。由于组织者们的妥善安排,又一次危机过去了,“同等人数”基本没有打乱撤退时间表。从防波堤撤出的人数大大超过预期目标,大批的小船也发挥了预想不到的巨大作用。

但一场新的危机已迫在眉睫。5 月 31 日整整一天,德军的炮弹不断落在海滩和航船上,并且越来越猛烈。这意味着环形阵地东端的情况不妙。它一旦崩溃,德军将很快突入滩头阵地,撤退工作将彻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