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法遏止的失败

“丘吉尔先生,清醒醒!有重要情况。”

海军大臣温斯顿·丘吉尔头天晚上处理繁重的公事直至深夜,刚睡下不久便被一阵急切的呼声唤醒。透过海军大厦公寓的窗帘,可以看出天色已微明。

“什么事?”丘吉尔问。

“10 分钟前,德国发动袭击,荷兰和比利时同时遭到侵犯,法国北部机场也遭到德机大规模主袭。”丘吉尔的首席私人秘书埃里克·西尔汇报说。 “情况确切吗?是否仅是荷兰一国遭到入侵?”丘吉尔不相信曾多次拒

绝英法联军援助的中立国比利时也会这么快被卷入战争。 “绝对准确。我们已同法国大使夏尔·科尔宾通过话,他说荷、比两国

都遭到进犯,估计卢森堡和法国也是这场闪电战的目标。比利时政府已要求盟国援助。”

“知道了。还有什么情报请立即送来。”

不一会儿,装着电讯电报的信盒络绎不绝地从海军部、陆军部和外交部送了过来。丘吉尔点燃了雪茄烟,专心致志地看着,思考着。

一小时后,在法国集结待命的英法联军按照战前制定的“D”计划,火速前往比利时,准备在代尔和缨斯两河沿岸从安特卫普至梅济埃尔的主要防线上组织防御。该计划是针对“施里芬计划”拟定的,它假设德国的大规模进攻将沿着传统的入侵路线穿过比利时平原展开。因此,“D”计划以马奇诺防线力轴心,把包括英国远征军在内的一大半精锐部队投放到比利时中部,仅以科拉普将军指挥的第 9 集团军防守缨斯河西岸至那慕尔一线,即地势险恶的阿登地区之后的地域。据盟军统帅部称,该计划的长处是确保比利时能采取合作行动,并为盟军作战力量增添了 16 个比利时师。

令人奇怪的是,英法联军驰往比利时途中,为什么没有遇到德机的狂轰滥炸?难道德国人在取道比利时发动进攻时,不怕迎头遇上强大的英法联军吗?翻看着情报的丘吉尔不免心生疑虑。

“铃——”,电话铃响了,丘吉尔伸手拿起话筒。 “喂,爸爸,是我,伦道夫。”话筒里传来正在服兵役的儿子的声音,

“广播里说从北海到莱茵河有大批的德军向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和法国东北部袭来。是真的吗?发生了什么事?”

“一点不错,”丘吉尔回答,“德军正涌入低地国家,但是英法军队已前去应战,一两天后就会发生一场正面冲突。”

伦道夫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那么,你昨天晚上告诉我你今天将成为首相一事怎么样?”

“哦,我不知道会怎样。现在最重要的是打败敌人,别的都无关紧要。” 放下电话,丘吉尔摇摇头,这孩子,原来是在操心这件事。

英军在挪威战役的失败,在国内引起强烈的反响。在反对党的要求下,3 天前,下院对战争形势进行了辩论。激动而悲愤的议员们对张伯伦政府表示了强烈的不满。最后的投票结果明显表现出下院对张伯伦首相的不信任。丘吉尔昨天获悉,张伯伦已决定组织一个联合政府,而且,如果地不能担任政府的首脑,他愿意让位于任何能够胜任的人物。丘吉尔感到,自己很可能会

奉命担负起领导的责任。对此,他既没有兴奋激动,也没有惊慌不安。在过去 10 年中,他一刻也未停止对国际形势和政治斗争的关注,并且不断向英国人民及执政党提出有关战争不可避免的警告。现在,这些警告都已不幸而言中。他似乎命中注定要在这种危难时期站出来,领导全国人民同法西斯德国抗争到底。

上午 10 点,空军大臣金斯利·伍德急匆匆地来见丘吉尔。“我刚才会见了首相,”他告诉丘吉尔,“他有点动摇。” “是关于他辞职一事吗?”丘吉尔马上明白了。 “是的。他认为鉴于现在大战临头,似乎有必要继续留任。不过,我明

白无误地告诉他,情况恰恰相反,由于出现了新的危机,成立联合政府更为必要,因为只有举国上下一致拥护的政府才能应付危机。”

“张伯伦先生对此怎么看?” “他已经接受了这个意见。丘吉尔先生,我觉得,对一个处在战争中的

国家来说,张伯伦不是一位令人满意的领导人,而你却具有应付危机所必要的能力和意志,适宜干担任这个职务。一会儿首相将召见你们,确定最后入选。如果他让你们就哈利法克斯担任首相这个问题表态,你千万要保持缄默。”

想不到在军事上并无经验的伍德,却颇借政治权术,丘吉尔不能不钦佩他的这一高招。

在唐宁街 10 号,丘吉尔见到了张伯伦。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煎熬和打击, 他显得衰老了许多,脸色苍白,后背微驼,高挑的身材不再像往日那样挺拔, 完全没有了两年前从慕尼黑返回后的那种神气活现的样子,他那天晚上在首相府窗前讲的那段豪言壮语是这样的:“我从德国回到唐宁街时带来了光荣的和平。这在我国历史上是第二次。我相信,这就是我们时代的和平。”但是,刚过了不到一年,现实便无情地粉碎了他的虚幻梦想。

“诸位,”张伯伦阴沉着脸,对坐在桌对面的几位内阁成员说道,“当前局势十分危急,我深知组织联合政府已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在我本人辞职获准以后,应该向国王推荐谁来组阁。”

张伯伦知道,在场的大多数人平素都喜欢外交大臣哈利法克斯,而他心里也倾向于这位办事稳妥的外交大臣。他隔着桌子望着他的阁员,等待着他们提名。

然而,阁员们有的低垂双眼,有的眼望别处,没有人开口说话。

沉默了一阵,张伯伦又说道,“我要说,丘吉尔先生会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可是,在两天前的下院辩论中,丘吉尔先生和工党议员唇枪舌剑,争论得非常激烈。当然,我感激他能在那种时刻给我支持并为我辩护,但我觉得这可能妨碍他在这个关键时刻,取得工党的拥护。”

往常在这种场合下,丘吉尔肯定要滔滔不绝地发表意见,但这一次,他记着伍德的劝告,一直缄默不语。他知道,张伯伦的这番话是在诱导人们说出他所希望的那个人的名字。

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这段时间似乎比纪念休战日静默两分钟还要难熬。

过下一会儿,哈利法克斯终于发言了:“我感到,由于我在下院没有席位,在当前这种性质的战争期间,将很难承担首相职务。要知道,我不具备领导下院的权力,而任何政府的存在,全靠下院的信任⋯⋯”

哈利法克斯一口气讲了许多,众人心中明白,这些都不过是托辞。简单地说,哈利法克斯至少在战时不想干这个差使。他意识到,丘吉尔会想方设法来驾驭战争,自己只能成为名义上的首相。

众人的目光落在丘吉尔身上。是时候了,大家的目光表明,首相重任已无可争议地落在了他的肩上。丘吉尔随即字正腔圆地表示:“在国王命令我组阁之前,不准备同两个反对党中的任何一党交换意见。”他以这种奇妙的方式表明了他接受这个国家最高职务的意图。

下午 6 点左右,张伯伦到白金汉宫递交辞呈,并建议国王授权丘吉尔组阁。半小时后,丘吉尔被召到王宫。

当丘吉尔从白金汉宫乘车返回海军部时,陪伴他的只有他的保镖汤普森。此时天色渐黑,行人稀少,汽车沿公园林荫路向前驶去,一路无话。丘吉尔下车后转身间汤普森:“你知道我为什么去白金汉宫吗,汤普森?”

“是的,先生,”汤普森回答,“祝贺您担任首相。”接着汤普森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倒希望您能在一个稳定的形势下担任首相一职,而现在,您肩头的担子大重了。愿上帝保佑您。”

丘吉尔显然被感动了,他热泪盈眶,激动他说:“人民信任我,可我所能给予他们的只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灾难。”他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坚定起来,又说道:“我以往的全部生活,不过是为这个时刻,为迎接这种考验而进行的一种准备罢了。只有上帝知道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时期,我希望现在还不算晚,不过我真担心。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比尔·赫西跟随英国远征军先头部队于 5 月 10 日下午 1 点越过比利时边界,随后不久,长长的远征军卡车、装甲车纵队穿过布鲁塞尔,当晚即占领卢万前边的代尔河一线阵地。比利时人欣喜若狂地欢迎英国士兵的到来,他们的车辆每到一处停下来,姑娘们就冲上去拥抱这些快乐的英国兵,用花朵装饰他们的车辆,送给他们啤酒、香烟和各种食物。

一位比利时老妇人颤颤巍巍地拉住比尔的手动情地说:“孩子,你们辛苦了,离开自己的父母妻儿,来这儿帮助我们抵抗德国鬼子,谢谢了。”说话间,她已是满脸的泪水。

比尔早已被这欢迎的海洋深深感动,老妇人的一席话更是让他自豪万分。虽然还未开始打仗,他已经觉得自己是一名英雄,是一名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了。

“哎,怎么回事?”一旁的萨克利夫中尉像是在自言自语,“一天了, 怎么下见戈林的飞机来轰炸?莫非其中有诈?”

“不要太多虑了,中尉,”连长哈里·史密斯上尉的感觉同比尔一样良好,“据戈特将军的参谋人员说,德国空军不可能始终不停地轰炸每一个地方,估计他们现在正全力以赴地轰炸荷兰和比利时北部的目标。”

“不管怎么说,来法国修筑了几个月的工事,我简直烦透了,现在一看到铁锹我就倒胃口。我真高兴静坐战结束了。”舞迷塞勒斯插言道。

“是啊,一听到连长下令放弃正在修筑的工事,立即奔赴前线与法军并肩作战,我就有一种被解放的感觉。”

队伍中,英国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气氛轻松愉快。他们不像是奔赴战场,倒像是出笼的小鸟,或者是身处异国的旅游者。他们精神振奋, 情绪高昂,没有丝毫惊慌不安。他们当然没有理由不安。按照他们的陆军大

臣霍尔一贝利沙的话来说,派往法国的英国军队“同任何军队相比,其装备即便不是最好的,也是名列前茅”。它“装备着最先进的武器”。况且还有马奇诺防线在前面顶着呢,它那复杂的地道、强大的火炮和其他装备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英国远征军隶属加斯东·比约特将军指挥的法国第 1 集团军群,该集团

军群的另外 4 个集团军是第 1、第 2、第 7 和第 9 法国集团军。比约特将军的顶头上司是东北战线司令雅克·乔治将军。乔治将军则直接听命于盟军总司令莫里斯·甘末林将军。西线打响后,吉罗将军的第 7 集团军火速向北开赴

荷兰的布雷达;英国远怔军和布朗夏尔将军的第 1 集团军挥师指向卢万和那

慕尔之间的代尔一线;科拉普将军的第 9 集团军向色当西北移动,部署在缨

斯河西岸到那慕尔一线;左翼亨齐格将军的第 2 集团军占据了在色当的迂回

移动的关键位置,加强驻守该地的第 10 军。

自从 1939 年 9 月以来,英国远征军的兵力已增至 13 个师,包括驻防马

奇诺防线的 1 个师和 3 个第二线的本土军编队。英国远征军的总司令是约翰·戈特勋爵。身材魁梧的戈特勋爵不是战略家,在战略部署问题上他是乐于听从法军领导的,但是,没有人对他的军人素质表示怀疑。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猛攻兴登堡防线时曾荣获维多利亚十字勋章,但他的军事思想也停留在堑壕战阶段。年过半百的戈特仍像当年那样热衷于战争,可他是按照自己所习惯的方式去实施作战的,对于德军的快速装甲战没有丝毫精神准备。对于英国人来说,戈特是远征军司令,他要对英国远征军的安全、对国

王、对英国政府和英国人民负责;然而,对法国人来说,他仅仅是集团军群下面的一个集团军的指挥官。英国报刊登载了戈特和甘末林并肩站在一起的照片,给公众留下两人平起平坐的印象。但实际上,戈特甚至没有直接受到甘末林的指挥,在他们之间,有集团军群司令比约特,然后是东北战线司令乔治。这种指挥系统免除了戈特的许多战略指挥责任,他只需听从法军指挥部的安排即可。

德军人侵西线已过去 5 天了。由于情况下明,英国皇家空军上校科勒德从设在阿拉斯的英军司令部来找法国科拉普将军的参谋人员交换意见,这位将军所统率的法国第 9 集团军正驻守在南面的缪斯河。

科勒德上校一走进集镇,便发现情况有些反常。科拉普及其参谋人员已杳如黄鹤,只有两名筋疲力尽的法国军官还在司令部里,蜷缩在一盏风灯旁⋯⋯他们说,在等待被俘。

一等兵赖特到阿拉斯去取无线电部队的每日邮件。一辆摩托车疾驰而过,赖特先是一怔,然后恍然大悟:这辆摩托车是德军的。

比尔及其所在连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上级不是告诉他们还有 10

到 14 天的准备时间吗?怎么还不到 3 天,英军巡逻队便同德军先头部队在代尔河以东遭遇了?到那天晚上,德军已向防线北端的卢万发起冲击了。

盟军官兵怎么也弄不明白,德军何以能够轻而易举地突破防线?

原来,正当英法联军全神贯注于北方有可能出现的攻击时,冯·伦斯德指挥的德军装甲部队却偷偷摸摸地沿着南边阿登地区的羊肠小道,向“不可逾越”的缨斯河杀来。

在先头部队的一辆装甲指挥车上,德军布莱斯特集团军所属第 19 装甲军

军长侮因茨·古德里安将军做然矗立在车上。他胸挂望远镜,手执指挥鞭, 不时地命令:“攻击,不停地攻击,48 小时下停地攻击!”

装甲铁流如入无人之境,迅速击溃从树丛中窜出来的小股法国骑兵。古德里安不停地仰望天空,此刻他最担心的是盟军的轰炸机。从头到尾长达 100 英里的装甲车辆纵队拥挤不堪,它们在陡峭倾斜的阿登山区穿过曲曲弯弯的道路行驶,经常停滞在狭窄的、树木茂密的峡谷中,这时,只消几枚投掷准确的炸弹,或从山顶上进行强有力的骚扰性攻击,就会引起混乱,装甲部队的进攻就会停滞。然而,这终归只是一种担心。盟军做梦都想不到德军竟会抛开施利芬计划的传统进攻路线,另辟蹊径。他们轰炸的主要目标仍在北线。

就这样,德军装甲部队轻而易举地通过阿登森林扑向缪斯和色当。科拉普将军的第 9 集团军首当其冲,成为德军的第一个攻击目标。这支主要由二流部队组成的军队迅即瓦解。一些不甘屈服的部队零零落落地试图进行抵抗,结果却发现他们的防坦克炮毫无用处,一名尉官在勒芒火车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是给法国总理雷诺写了张明信片后自杀的:“总理先生,我的自戕是要让你知道,我的所有部下都是勇敢的。但我不能派自己的士兵用步枪去打坦克。”更多的步兵和炮兵丢盔卸甲,仓皇逃窜。

5 月 12 日下午,古德里安的装甲部队已来到缪斯河上被炸毁的桥梁面前,准备在色当附近突破盟军缪斯阿防线。

此时,法国第 9 集团军的许多步兵和炮兵部队尚未抵达那慕尔下游,第

2 集团军第 10 军的 3 个步兵师仍在缪斯河后面的色当重新进行部署。但是, 甘末林将军和乔治将军却没有惊慌之感。这些高级指挥官坚信,德国人要在沿河一线进行一次重大的进攻,至少要用一星期的时间来调集他们的炮兵和步兵。到那时,法军也将完成对付他们的准备工作。法国人仍然以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速度观念来思考问题。这不仅表明,法军最高统帅部认为它将有足够的时间来对付缪斯河一线的德国人,而且表明,尽管证据充分,他们仍然认为决定性的战役不会在这里展开,而将在北面沿代尔河一线展开。

法军作战思想的迂腐为德军的快速挺迸再次大开绿灯。5 月 12 日下午, 古德里安的上司布莱斯特将军即命令尚未站稳脚跟的第 19 装甲军于次日下

午 4 时发起渡河攻势,企图再次以出其不意的战术夺取胜利。古德里安将军欣然同意。但是,攻击时间紧迫,参谋人员几乎没有制定作战计划的时间。古德里安心生一计,从档案中取出战前在柯布仑兹演习时的命令,只把日期稍加改动,即变成一份完美的跨越缪斯河的作战计划。

渡河攻击战的发展,几乎和演习一佯准确无误。在德机的不断攻击下, 法国炮兵已完全瘫痪。法军沿缪斯河一线的混凝土工事都被德军火炮击毁, 机关枪手也在德军火力的压制下拾不起头来。尽管攻击地形十分开阔,于德军不利,但其损失却异常轻微。傍晚时分,德军已穿越法军阵地达到相当的深度。

“部队夜间不许休息,继续向前进攻!”古德里安下达了严格的命令。德军将士一鼓作气,到夜里 11 点,已接近了法军的主要防线。

法军第 2 集团军没能在色当挡住敌军,而它的失败暴露了已经深陷困境的第 9 集团军侧翼,3 天后,盟军在缨斯河战役中已无可挽回地输掉了。

随着第 9 集团军的被歼,第 2 集团军也只能守住色当以南的一小部分地区,德国人闯进巴黎或冲向大海的道路已打通。正如甘末林将军当时向惊得目瞪口呆的总理保罗·雷诺报告时所说,已经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挡住德国人

的去路了。

自从 5 月 15 日缪斯河战役失败以后,位于巴黎郊外万森城堡的甘末林将军的指挥部便逐步变得越来越瘫痪无力了。“我们的防线在色当已被突破, 那里发生了临阵脱逃的事情⋯⋯”乔治将军脸色苍白得可怕,话未说完便倒在椅子里啜泣起来。

参谋人员惊慌地围上去,那场面像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围着一个快要死去的家庭成员,给人一种恐怖的印象。

“将军,”杜芒克将军说话了,“这是战争,而战争总会带来这样的问题。”

乔治将军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叙述了色当被突破的情况,接着又是一阵啜泣。其他在场的人都默默无言,不知所措。

惊慌的情绪从乔治将军的指挥部向甘末林的指挥部蔓延。甘末林外表镇静,实际上内心却十分恐惧。这位总司令意识到了形势的严重性。

“传我的命令,”甘末林被第 9 集团军不顾一切地溃逃的行为惹火了, “指挥员要竭尽全力维持纪律,振奋士气,以便使他属下的士兵保持良好的秩序。必要时可以强令他们服从。命令宪兵制止沿路逃跑的士兵!”

万森指挥部里重新出现了一点生气,电话铃声、吆喝声、呼叫声、电传打字声乱成一片。

铃⋯⋯,那部甘末林专用的内部保密机响了起来,参谋长珀蒂邦上校冲上去拿起电话:“喂,是哪里?”他心想,这一定是东北战线乔治将军有最新情况报告,他已经沉默好几天了。“什么?第 2 军区的参谋长?我说,你们属于国防部管辖,请不要越级汇报。”

珀蒂邦刚要放下电话,被一旁的甘末林制止了:“问他有什么事。” 混乱的指挥部里突然静了下来,只听话筒另一端传来亚眠第 2 军区参谋

长焦急的声音:“德军已到了蒙科尔纳,法国军队正在一团混乱地撤退,约3 万人的败兵已退到巴黎正北的贡比涅。”

万森指挥部被这一消息惊得呆若木鸡。

甘末林一把夺过话筒:“给我查清楚,是谁下今撤退的。我要严加处治!” “据撤退的士兵说,他们是奉德·富隆日上尉的命令撤退的。”

甘末林手一松,话筒滑落下去。他颓然坐到椅子上,心乱如麻。“谁?谁是德·富隆日上尉?”

“这该死的上尉,怎么能假传命令呢!” “他不知道这会治他死罪吗?”

指挥部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位上尉身上。军官们对他进行了强烈的批评, 可他究竟是谁呢?

参谋人员手忙脚乱地查遍了所有的档案。有一份材料上说,这名上尉是第 41 军的一个参谋人员,另一份档案说他属于第 9 集团军的参谋部。愤怒在爆发,每个人都在骂这位上尉。可怜的德·富隆日上尉。

到傍晚时,甘末林指挥部一片惊慌失措,参谋长珀蒂邦上校命令将一门75 毫米口径的大炮安放在院子里来阻挡敌人。军官们开始打点行装,公文柜里的文件匆忙收拾一空,地图被从墙上揭下卷了起来。

甘末林将军在刚开战时的自信已荡然无存。他脸色忧郁,茫然若失,颇让人怜悯。他在参谋长和军械官之间踱来踱去,像是试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谁也不敢走近他。每个人都明白,这场战争已经失败了。

经过一整天的激战,枪炮声渐渐稀疏下来。比尔松了一口气,擦一把头上脸上的烟灰和汗水,席地而坐,从兜儿里掏出纸、笔,继续给他的奥古斯塔写信:

“亲爱的,今天我们又一次击败敌人对代尔河防线的进攻。我们英国弟兄打得真叫不错,当然,法国布朗夏尔将军指挥的第 1 集团军表现也很出色。

我们向补给线轰击,阻止德军渡过代尔河。敌人后退 6 英里半,许多德军被打死和被俘。据我们长官说,被打死的德军有 2.7 万人。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阵地上很平静。我们对明天的战斗充满信心,看来我们团聚的日子已经指日可侍第二天,也就是 5 月 15 日,南面据守缪斯河一带防线的法军彻底崩溃, 德军涌进缺口,炮弹立刻不计其数地向英军侧翼倾泻过来。深入到比利时境内的英国前线部队只知道自己成功地顶住了代尔河面对他们的德军,却无法获悉他们的侧翼和后方的情况。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翼侧打击弄糊涂了。晚上,比尔惊魂未定地给妻子写道:“这是个什么日子!我们预定晚上 10 时

30 分撤退,而当我们撤退时,却遭到猛烈炮火的打击。感谢上帝,我们全都平安。⋯⋯除感到震惊外,我还可以。”

16 日和 17 日整天,部队开始全线后移,越来越多的大炮掉头瞄向南面和西南面。英国远征军为命运的突变而感到迷惑不解。

18 日,当第 2 埃塞克斯营奉命面向南方,坚守拉巴塞运河时,营长威尔逊少校表示怀疑:“不是认为敌人在东面吗?”

“我也弄不懂,长官,”刚从旅部回来的朗·普赖斯上尉表示同意,“但给我们的命令就是如此。”

有一个人对此十分明白,他就是这些命令的下达者——英国远征军司令戈特勋爵。

由于通讯系统不灵,戈特最初只获悉德军在色当渡过了缪斯河,至于随后发生的灾难他一无所知,直到法国第 9 集团军被击溃,危及英国远证军的右翼——布朗夏尔的部队时,戈特才意识到局势的严重性。

他对于法国统帅部的种种做法确实感到气恼。从战争一开始,他们就拒绝使用无线电通讯,理由是任何人都能截获无线电信号,而电话是安全的。这意味着要搭起无数英里长的电缆,并且常常要依靠超载的民用线路——但至少德国兵收听不到了。

到了 5 月,“通讯安全”问题受到实战的检验。有些电话线迅即被伦斯德的坦克碾断;有的电话线被调来调去的盟国部队漫不经心地切断了;还有的电话线由于各个指挥部搬来搬去而遭到破坏。单是戈特的指挥所,在 10

天之内就搬了 7 次。筋疲力尽的通讯兵来不及把线挂好,结果导致英军像聋子一样“孤军”作战。

翼侧已被德军突破,却又得不到上级的任何指示,法军前线指挥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戈待则不同,他镇定自若,毫不惊慌,井井有条地转而保护他的暴露的侧翼并把军队后移,新战线在埃斯科河,离后方 60 英里。

5 月 17 日以后,戈特同他左面的比利时指挥部、右面的法国第 1 集团军以及后方他的顶头上司乔治将军,已经不再有任何直接的联系。就连对他属下的大部分指挥官,也无法通过电话线下达命令。

唯一可靠的通讯方法是辛自视察或使用乘摩托车的通讯员。第 3 师师长伯纳德·蒙哥马利少将的通讯方式简便易行。他在驾车经过乡村时,把文电

塞进他的手杖的末端,并把手杖伸出车窗。这样他的通讯员阿瑟·埃尔金就会驾驶摩托车把文电取走,然后去找收件人。

但是,沿着陌生的公路行驶,去寻找不断移动的部队,是件棘手的事情。一次,埃尔金向坐在路边的 3 个士兵走去,想问路。当地走近时,其中一个士兵戴上了头盔,埃尔金这才发现他们是德国兵。

对于这些由于通讯不灵而产生的种种问题,戈特十分清楚。部队要因此而受苦了。英军目前还在陆续往代尔河一线增调兵力,命令是前两天刚下达的。作为“耳目不灵”的总司令,戈特当然料想不到局势会如此之快地逆转直下,部队很可能会发生一定程度的混乱。不过,尽管如此,戈特对于他的士兵还是充满信心的。这是英国唯一的一支经过严格训练的职业军队,相信他们会依靠自己良好的军人素质度过这一难关。

可是,就是这样一支军队,沦为目前这个狼狈处境却是戈特始料未及的。绰号为“老虎”的戈特,一直认为他的远证军注定要在法国干出一番大事业。整整一冬天,他都不断地告诫部队指挥官:“我们一定要保持健康,以迎接即将到来的作战。”可是现在⋯⋯就连他每天坚持的两小时的步行锻炼,到头来似乎也成了为现在的“逃跑”作准备,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逃跑?戈特的大脑停在这个为军人所不齿的字眼上。是啊,不能不考虑这个可能性了。开战以来,戈特越来越深切地感到法军统帅部门的软弱无力。甘末林将军开始是盲目乐观,后来又悲观失望,据说雷诺总理早就想撤换他, 这位盟军总司令显然是个被遗弃的微不足道的人。而乔治将军似乎总是恍恍惚惚不知所措,据总部工作人员说,他提供的情报不好也不坏,不过,他那种很长时间内保持沉默的做法,越来越引起怀疑。指挥法国第 1 集团军群的比约特将军本应在英法军之间起协调作用,但他没有。自从战争打响以来, 戈特从未收到过他的书面命令。处于这样一个指挥体系之下,等待英国远征军的将会是什么?戈特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英国军队的精华啊,39 万人, 一个不小的数字!他们如果全部被埋葬在法国战场,后果将不堪设想。

戈特慢慢走到桌旁,看着那张巨大的英、法地形图,沉思良久。终于, 他拿起一支红笔,在法国敦刻尔克海港圈了一个大大的红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