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隆美尔欲展宏图

飞机徐徐降落,丘吉尔一行从机舱走了下来。早已等候在机场的首相私人秘书佩克夹着一大堆报纸,快步迎上来。

“国内情况怎么样?”丘吉尔劈头问道。

佩克略一犹豫,把报纸递过去:“主要情况上面都有,首相,我们上车细谈。”

他们边说边向停在一旁的首相专列走去,丘吉尔原先没有专门的列车, 后来同罗斯福总统接触几次,发现他那辆总统专列舒适实用,很是方便,于是首相也给自己配备了专列。这是一辆由两节皇家列车包厢连接起来的火车,一节包厢是首相的办公室和会议室,另一节是首相休息室。车厢内最引人注目的摆设莫过于那一个个硕大的烟灰缸了。

上了列车,丘吉尔信手点燃一根雪茄烟,说道:“托卜鲁克失守的第二天,我在华盛顿和艾登通过电话。据他说局势还算稳定。当然,人们感到悲痛,不过,还不至于到推翻政府的地步吧?”

佩克面带难色,提醒说,“可是,首相,我们决不可掉以轻心,还是把问题考虑得严重一些为好。”接着,佩克告诉首相,离丘吉尔自己的选区不远的埃塞克斯选区的议席,以前稳操在保守党议员马尔登手中,但现在这位被正式提名的候选人败下阵来,席位到了左翼元党派候选人汤姆·德雷伯格手里。

“此外,保守党有势力的议员约翰·沃德洛一米尔恩提出一项动议,表示‘对于中央有关战争的指挥工作不予信任’。您知道,在新加坡沦陷前不久曾经举行过一次信任投票。很难再要求下院举行另一次信任投票。这样, 那些心怀不满的议员便能轻而易举地自行决定,在议程单上规定投一次不信任票。”佩克不无忧虑地说道。

丘吉尔把长长的烟蒂用力掸到烟灰缸里,轻轻地挥了挥手:“我明白, 佩克。托卜鲁克的陷落促成了这两种对政府不满现象的出现。放心吧,我已做好充分的准备,应付议会的新挑战。”

英国议会大厦里人头攒动,议员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交谈着,议论着。人们都在拭目以待,且看政府将如何度过这一即将开始的、决定性的政治危机。

沃德洛一米尔恩议员早早地坐在后座席位上,这位保守党财政委员会主席对自己发起的这项不信任动议案信心十足。动议得到下院许多头面人物的附议,如海军元帅罗杰·凯斯爵士和前陆军大臣霍尔一贝利沙。而且,举国上下对丘吉尔指挥作战的不满情绪都十分强烈。迄今为止,英国已经遭到一连串的失利和溃败:马夹亚、新加坡和缅甸:沙漠之战的失败,尤其是未曾解释、也难以解释清楚的托卜鲁克战役;沙漠军队迅速溃退,又回到两年前的旧阵地——马特鲁,看这阵势还要继续退下去。如果阿拉曼防线再守不住, 墨索里尼与隆美尔就会携手同进开罗,如果再不对政府采取有力措施,谁知道这种局面将如何发展呢?沃德洛米尔恩坚信自己是代表国家利益的,他对这次发言作了充分的准备。

“女士们,先生们,尊贵的议员们:我首先要说明的是,这项动议并非攻击在战场的军官们,而是明确地攻击在伦敦的中枢机构。而且,我要指出, 我们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在伦敦方面,而决不是在利比亚或其他地方。我们在

这次大战中所犯的第一个重大错误是让首相兼任国防大臣。”沃德洛一米尔恩开门见山地提出了主要的问题,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了。议员们凝神屏气,仔细聆听着。

沃德洛一米尔恩注意到这一现场效果,不禁心中暗喜。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这是演说中的又一个技巧:欲擒故纵。

接下来,他详述了集中在这两种职务的主管人身上的“巨大责任”。“我们必须有一位有力的专职人员担当参谋长委员会的主席。我要求一个有魄力而不受任何方面牵制的人来任命陆军将领、海军将领等等。⋯⋯他敢于让海陆空军将领们按自己的方案从事工作而不受上级不适当的干预。最重要的, 我要求一个人,如果不能达到他所要求达到的目的,就应当隐退。⋯⋯我们之所以遭受损失,既由于首相缺乏对国内事务的慎密的审查,也由于缺乏从国防大臣或其他掌管军队的官员那里得到应有的指示。⋯⋯任何一位平民都很清楚,过去几个月来一系列的灾难,实际上是过去两年来的一系列灾难, 都是由于我们战时行政中枢存在着根本失误而造成的。”

米尔恩爵士的这番话很尖锐。听众频频点头,发出一片嗡嗡的议论声。爵士越发得意洋洋起来。很可惜,他接着又节外生枝说:“如果国王陛

下和格洛斯特公爵殿下同意,任命格洛斯特公爵殿下出任英军总司令而无需担任其他行政职务,这将是一项颇合人意的动议。”

这话就像捅了马蜂窝,议会厅内一片哗然。一种令人惊慌和为难的浪潮席卷了下院,只听乱哄哄一片嘈杂的声音喊道:“这个家伙肯定是头蠢驴”。这句话人们喊了足足有一分钟。

米尔恩自知失言。他意识到,他的建议等于是把王室牵涉到引起严重争执的责任当中来。此外,享有无限权力的最高军事统帅的任命与王室公爵联系在一起,似乎有几分独我的意味,这是这个议会民主制国家所不能容忍的。米尔恩不禁汗流浃背,上颚骨同下颚骨呷呷的发起颤来。他打起精神,强自镇定,想让下院继续听他讲话,但他的愚蠢建议使他前功尽弃,影响力一落千丈。

罗杰·凯斯爵士接着发言,他附议这项动议。这位海军元帅是丘吉尔在加利波里战役时的老友。由于他动不动就发脾气,同参谋长们关系处不好, 后被调离联合作战指挥官一职,为此他深感不快。与米尔恩不同,他在发言中认为,丘吉尔对作战计划人员的干预太少,而不是太多了。

独立工党的一位议员彬彬有礼地打断了他的发言:“对不起,元帅阁下, 我想提请您注意,原提案人以首相不适当干涉军事指挥为理由,建议举行不信任投票;而附议人您之所以加以支持,似乎是由于首相未能充分干涉军事指挥。您不觉得您的论调是不合拍的吗?”

元帅未加理会,白了他一眼,竟自说了下去:“我们希望首相安排好国内事务,再一次团结全国人民来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另一位工党议员不夫时机地插了一句话:“动议是针对中央对于战争的指挥调度。如果这项动议实现了,首相必须辞职;但是,诸位听到没有,这位高贵而侠义的议员,却在向我们呼吁,让首相留任。”

元帅大怒道:“如果首相必须辞职,那倒成为可悲的灾难了。”

本是同一观点的人,却互相指责起来。就这样,辩论从一开始就闹翻了。丘吉尔在前排座席正襟危坐,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这些自

相矛盾的发言,让首相心中有了底。

第二天的辩论发言更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一位议员甚至提议解除所有英国将军的职务,代之以捷克、波兰和法国人,“他们知道如何进行这次战争,而我们的人却不知道”。有人批评英国军队“被阶级偏见所支配”, 如果隆美尔在英国军队服役,他顶多不过还是一个中士。

最后,丘吉尔开始答辩了,他沉着老练,胸有成竹,相信自己一定能闯过这道关口。因为他清楚地看出,在最终提出一项建设性的替代措施方面, 那些批评者们显得非常软弱。在答辩中,丘吉尔没有为托卜鲁克的陷落辩解, 他承认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而是大量列举他的对手自相矛盾和错误的说法。在这里,首相又一次向众人展示了他那雄辩的口才和辛辣、机智、自信的风格:

⋯⋯总之,我们正在为我们的生存而战,为比生命本身更宝贵的事业而战。我们元权设想我们一定能够胜利;只有我们克尽职责,胜利才是必然的。严肃而建设性的批评,或者在秘密会议中的批评,均有很大的优点;但是,下议院的责任在于支持政府,或者更换政府。如果下议院不能更换政府,就应当支持它。在战时,没有什么中间方案可以执行。

⋯⋯

⋯⋯我是你们的公仆,你们在愿意时有权来解除我的职务。你们没有权力做的是要求我负起各种责任而又不给我有效行动的权力,要求我担负起首相的责任,却又如同那位尊敬的议员所说的,‘在各方面受到权威人士的钳制’。

⋯⋯我可以证明,在全世界,在美国各地,在俄国,在遥远的中国, 在每一个遭受敌人践踏的国家,我们所有的朋友都在等待着,看看在英国是否有一个坚强团结的政府,英国的国家领导是否会遭到反对。如果那些攻击我们的人减少到微不足道的比数,而他们对联合政府所投的不信任票转变成对这一动议的制造者们的不信任票,毫无疑问,英国的每一个朋友和我们事业的每一个忠诚的公仆都会为之欢呼⋯⋯

最后,下议院举行了表决。结果,沃德洛一米尔恩的不信任动议,以 475

票对 25 票而被击败。丘吉尔以自己的坦诚和威望安然度过了这危急的一天—

—1942 年 7 月 2 日。

首相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出下议院。天是那样的蓝,阳光是那样的明媚, 这在英伦岛的夏日,可是难得的一个好天气。一群一拨的议员们不断涌上来, 向首相表示祝贺。但丘吉尔的心思此刻却已经集中在埃及存亡攸关的战役上了。他很清楚,他的首相地位完全取决于战场上的胜利,至少不再出现失败。

但是,军事局势看来比政治形势更为严峻。就在政府面临政治危机的这几天,中东局势在继续恶化。里奇将军的第 8 集团军进入埃及边界以东 100

英里的马特鲁港进行的抵抗又受挫,被迫再次后撤 100 英里,直到阿拉曼,

又折兵 6000 人。丘吉尔眼前浮现出那个导致中东英军一败再败的“沙漠之狐”——隆美尔,耳边回荡起自己对下院说的那番无奈之言:“目前与我门作战的对手是十分大胆而又精通战术的人,如果撇开战争的浩劫来说,这是一位了不起的将军⋯⋯”

是啊,为什么在我们大英帝国的军队中就找不出这样一位有胆有识的干将?想起这一点,首相的心便隐隐作痛。

隆美尔,这员希特勒手下的骠悍将领,于 1891 年出生于符腾堡的海登海

姆。童年时的隆美尔体质屠弱,在家读书读到 9 岁才转入当地的公立学校, 其父在这所学校任校长。隆美尔儿时的愿望是长大当一名工程师。他在但泽军官学校受训时,成绩平平,智力并不出色。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他参加的第一次战斗是率领其步兵排中的 3 个人

击退挡住其进路的 20 名法军。从此以后,在他一生的军事生涯中,只要有机会,不论作战规模大小,他都采取这种先发制人的战术。他当装甲师师长时, 曾一边指示他的摩托车驾驶员驾车前进,一边命令士兵用机枪对着任何活动的物体扫射。他的信条是,在遭遇战中,哪一方先开枪,往往就是哪一方获胜!

隆美尔在当了 12 年上尉之后,于 1939 年担任希特勒近卫部队指挥官。

1940 年 2 月,由于在波兰作战有功,他被提升为德军第 15 军第 7 装甲师师长,从此,隆美尔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了。这个师绰号“鬼怪”,以行动神速著称。1940 年 5、6 月间,德军向法国长驱直入,隆美尔率部首先突破法军马斯河防线,沿塞纳河直奔鲁昂,俘获大批英法士兵。在闪击战中,隆美尔所部又最早进抵英吉利海峡沿岸地区,迅速攻占瑟堡,迫使掩护敦刻尔克撤退的法军 4 万余人投降。隆美尔由此成为纳粹德国最著名的坦克将领,受到希特勒的器重。

“元首,第 5 轻装甲师师长冯·丰克少将求见。”秘书的话音未落,丰克少将顾不上保持他那贵族派头,脚步慌乱地闯进希特勒办公室,脚下在红绒地毯上绊了一下。

希特勒不满地皱皱眉头:“慌什么!什么事这样急。”

丰克赶紧赔罪,接着向希特勒报告了他奉德军总参谋部的委派,去利比亚进行实地调查的情况。丰克将军显然是被沙漠英军势如破竹般的攻势吓坏了,前言不搭后语地大谈意军的溃败。最后他说道:“我的元首,无论如何必须挑选一支狙击部队帮助意大利人防守的黎波里。我认为,原计划派出的部队太少,无法挽救利比亚的局势。您知道,意大利人实际上已完全垮了, 英军一旦对的黎波里发起进攻,等于是进入无人之境。”

提起意大利,希特勒便气不打一处来。早在去年 9 月格拉齐亚尼元帅刚发动侵入埃及的漫长攻势时,希特勒就表示愿意提供一个德国装甲师的兵力以示支援,但是被墨索里尼无礼而傲慢地拒绝了,他说他们自己能胜任这次进攻。紧接着在 10 月 28 日,墨索里尼又事先不打招呼就从阿尔巴尼亚入侵希腊,把希特勒的全盘计划都打乱了。

到 12 月,傲慢的意大利人在奥康纳指挥的英军的打击下受到严重挫折, 不得不请求德国提供援助:还是把那支装甲师派来吧!对此,希特勒一直未作答复,哼,让墨索里尼去自食其果吧!但是,希特勒也没想到,北非局势会迅速恶化,巴尔迪亚陷落,重要军港托卜鲁克亦被英军包围。看来,不向利比亚派兵是不行了。为了在欧洲获得全胜,不管是在哪一个战场坐视意大利崩溃于德国自身也是很不利的,毕竟这个无能的伙伴还能抵挡一阵英国的海上攻击和来自南方的威胁。

听了丰克的介绍,希特勒内心震动也很大,但他表面上显得很冷淡。“意大利人尽干蠢事,”他平静地说,“一方面,发出惊慌失措的喊叫,把自己军队和装备上的弱点完全暴露给敌人;另一方面,他们过于妒忌和幼稚,认为一旦投入德国士兵,就有损于他们这一行动的光彩。如果德军能穿着意大利军服作战,那墨索里尼是最喜欢不过的了。”

“好啦,将军,你的建议值得考虑,你可以走了。”希特勒说着,疲倦地挥挥手。

此刻,希特勒的第一个反应是,必须派出一支更大规模的德国部队前往非洲。英国军队经过长期的推进之后,在人力和物力方面肯定已消耗殆尽。如果他们碰到精神饱满、装备精良的德国部队,就会处于一种截然不同的混乱状态。想到这儿,希特勒伸手拿起话筒:“传我的命令,让总参谋部在原定的狙击部队第 5 轻装甲帅动身后,立即再派一个完整的装甲师前往北非。”放下话筒,素特勒转身望向窗外丰克走远的背影。看来这位将军要撤换

了,他对北非局势过分悲观,显然是意大利军队的崩溃影响了他的情绪。这样的人怎么能指挥作战呢!需要另找一位有名望的将军指挥第 5 轻装师。此外,这两个装甲师还需要一个总司令来指挥,选谁呢?曼施泰因吗?不行, 这样一个军事天才要用在更重要的战场上。那么,古德里安?也不合适。突然,一个响亮的名字闪入元首脑海:埃尔温·隆美尔。对,就是他了。隆美尔职位虽不高,但由于他在法国战场上的战绩,在德国已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战败的战场上需要他的显赫名声,而且,隆美尔知道怎样激励部下。这对一位必须在诸如北非或北极这样的特别艰苦的条件下作战的指挥官来说,是绝对必要的。

1941 年 2 月 12 日,一架德国轰炸机在的黎彼里机场着陆。一名德国将军从机上跳了下来。他个子不高,身材瘦削,额头宽阔匀称,鼻梁挺直,紧绷的嘴唇时时现出轻蔑和狡诈,那双碧蓝的眼睛里含有一种清醒、敏锐、善于判断并能看穿一切的气质。他的言行举止异常敏捷,没有丝毫虚伪造作。德国派驻在意军北非总部的联络官黑根莱纳中尉迎过来,举手敬礼:“是

隆美尔将军?欢迎您的到来。”

隆美尔回礼,下巴一点路边成群结队的衣衫不整、神情沮丧的意大利士兵:“这就是那些撤下来的意大利残兵败将?”

“是的,将军。意大利人仍继续以全速向的黎波里撤退。大部分意大利军官都已捆好行李,以便抢在英国人到来之前,赶上能把他们带回意大利的船只。”中尉告诉隆美尔,格拉齐亚尼元帅已被免职,遗缺由他的参谋长加里波蒂将军继任。接着,他又谈到意军在败退之中是如何的溃不成军:“士兵丢弃了他们的军械和弹药,拼命爬上载重过度的车辆,不顾一切地向西逃走。秩序极为混乱,甚至互相开枪射击。士气已降落到了最低点⋯⋯。”

隆美尔一言不发地听着,沉思着。看来,丰克的慌乱,元首的忧虑是有道理的。

一星期前,正在休假的隆美尔被火速召到总理府。元首满脸倦容,一撮长长的头发耷拉在眉眼间,深凹的灰眼睛无精打采地下垂着,隆美尔心中很是怜悯。

希特勒详细说明了非洲战局后,对隆美尔说道:“统帅部、陆军部都向我推荐你担任非洲军总司令。我思前想后,也只有你最合适了。你作战勇猛, 意志坚强,可以很快适应非洲战场上的那种完全不同的环境。”

元首说着,站起身拿来一摞美、英两国的画报,“看看吧,你的对手都在这上面。”

画报上登满了英军在沙漠地大捷的照片;奥康纳将军站在装甲车上,正指挥部下冲入利比亚,天上的飞机,远处海岸边的舰炮都在实施掩护。隆美尔一页页翻了过去:“我的元首,英军的作战指挥与陆海空军之间的配合确

实严密,这是意大利人望尘莫及的。” “你说的很对!将军,这也正是我要告诫你的,”希特勒的双臂在空中

挥舞着,仿佛又进入了他在演讲时的歇斯底里的状态,“我们宝贵的兵员物资不可能都投入北非去解救墨索里尼这个小丑,我们要把它们用于更重要的战场。记住,你只有这两个师的兵力,不会再有增援了。所以,你务必要谨慎从事,不要把德国部队投入毫无意义的战斗。你的对手相当强大!”

碍于对元首的尊敬和情面,隆美尔把他的不同意见咽回肚里。毕竟,元首如此信任自己,把这样一个伟大而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是令人十分兴奋的。

现在,隆美尔站立在沙漠上,公文包里装着最高统帅部长官凯特尔为他拟定的行动方案,除了指示他该如何对付意大利人之外,还要求他仅实施防御战,因为兵力有限。此外,意大利总部也给德国空军下达了一道糊涂命令: 不得轰炸班加西,因为那里有意大利官员。尽管有层层束缚,在隆美尔心里却已经燃起尽快发动攻击的念头,这可以说是他的一种天生的性格。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他的个人战绩上记载着,隆美尔所部连续前进了 50 小时之

久,在山地中前进了 12 英里的垂直距离,海拔 7000 英尺的高峰已被越过,

俘虏军官达 150 人,士兵达 9000 人,缴获火炮 81 门。而这一切都是在他接到不要攻击的命令之后的战果!

隆美尔到达北非 12 天后,在他的装甲部队尚未到齐的情况下,便在的黎

波里以东 470 英里处,与英军发生第一次小规模战斗,结果大获全胜。此战更增添了隆美尔的信心,英国人也不过如此。他当时并不知道,大批英军, 而且是最精锐的部队已从利比亚撤走,前去支援希腊。

3 月底,由于第 15 装甲师仍未抵达,隆美尔便以第 5 轻装甲师的部分兵力发动了侦察性反击,获得了比预期更大的成功。隆美尔果敢地扩大战果。结果,英军被迫退至埃及边界。

轻而易举的胜利不免让隆美尔有点飘飘然了,他开始以伟大的征服者自居。“我的第一个目标,”他宣称,“是夺回昔兰尼加,第二个目标是埃及北部和苏伊士运河。”运河在的黎波里东侧,离当地有 1800 英里之遥。他决

定跨越昔兰尼加这个沙漠半岛,实现他的第 1 个目标。他不顾沙漠的恶劣天气和地形像驱赶羊群一样驱赶着他的装甲部队,“快!快!给我快走!”遗憾的是,他的下属似乎不那么听使唤。在这里,这位英勇无畏的将军忘了, 坦克车像人一样,需要补给燃料,需要维修保养。

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隆美尔的部队艰难地跋涉在沙漠之中,穿行在闪烁跳跃的热浪里。发动机里的汽油由于温度过高而变得稀薄,坦克只好暂停前进,一切无线电通讯联络都已失灵。隆美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副官,马上给我准备轻型飞机,我要去沙漠地巡视!这帮铁甲蜗牛, 到底要多久才能到达那边的海岸,截住逃窜之敌呢?!”隆美尔大声喊叫道。

副官知趣地照办了,尽管他知道乘机在沙漠上空飞行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果然,隆美尔两次忙乱地撞进英军阵地,误把敌军当作自己的部队,差点降落下去对他们喊话了。亏得驾驶员还算敏捷,发现苗头不对,迅速逃离敌阵。还有一次差点披意大利人打下来,他们以为是英军飞机来骚扰了。

飞机轰鸣着从第 5 轻装甲师先头部队头顶上飞过,指挥官施维林不由得咒骂道:“那肯定是催命鬼隆美尔!”

“混蛋,那支摩托部队竟敢停下来休息,给我冲上去,”隆美尔命令道, “低飞!”

于是,飞机几乎擦着士兵的肩膀掠过,紧接着一张纸片飘到地上,上面写着:“如果你们再不直即行动,我就下来!——隆美尔。”

凌晨,隆美尔的飞机距离海岸港口只有 15 英里了。此时,他有了新的进

攻目标——梅奇尼要塞,但他的非洲军仍旧困在沙漠里。他派人把第 5 轻装师师长施特莱彻将军找来当面布置任务。

在炎热的沙漠里,施特菜彻穿着土黄色的短衣裤,隆美尔却全身披挂, 穿着马靴、马裤和厚实的灰色紧身短上衣。施特莱彻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了一眼他的司令,这人大概有毛病,他心想。

隆美尔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同时为他的下属不慌不忙的态度而气恼, 口气生硬起来。“看见没有?我的将军,”隆美尔手指地图上的梅奇尼要塞, “这是进入沙漠的关键——在它的中心有 7 条沙漠小道通向海岸和遥远的内

地。那里的防御一定很薄弱。我命令你下午 3 点钟进攻要塞。攻克了它,占领昔兰尼加易如反掌。”

“这不可能,司令,我无法执行这个命令,”施特莱彻毫无顾忌地拒绝了,“我的坦克、运输车机件损坏,发动机温度过高并且缺乏汽油,因而至今仍分散在后面 100 英里之遥的沙漠上。”

“混蛋!”隆美尔在灼人的酷热中暴跳如雷,咆哮着骂道:“你是个懦夫!”

施特莱彻猛地扯下胸前的骑士十字勋章——这是他 1940 年因作战勇敢而获得的——怒气冲冲地说道:“从来也没有谁敢对我说这种话,把你的话收回去,否则我就把这枚勋章扔在你的脚下!”

隆美尔无可奈何,他没有再说什么。没办法,只好先试用一下和平攻势, 他想。

第二天,隆美尔两次派一名中尉带着最后通牒到要塞去威胁英国人,这位军官两次都被蒙着眼睛给送了回来。第二次还带回一封字迹潦草的条子, 上面写着“决不投降”。

又过了两天,在梅奇尼要塞的院子里,师长施特菜彻向隆美尔报告说: “梅奇尼已攻克。我们俘获 1700 多名敌军,其中包括 70 名军官和一位将军。缴获了大批武器、汽车和粮食。”

隆美尔这次跨越半岛的突然进攻确实出乎英军意料,因为他们从“超级机密”情报获悉,德军统帅部给隆美尔下达的命令是固守班加西。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隆美尔竟敢违抗上级指示,进攻昔兰尼加。英军毫无防备地败退了, 仅剩下托卜鲁克港还在坚持。此刻,温斯顿·丘吉尔已从伦敦发来命令,必须死守托卜鲁克,决不允许产生撤退的念头,于是,从昔兰尼加撤退出来的澳大利亚军队主力到达托卜鲁克,并按照丘吉尔的命令开始加强该港的防御。

隆美尔对此一无所知,他断言英军会一直退下去,因而把攻击下一个目标苏伊士运河的指令通知给每一个士兵。并且,在这关键时刻,出于对施特莱彻将军的成见,将其先头部队的指挥权交给了冯·普里恃威兹少将,他指挥的第 15 装甲师刚到达利比亚。

茫茫荒原被夜的黑幕遮盖住了。断裂的山谷、多刺的灌木连一点轮廓也显现不出来。夜风在空旷的沙漠地上呜咽,远处传来阵阵枪炮声。这是德军

的机枪营试日攻破托卜鲁克,可是远在后山指挥所的指挥官们都不知道,英军势不可挡的反坦克炮火和机枪火力封锁了整个路面。

在后山的柏油公路上,新来的第 15 装甲师师长普里特威兹正向第 5 轻装师先头部队指挥宫施维林的指挥所走去。他对隆美尔的举动实在感到困惑不解,怎么回事?司令为什么要把负责进攻的任务转交给我?我可是一个初来乍到的门外汉,以前从未在沙漠地作战过。

普里特威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敲开了施维林的门:“对不起,上校, 隆美尔派我来接管进攻的指挥权。不过,我刚到非洲,关于部队和地形我一无所知。”

施维林同情地点点头,把他让进屋里,向他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

普里特威兹喃喃地说道:“你对情况很熟,我看,还是向隆美尔建议一下,不必更换指挥官了。战场上更换指挥官乃兵家大忌,想必他会理解的。”

“不必了,司令做出的决定只有执行,说也没用,”施维林当然清楚易人的原因,只是不便向这位师长明说。

“天不早了。你刚到此地,一定很累,早点歇息吧。”施维林功道。 太阳升起的时候,隆美尔已经站在这位新来的将军帐篷前敲门了:“将

军阁下,这里是非洲战场,不是柏林,该起床办点正事了吧!” “快去查一下,为什么向托卜鲁克发起的进攻停顿了,”隆美尔怒气冲

冲地说,“英国人正在逃跑,快去拦截他们!”

普里特威兹困惑地红着脸,不知如何是好。上旁的施维林拍拍他的肩头, 向路边一◻嘴,他自己的汽车正停在那里。

师长明白了。他钻进汽车飞也似地向托卜鲁克方向驶去。惊惶的德国机枪手们看到插着将军三角旗的小轿车从后面疾驶而来,靠近公路的一个机枪手尖声叫着警告说:“停车!停车!前面危险!”

普里特威兹在飞驰的汽车里站起身向后高声喊道,“跟我来,前进!敌人正在逃跑!”

霎那间,一发英军的反坦克炮弹猛然落进他的小车里,把他整个地撕裂开来,他和司机当场一命呜呼。

四分五裂的小车夹杂着肢体在空中转了几圈落了下来,鲜血沿着公路湍湍而淌。施维林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径直走进隆美尔的指挥部。隆美尔站起身来,不耐烦地看着他。

“您刚才派往前线去的那位将军已经死了,司令阁下。”施维林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

隆美尔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一言未发,转身出去了。他带了一队汽车和一门 20 毫米的大炮,驱车亲自前往托卜鲁克。

路上,监视哨发现两辆小车颠簸着尾随他们,迅速追了上来。隆美尔拿起望远镜,看见一辆是英军的指挥车,另一辆看上去和他的德国车相似,隆美尔虽然英勇无畏,但也十分谨慎。“准备射击!”他命令道,于是所有的卡车都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两辆奇怪的小车驶到他们的前头刹注车,从一辆车里跳出施特莱彻将军:“报告司令,”他大声喊道,“第 15 装甲师师长普里特威兹阵亡。”由于气愤,施特莱彻的脸涨得通红。

隆美尔冷淡地打断了他:“你怎敢在我身后驾驶一辆英国小车?我已经准备向你开火了。”

施特莱彻也毫不示弱:“要是那样,你是想在一天之内把你的两名装甲师指挥官都整死,将军阁下。”

隆美尔再次无言以对。

托卜鲁克港是利比亚沿海的一个最具有战略意义的港湾。它封锁着一条32 英里长的海岸公路,迫使隆美尔的给养运输队不得不开往埃及边境,然后

再绕过一条长 50 英里且变幻莫测的沙漠小道。如果托卜鲁克控制在英军手中,隆美尔不敢轻易发动对埃及和尼罗河流域的进攻,因为托卜鲁克的驻军随时可以冲下来切断他的补给线。所以,隆美尔决意要攻破这个堡垒,而英军决意要在这里决一死战。

隆美尔的军队对托卜鲁克屡攻不下,一场陷入僵局的拉锯战开始了⋯⋯初夏,天已放亮,四下里仍然静悄悄的,树叶在晨光中轻轻颤抖,一抹

朝阳洒进中东英军总部。韦维尔将军坐在办公桌后宽大的扶手椅上,收音机里正广播着最新消息:“今天凌晨 4 时,德国以 300 多万军队、3000 辆坦克

和近 2000 架飞机,对苏联发动了突然袭击。⋯⋯苏军全体将士在斯大林的领导下,正在奋起反击⋯⋯”

办公桌上摊着副官刚送来的一纸调令:首相致韦维尔将军:奥金莱克将军将接替你的职位,担任中东英军总司令,而你是一名无与伦比的优秀人才和十分杰出的军官,将填补英印军总司令的空缺。

韦维尔一直在想,为什么德军入侵苏联和他调离的消息会同时到来呢?调今日期是6 月21 日,按惯例是应该当天抵达开罗的。这种巧合预示着什么?看着“优秀人才”“杰出军官”这样的字眼,韦维尔心里苦笑着,个中

甜酸苦辣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好运早已结束了,而这张调令则给他的厄运划上了句号,去印度?韦维尔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谚语:摇动印度榕树。相传这是一种能产金币的树。意思是说在印度会发财走运。不管这是真是假, 韦维尔将军对此可不感兴趣,他目前所需要的只是在家休息几天。

年近花甲的韦维尔将军是英国最杰出的军事家之一。他身体粗壮,沉默寡言,被人们称为军事思想家。他的敌手隆美尔总是随身带着韦维尔的著作

《将军与将才》。1940 年秋、冬季,他指挥西部沙漠部队狙击格拉齐亚尼作战有功,一夜之间成了英国杰出的战斗英雄。

但是,当隆美尔的非洲装甲军到来时,韦维尔却奉命将其主力部队派往希腊,后又派往克里特岛。补给线拉长了,精锐部队没有了,部队消耗甚大, 结果被德军逐回埃及边境。

为挽回败局,丘吉尔不顾兵员、补给方面的困难,一再令他发起反攻。韦维尔遂于 6 月 15 日发起“战斧”战役,旨在减轻托卜鲁克的压力。此刻,

韦维尔在同时进行着 3 个不同方向的战役(利比亚、叙利亚和伊拉克),实

在没有分身之术。“战斧”计划在 3 天后宣告失败,英军约 90 辆坦克被击毁。韦维尔于战役最后一天不顾危险,亲自乘机飞临前线部队视察。当他发现败局确已无法挽回时,竟然老泪纵横。前线将士无一不被感动。

将军所能做的,只是返回开罗给帝国总参谋长迪尔发送了一封电文:“我十分抱歉地向您报告‘战斧’计划已告失败。全部责任在我⋯⋯。”将一切过失归于自己是韦维尔的一贯作风。将军一夜之间老了 10 岁。

迪尔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唐宁街 10 号,将韦维尔的电文交给丘吉尔:“首相,知道参谋部的人怎么说吗?他们说‘隆美尔已经把韦维尔刚赢得的桂冠从他的头上扯下来扔在沙漠中了’。”

丘吉尔大口大口地吐着烟雾,沉思着。半晌才慢腾腾地说道:“这不过是那些人一时出于悲痛说的话。不过,我认为,事已如此,应该进行一次人事调整了。”

“你是说将韦维尔撤职?”

丘吉尔没有正面回答,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一掠而过:“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渔翁,抛出两根钓鱼杆。一个鱼钩上是一条活蹦乱跳充满生气的鱼, 另一个鱼钩上是一条疲惫不堪死气沉沉的鱼。我想把他们调换一下。”

迪尔马上明白了首相的意思:“是啊,任何人都不能在一个地方,而且是条件极为恶劣的地方呆上太久。他太疲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