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远征军何去何从

法国总理保罗·雷诺独自坐在他那间宽敞的办公室内,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巴黎的生活一切如常。天气仍然那样美好,巴黎人在 5 月阳光的休浴下, 有的逛公园,有的在人行道上的咖啡桌边品着开胃酒,还有的成群结队地去电影院和戏院,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也难怪,严格的战时保密检查阻止了任何坏消息的发布,公众完全被蒙在鼓里。战况公报使他们相信,强大的英法联军已在比利时挡住了德国人的进攻。

不要说公众,就连堂堂法国总理雷诺,对于前线的战况也一无所知。战争一开始,他就每天派他的军事顾问德·维勒吕姆上校去各集团军司令部打探消息,但经常是空手而归,至多带回一些硬挤出来的支离破碎的情报。他告诉雷诺,将军们对总理的“好奇心”感到不满,如果继续下去,他们将不再提供任何情报。到今天,德军进攻西线已经 5 天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这个甘末林,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雷诺有些愤愤然,是结束这场闹剧的

时候了,必须接营国防部,让达拉第去外交部或离开内阁!

保罗·雷诺出身于阿尔卑斯山的一个山民之家。他身材矮小,但是匀称而且健壮。他的一双斜视的眼睛和弯弯的眉毛,使他具有一副东方人的面孔。他性格冲动好战,活像一只好斗的公鸡。

雷诺精力充沛,富有创新精神。几年来,他单枪匹马地提倡军队改革, 实行现代化。1935 年以来,他一直呼吁建立能与德国装甲师匹敌的装甲部队,但是徒劳无功。在慕尼黑,他反对向希特勒投降,并坚持如果德国进攻波兰,法国就参战。作为达拉第政府的财政部长,他促成了向美国购买军用飞机和其他武器的交易。

雷诺和丘吉尔的关系一直不错。他赞同丘吉尔的思想,钦佩他的能力与为人。自从战争爆发以来,他常在巴黎同丘吉尔交换意见,这引起达拉第等人的不满,他们认为这个财政部长太亲英了,悦他是“法国的丘吉尔”。他俩的确在很多地方相像:他们的魄力,他们的好斗性格,他们要打败纳粹德国的坚定决心以及他们为此付出的努力。两个人都认为各自政府的首脑—— 张伯伦和达拉第,在危机时刻不能实行强有力的领导。俩人都相信自己能做得更好些。

1940 年 3 月,前总理达拉第由于指挥战争不力,被众议院推翻。议会要求一个更有魄力的人担任领导。雷诺显然是最佳人选。

62 岁的雷诺上台后,其政策同前任并无多大区别,但他同达拉第及甘末林将军之间的矛盾却延续下来。从战争一爆发,雷诺就不断指责甘未林按兵不动,不攻打德国齐格非防线,不援助挪威和芬兰。他有意让其心腹乔治将军接替甘末林任总司令,这两位将军间的争斗正如雷诺和达拉第一样激烈。西线开战前一天,雷诺决定不顾勒布伦总统的反对,把甘末林撤职。只

是由于德国人的进攻,此事暂时搁浅。但雷诺对这位总司令却丝毫不信任。连日来音讯全无,雷诺真怀疑甘末林又犯了按兵不动的老毛病。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呼”的一声,门被推开了,德·维勒吕姆上校闯了进来。

“总理阁下,我刚从万森回来。” “情况怎样?”雷诺站起身,迫不及待地问道。

“非常糟糕!缪斯河防线崩溃,亨齐格将军的第 2 集团军已撤退到色当以南。”

雷诺大惊失色,问道:“甘未林将军对此有何反应?” “他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说一会儿给您打电话详谈。” 话音未落,电话铃响了。雷诺伸手拿起话筒。

甘末林一五一十地汇报着,雷诺坐在那里非常怀疑地、惊呆了似地倾听着。最后,总理大声呼喊道,“不!你所说的是不可能的!你一定是搞错了! 这根本不可能!”

甘末林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没错,总理先生,一个纵队的德国坦克已经闯过来了,并且正在逼近雷代尔和拉昂。”

“那你必须立刻发起反攻!”雷诺吼叫道。 “我用什么反攻呢?”甘末林反问道,“我没有后备队。” “那么,法国军队就算完了?”雷诺绝望地问道。

“全完了。”甘末林仍然心平气和。

雷诺沉着脸,好像陷入了束手无策的境地。 “总理先生,”甘末林补充道,“我想留个话通知政府,必须准备撤离

巴黎。”

“局势真的如此严重吗?你是在要求政府毫不延迟地撤离巴黎吗?” “我说的不完全是那样,我只是请政府各部做好离开的准备,以免德国

人真的向巴黎进军时措手不及。”

夜里,内政部召开紧急会议商讨撤离首都一事,因为甘末林已经“拒绝在 5 月 16 日黄昏之后对巴黎的安全承担任何责任”。

在度过一个忧虑之夜以后,雷诺颤抖着手指,拨通了伦敦海军部大厦丘吉尔的电话。

“喂,哪里?”话筒里传来丘吉尔含糊不清的问话。

雷诺知道,丘吉尔习惯于夜里工作,有时要干到凌晨三四点钟才睡觉。现在刚刚早上 7 点半,一定惊扰了他的好梦了。但雷诺此刻心急如焚,顾不上那许多了,他用英语冲口而出:“我们已经被打败了!我们已经输掉了这场战争!”

一阵难堪的沉默。雷诺不知道丘吉尔是没听懂他的话,还是不相信他的话,他又重复道,“我们打败了,这一仗我们输掉了。”

“不至于那么快吧?”丘吉尔终于勉强悦道。 “色当附近的防线已被突破,敌军坦克和装甲军汹涌而入。” “你听我说,雷诺,”丘吉尔尽量想使雷诺平静下来,“还记得 1918

年那些暗淡的日子吗?结果一切都很好。一切经验表明,过一段时间这一进攻将告结束。五六天后他们不得不停下来进行补给,这就给我们提供了反攻的机会。这一切是我听福煦元帅亲口说的。”

但雷诺依然心神不定:“一切都已经变了。我们正面对着一股坦克的洪流。”他末了一句话同开头讲的一样:“我们被打败了,这一仗我们输掉了。” “你们要坚持住!”丘吉尔嘱咐道,“我愿意到法国去一趟,我们当面

谈谈。”

雷诺放下电话,稍稍松了一口气,不知这次呼吁能否引起英国人充分的重视,将他们本土的战斗机中队派来,一来可以振奋士气,二来可以轰炸德军,支援地面作战。否则,法国很可能在几天内失败。

这一天,坏消息接踵而至,荷兰正式投降是最后收到的一则坏消息。机动性极强的吉罗将军的第 7 集团军为了援救荷兰,毫无价值地牺牲在安特卫普以北。假如能按乔治先前向甘末林建议的那样,把它留作预备队,那么, 在 13 日那天就可以把它部署在正处于动摇状态的第 9 集团军之后,从而扭转败局,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该死的甘末林,”雷诺咬牙切齿他说道, “我一定要撤换他!”

“首相,戈特刚给陆军部来了电话。”陆军大臣安东尼·艾登手里拿着电话记录,来到丘吉尔办公室。

“噢?有什么情况吗?”丘吉尔从小山般的文件堆中拾起头,摘下他的半月形眼镜问道。

“他说他右翼的法国第 1 集团军正逐步撤走,如果法国人继续撤退并放弃坎布雷的话,作为最后一着儿,他建议以敦刻尔克为基地,构成环形防御阵地,背靠大海同德军决一雌雄。他要求内阁对此立即作出决定。”

丘吉尔大口大日地吸着雪茄烟,沉思片刻,问道:“你们对他的这个建议怎么看?”

“我已同帝国总参谋长艾恩赛德将军商量过了,我们一致认为戈特的建议不足取。戈特应该南下索姆河,同法军重建联系,这是摆脱困境的唯一办法。”

“说得对!”丘吉尔点头肯定道,“如果英国远征军退到海峡港口,就会落入被动挨打的境地,那么,全军覆灭就只是个时间问题了。你们可以通知戈恃,让他暂且还是按甘末林将军今天上午发布的命令办:不惜任何牺牲强行向南转移到索姆河,并向切断他们的交通线的德国装甲师进攻。”

丘吉尔在那天清晨接到雷诺的告急电话后,即于第二天 5 月 16 日访问了

巴黎。迄今 3 天过去了,但法国当局那种束手无策、坐以待毙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

那天一下飞机,丘吉尔就感觉到局势要比他想象的坏得多。前来迎接的官员沮丧地告诉他们,预计几天后德军即将进入巴黎。在法国外交部,丘吉尔一行见到了雷诺、国防部长兼陆军部长达拉第以及甘末林将军。他们给丘吉尔的第一个印象便是法国最高统帅部已经被打败了。这些法国军政要人一个个愁眉苦脸,情绪低落,他们除了张口要求英国派尽可能多的飞机以外, 再未提出任何切实可行的方案。最令丘吉尔感到震惊的是,他们竟然没有任何战略预备队,却要防守长达 500 英里的战线,真是咄咄怪事。窗外,几大堆篝火冒着滚滚浓烟,年迈的公务员用手推车推着一车车的文件档案往火堆中扔去。可见政府已准备撤出巴黎了。

丘吉尔当时认为,色当被突破一事是严重的,但并不是致命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军曾有过多次的“突破”,可是全都被顶住了。抱着“事情可能很糟,但绝不是不可挽救”的念头,丘吉尔竭力给法国人打气,并说服内阁再给法国派 10 个战斗机中队。但是,这一切是否真能挽救法国呢?丘吉尔现在开始有所怀疑了。

5 月 17 日,德军装甲部队进抵色当以东 60 英里处后,没有继续向巴黎挺进,而是折向西北,直趋英吉利海峡。对于法国来说,虽然可以苟延残喘几天,但对于英法联军却是个不祥之兆。德军的目的是把北方的军队同南方的法国军队切断,并一举歼灭之。尽管伦敦已命令戈特南下与法军会合,然后共同发起反击,可是如果德军抢先一步——德军这几天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的进攻证明它完全可能做到这点,如果英国远怔军在东面不得脱身,迟缓一步,而南面的法军又无力发起反攻的话,那么,往南走等待英军的将是毁灭。丘吉尔完全明白戈特那封电文的含义:“当前的情况不是一道防线被压弯或暂时被突破,而是一个堡垒被围困了。”

自从访问已黎归来后,丘吉尔便对“强大”的法国军队丧失了信心,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具有丰富经验的堂堂法国总参谋部居然不能把几个师集结起来反击入侵之敌。总司令甘末林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句话:“数量不如人家,装备不如人家,办法不如人家。”一副大势已去的样子。雷诺更是被事态弄得晕头转向,碰运气似的匆忙对政府和总司令部进行了改组。他把达拉第从国防部贬到外交部,更糟糕的是,他居然求助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名震遐迩的两位元老马克西姆·魏刚将军和亨利·贝当元帅。魏刚于 5 月 17 日从叙利亚被召回接替甘末林,贝当则从驻马德里大使馆调回国担任副总理兼国务部长。在这样一场以新技术、新理论见长的快速运动战中,雷诺却把两位年事已高的长者请出山来。他们能行吗?魏刚新来乍到,在没有摸清情况以前很难制定出进攻计划。在一场成败以小时而不是以日计的战役中,这意味着自白浪费大量的时间。

丘吉尔停止踱步,他的思路逐渐清楚起来。显然,战时内阁面临两个可供选择的办法。第一,英国远征军不惜任何代价,不管法军和比军是否合作, 都要打开一条南下的出路到达索姆河,但戈特勋爵对于他的兵力能否完成这一任务表示怀疑;第二,退到敦刻尔克以便从海上撤退,这样会遭到敌机空袭,而且肯定会丧失所有的重型武器装备。显而易见,应该冒险实行第一个办法,可是也没有理由不为海上撤退作好一切可能的安排和准备,以防万一南下计划遭到失败。

在第二天的内阁会议上,丘吉尔简明扼要地谈了自己的想法,最后说道, “我已告诉法国人,除非他们做出最大的努力,不然,我们就没有理由再增派战斗机中队到法国去,从而使我们国家的安全遭到严重威胁。关于我们的英国远征军,即便能够且战且退成功地撤到索姆河,我还是认为,可能有相当多的军队要被切断或被逐向大海。因此,作为预防措施,海军部应集结大量的小型船只,准备随时驶往法国沿海港口和海湾,将我们的军队撤回来。”

尽管如此,丘吉尔仍对南下反攻抱有希望。他决定第二天再次去巴黎与法国当局协商作战行动。

“司令官,魏刚将军来电,命令我们向西南发起冲击。”英国远征军参谋长波纳尔将军将电报递给戈特,又加了一句:“这个人简直发疯了。”

戈特接过电报,上面写着,“兹命令你部和法国第 1 集团军抽调 8 个师的兵力,协同右翼的比利时骑兵部队,于今日向西南方向进攻,向巴波梅和坎布雷前进。你们将同从亚眠向北强攻的新组建的法国集团军携手作战,切断最西边的德军突击部队。”

“这就是首相再度飞抵巴黎同法国人商讨的计划吗?”戈特说着,把电报扔到一旁,“军事形势比任何时候都糟,把这个完美的纸上计划变成现实谈何容易。”

“可是,首相和陆军部打电报让我们同法国人通力合作呢!”波纳尔提醒道。

戈特沉默了,他心里很清楚,伦敦和巴黎当局都生活在一个白日作梦的世界里,他们显然没有认识到实际情况的严重性。在西面,德军 A 集团军群

正在迫近布洛涅、加来和阿拉斯;在东面,德军 B 集团军群正在把战线推进到法国边境。再者根本不可能抽出 8 个师来:比约特将军两天前由于车祸而

殒命,第 1 集团军因此而群龙无首,一片混乱。比利时骑兵在德军的猛烈的

冲击下,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了。况且,来自 3 个不同国家的军队,不可能接到通知几小时后就同时投入战斗。

戈特长期以来一直忠诚地服从法军指挥。有甘末林这位享有盛誉的老将任总指挥还会有错吗?无论是法国人,还是英国人,甚至还有德国人,都像崇敬霞飞、福煦一样崇敬甘末林,认为他是能成功地制定与实施作战计划的不可多得的将才。戈特没有理由怀疑甘末林将军缺乏行动的意志。可是,开战后的混乱局面,令他十分失望。戈特 8 天未接到法军指挥部的任何指示,

到第 9 天,比约特将军终于第一次来到当时在瓦阿尼埃的戈特指挥所,却是满脸沮丧,灰心丧气,认为法军无法阻挡正向亚眠和阿布维尔席卷而去的德军装甲师。戈特由此深信不疑:法国的抵抗正在崩溃。鉴于德军已封锁了任何向西或向南的退却路线,唯一的办法是朝北去英吉利海峡。所以,戈特开始研究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撤退到敦刻尔克的可能性,并将此打算上报战时内阁。但是,内阁、陆军部还有法军统帅部却一再催促他采取攻势向南进军, 和新成立的法国集团军群经亚眠向北的推进相呼应。他们深信,一俟两支军队合起来,最后会为英国远征军向南进攻开辟道路。戈特当然不相信这一点, 但他是个服从命令的好军人,因此同意试一试。

5 月 21 日下午 2 时,富兰克林将军率领实际只有 5 个旅的兵力,从驻地阿拉斯开始南进,目的是占领阿拉斯一坎布雷一巴波姆地区,预计法军两个师将在东面坎布雷一阿拉斯公路协同作战。如果一切顺利,几天内英军将在坎布雷同北进的法国部队会合。然而,进攻开始不久,英军便遭到德军两个装甲师约 400 辆坦克的抵抗,仅有 76 辆破旧坦克的英军不是对手。担负支援作战的法军甚至来到达指定地点便落荒而逃。由于兵力悬殊,英军大部被包围,不得已于第二天夜里开始撤退。

英军的进攻成了泡影,戈特对此并不惊奇。他对南进从来就不抱希望, 认为这不过是“企图振奋法军精神的孤注一掷之着”。

“波纳尔将军,我想,魏刚的命令当然不得违抗,”戈特勋爵显然主意已定,慢慢腾腾地对他的参谋长说道,“我们将再次同布朗夏尔将军协调, 妥善安排南下强攻事宜。同时,你通知作战参谋布里奇曼上校,让他草拟一份向北撤至敦刻尔克的详细计划,包括每个军的行进路线和适于防守的海岸地域。”

“是,司令。不过,我认为现在就应下令让后方司令部、医务人员、运输部队、建筑营立即从布洛涅先行撤往敦刻尔克。”

“很好,就这样办。”戈特欣然同意,接着补充道,“另外,由于我们这次反击失败,两侧己被德军装甲部队包抄,阿拉斯已不能再作为向南发动进攻的起点了。通知各部队今晚撤离阿拉斯。”

两天后的 5 月 25 日,戈特面临着他一生中最艰难、最重要的一次决策。

从上午 7 时开始,坏消息便陆续传来。位于英国远征军左翼的比利时军的防线行将崩溃,在有的地段比军已停止战斗,三三两两地坐在咖啡馆里等待投降。这样一来,德军 B 集团军群将立即与西面的 A 集团军群连接起来,将全部英国远征军与大海隔断,使其成为瓮中之鳖。

派兵去支援比军,挡住德军吗?戈特算来算去至多只能抽出一个旅,杯

水车薪,无济于事。

戈待回到他在普雷梅斯克的办公室,仔细权衡利弊。他所剩下的全部兵力只有两个师,他已经答应明天将其用于向南的进攻。如果把它们派到北面, 去堵住比利时防线上的缺口,他就是置魏刚的命令于不顾,违背了伦敦方面的意愿以及同布朗夏尔达成的反攻协议。他将使英国远征军走上十分危险的通过海路撤走的道路。

另一方面,如果他按原计划把这两个师派到南面去,英军将与海岸隔断, 并被完全包围起来,不出一星期就会当德军的俘虏。那时,他的唯一机会将是在最后一分钟被索姆河以南的法军解救,但戈特对此没有信心。

不知不觉,夕阳斜下,对英国远怔军来说,既漫长又短暂的一天又要结束了。英军师以上军官三三两两地向指挥部走来,他们刚接到通知,戈特将军有重大决定要宣布,会是什么呢?军官们猜测着,小声议论着。

第 2 军军长阿兰·布鲁克将军最后一个赶到。他把手里的一个文件包交给指挥部的情报参谋,让他去检查一下。有经验的军官一眼看出,那是一个德军公文包。

人员到齐,戈特勋爵神情严肃地环视了一下,郑重其事他说道:“我宣布,取消向南面的进攻。”

军官们怀疑地相互对视着,这能行吗?

戈特接着说:“新命令是,原定南攻的第 5 师和第 50 师立即北上,与布鲁克军会合,堵上比利时防线正在出现的缺口。”

一阵沉默之后,第 1 军军长已克将军开口说道:“司令,魏刚计划是经过英法两国最高当局赞同的计划。我们这样自作主张,轻易放弃这次反攻机会,也许是一种可怕的冒险。”

戈特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把头转向布鲁克:“你说呢,布鲁克将军?” “情况是这样的,”布鲁克说,“据可靠的第 12 骑兵营报告,今天下午

德军已穿过利斯河上的比利时防线,库尔德雷附近与我第 2 军接合处的比利时防线正在崩溃之中,一旦德军从这个缺口涌入,将直达海岸,切断我们的退路⋯⋯”

这时,情报参谋手拿那个文件包走了进来,将一份文件交给布鲁克。 布鲁克低头看了一眼,不禁喜形于色,继续说道,“诸位请看,这是在

一辆被我们的巡逻队击中的德国指挥车中发现的。这份文件是德军前往伊普雷发动大规模进攻的计划,这证明我门决定放弃向南强攻和把部队向北面转移的举措是明智的,否则我们将自投罗网。”

“您说得有道理,军长先生,”第 1 师师长亚历山大将军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可是,这文件会不会是德军设下的圈套呢,要知道,我们的阿拉斯一战虽然失败了,但是,它对德军产生了十分强烈的心理影响,可见他们是害怕我们的反攻的,他们有可能采取这种假情报的手段,阻止我们的进一步行动。”

“你们看这是什么?”布鲁克说着又从文件包内拿出一样东西。“脱靴器!”

“是的。这个脱靴器意味着这些文件都是真的,甚至希特勒最聪明的情报人员也不会想到这个细节。因此,我敢断定,这个皮包属于真正的参谋人员所有,并非骗局。”

军官们都知道,通信参谋人员由于经常在外递送文件,传达命令,因此

腿脚极易肿胀,只有借助这个小小的器具,才能将皮靴脱下来。

戈特终于又说话了:“据联络官报告,沿索姆河一带的法国人不可能对我们的南下提供援助;法国方面说的那支新组建的部队刚刚开始在集结。我知道,我不是一个目光长远的战略家,但我能看清眼下的事,这就是法国的失败已不可避免,我对祖国应尽的职责就是尽可能多地将英国远征军的人员撤回国。他们是我们军队的核心和基础,是我们未来的希望!”

戈特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彻底打消下属的顾虑,又补充道:“至于伦敦方面,我已请帝国副总参谋长约翰·迪尔爵士前来视察。他原来是我们第 1军的军长,对情况更了解。我相信他会把恶劣的实际状况报告给伦敦的。”戈特的判断没错,迪尔的报告终于使陆军部相信,英国远证军的处境确

实危急。5 月 26 日上午,戈特接到陆军大臣艾登发来的电报:“我所得到的各种情报都表明,法军从索姆河发动攻势将完全不足以帮助北方盟国的军队。如果情况确实如此,你面临的形势就是必须将英国远怔军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在这种情况下,你唯一的出路是回头向西前进,利用格拉夫林以东的海滩和港口作为上船地点。海军将提供船队,皇家空军将提供充分的空中掩护。由于撤退可能即将开始,务必立即订出初步计划⋯⋯”

戈特松了一口气,他的建议终于得到伦敦方面的支持与认可,他可以抛开那个南下计划,一心一意地准备撤退事宜了。当天下午,他接到陆军大臣的第二份电报。事态更加明朗化了,电报宣称:

“⋯⋯你除了向海岸撤退外已别无出路⋯⋯。现在授权你立即会同法军和比军开往海边。”

晚上 6 点 57 分,海军部发出信号:“发电机”行动计划现在开始实行。“发电机”——将敦刻尔克的英国远征军撤回本土的行动代号,传给了一支又一支部队。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撤退开始了。

黑暗渐渐笼罩了伦敦城。海军部大厦灯火辉煌,丘吉尔正同艾登、伊斯梅共进晚餐。同往日不同的是,首相神情黯然,一言不发,显然没有了胃口。他默不作声地吃完饭,离桌时忧伤地低声说道:“我觉得身体很不舒服。”

在座的人当然很清楚首相“不舒服”的原因。

敦刻尔克以西 24 英里的法国港口加来已被德军包围。三天来,驱逐舰一直准备随时将该地的英国守军撤走。但是,随着英国远征军掉转头向敦刻尔克撤退,投入所有力量守住敦刻尔克,并尽量长时间地保证通往该海港的道路两翼的安全,便成为十分必要的了。为此,不得不牺牲加来的守军。首相决定,它必须坚守到最后一个人,以便于消耗伦斯德的部队,推迟其前进速度,为英国远征军撤回海边赢得宝贵的时间。

对于英国统帅部来说,下这个决心很不容易,这意味着他们要有意牺牲3000 名训练有素的士兵,特别是目前尚不清楚到底能救出多少远怔军部队, 这只是希望不大的一种尝试。花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艾登此刻的心情也不比首相好受多少。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曾在加来驻军的一个团里服役。命令他们坚持到最后,无异于宣判自己的战友死刑。

痛苦归痛苦,但必须试一试。当晚 11 点 30 分,伦敦向加来驻军司令克劳德·尼科尔森准将发去最后一封电报:

“你们继续坚持战斗的每一个小时都对英国远征军有莫大的帮助。因此,政府决定,你们必须继续战斗下去。对你们坚守阵地的辉煌战绩表示最大的赞扬。将不撤退你们,原作撤退之用的舰只将回到多佛尔。”

电报发出了,丘吉尔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约 40 万同盟国军队被困在靠

近敦刻尔克港的佛兰德海岸。到今天是 5 月 26 日,英国远征军和法国第 1

集团军已被挤进从大海伸展进来的一条内陆狭长走廊,它纵深 60 英里,只有

15—20 英里宽。大部分英军集中在离敦刻尔克 43 英里的里尔,法军在更南面。他们能及时撤到海边吗?

在走廊的东面,落入陷阱的盟军面对的是庞大的 B 集团荤;在西面,他们面对着 A 集团军群装甲部队,相距只有 10 英里,看样子盟军是无法逃脱了。除非出现奇迹!

“首相,好消息!”西尔快步走了进来。

丘吉尔怀疑地看着他的私人秘书,这个时候会有什么好消息呢? “德军装甲部队在阿运河防线一带停止前进。”西尔报告说。 “确实吗?”

“千真万确!两天前就已停下来了。我们的情报部门以为他们在作短暂的喘息,后来才获悉这是希特勒的命令。”

“太好了!”丘吉尔也兴奋起来,“如果说远征军安全撤回需要奇迹的帮助,那么这就是奇迹!可是,希特勒为什么要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