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希特勒坐失良机

三天前,5 月 23 日下午 6 点 10 分,德军 A 集团军群司令冯·伦斯德上将给距离敦刻尔克 10 英里之遥的所有装甲部队指挥官下达了命令:在阿运河一线停止前进。这道命令在德军最高统帅部引起轩然大波。不过,在将军自己的司令部内,并没有人为此瞠目结舌。他们早已熟知伦斯德的为人:一贯谨慎小心,从不冒险。

65 岁的冯·伦斯德出身于贵族之家,他沉默寡言,不善交际,业余生活很单调,除了邀请少数几个参谋军官共进晚餐以外,晚上便是独自一人长时间地解字谜,或者阅读侦探小说。

他在指挥作战方面追求的也是平淡无奇,对伦斯德来说,坦克战的新思想——机动的装甲师作为集团军群的先锋全速前进——极端危险。在突破阿登的战役中,他就不断地发布“停止前进”的命令,因为坦克前进得太远并且太快了,步兵跟不上,结果长长的翼侧得不到保护,暴露无遗。而伦斯德装甲部队的两员干将隆美尔和古德里安信奉的却是“当我的装甲车踏上征途时,它们买的是直达终点的票”,他们对上司的谨小慎微颇为不满。尽管如此,冯·伦斯德仍固执己见。特别是前几天英法坦克部队出其不意地在阿拉斯向德国第 4 集团军发起进攻更坚定了他的看法:装甲部队前进得太快,没有建立起有效的侧翼防卫。于是,他果断地下达了停止前进的命令。理由太充分了,装甲部队需要休息。第 4 集团军指挥官冯·克鲁格上将曾打电话来向他表达了这个愿望;装甲集团军司令布莱斯特也为坦克的损失而发愁,他估计坦克损失达 50%,却没有机会修理。

伦斯德感到不快的是,陆军总司令勃劳希契这时也插进一杠子,命令 A 集团军群将所有装甲部队指挥权转交包克的 B 集团军群。包克正从东面向港口进击,他将指挥最后的包围行动,因此,他需要装甲部队加强实力。

命令下达的第二天上午,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牌汽车穿过石子路街道,向伦斯德的查理维尔司令部疾驶而来。车门开了,伦斯德的作战参谋冯·特莱斯科夫上校惊奇地发现,车上下来的竟是元首希特勒,后面跟着统帅部作战部长约德尔将军和元首的私人顾问施蒙特将军。像往常一样,元首身穿褐色上等兵制服和马裤,胸前挂着一枚铁十字勋章,大摇大摆地走进司令部。司令部的工作人员都知道希待勒对陆军抱有成见,他们也像往常一样,

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似的,惊恐不安地迎接元首的突然来访。

只有伦斯德仍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对这位流浪汉出身的元首评价不高,同时他也知道自己颇得希特勒的赏识,用不着在他面前摇尾乞怜。伦斯德手拿教鞭,指点着巨幅作战地图,向希特勒报告了部队的进展情

况以及他自己的决定。

希特勒也像往常在伦斯德面前所表现得那样,安静地、几近毕恭毕敬地听着,不时地点点头。最后他问道:

“装甲部队停下来后你打算怎么办,将军?”

伦斯德一愣,怎么?元首还不知道装甲部队已不归他指挥了吗? “报告元首,冯·勃劳希契总司令已在 24 小时前将装甲部队转交 B 集团

军群。”

希特勒脸色一变,这个陆军司令,又是不经过我的允许,自作主张。这不是存心与我作对吗!

一阵令人胆战的沉默⋯⋯。在场的每个人都猜到,不知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元首显然对此一无所知。还好,希特勒很快恢复常态,只是淡淡他说道: “取消这个命令,装甲部队不能交给包克指挥,它将暂时原地不动。”

众人舒了一口气。

希特勒继续说:“冯·伦斯德将军让装甲部队停下来是对的。它们不仅前进得太快,暴露了翼侧,而且,佛兰德平原的沼泽地根本不适台于坦克作战。我们应该考虑到“红色方案”——进攻法国的第二阶段作战计划,它要求装甲部队通过索姆河直插法国心脏。可是,如果我们宝贵的坦克在敦刻尔克附近的沼泽地里艰难地挣扎着,法国人趁机在南部发起大规模强攻将它们一举歼灭,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冯·伦斯德明智地点着头表示赞同。作为一个会讲四国语言的外交家, 他曾在乔治五世国王的葬礼上,同盟军总司令甘末林将军交谈了很长时间, 自认为对盟军的作战意图了如指掌。此刻,他指着地图上的法国南部说道: “我的朋友甘末林肯定会在这里发动反攻。因此,我的下一步计划是,步兵应继续攻击阿拉斯东面,但装甲部队应坚守在阿运河防线上。当英国远征军被从袋形阵地另一边推进的 B 集团军群赶回来时,装甲部队只需把英国远征军收拾一下就是了。”

“很好,冯·伦斯德将军,我批准你的计划。坦克必须留作将来作战之用。另外,袋形阵地不能再收缩了,这样只会妨碍戈林的轰炸机。”

冯·伦斯德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笑容。这个好大喜功的戈林不是一贯以其飞行员准确的投弹而感到自豪吗!

伦斯德将军已经听说了,隐藏在法德边界森林中一辆指挥部火车上的空军总司令赫尔曼·戈林,也十分关注装甲车的快速突进。但他担忧的不是暴露的侧翼或坦克的损毁,而是陆军的突飞猛进正在剥夺未来胜利中他的空军应占的位置。于是,戈林直接给希特勒打电话,要求元首命令陆军退后,给他腾出地方,他保证他的飞机能独自消灭被围之敌⋯⋯。

希特勒满意地结束了对 A 集团军群的走访,坐上他的黑色轿车返回战地指挥部。

“约德尔将军,回去后马上发布我的新命令,肯定论斯德昨天的‘停止前进命令’,并且进一步明确停止线,说明坦克要确切守住的地方。”希特勒向坐在前面的约德尔嘱咐道。

坐在一旁的施蒙特将军有些放心不下。 “元首,我们是否应该考虑英国人有可能从海上撤回去。如果是这样的

话,我们的装甲兵就要抢先一步到达海滩,切断他们的后路。” “这简直不可想象,施蒙特。他们多达 40 万人,怎么撤?哪儿去找那么

多的运输船?头上有飞机轰炸,地上有大炮的打击,恐怕在他们排队等上船时就会被炸个粉身碎骨。而且,堂堂大英帝国傲慢无比,一旦它在任何地方搞到小小的立足点,就很难将他们赶跑。他们在法国将会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他们的灭亡只是时间问题,我们不用着急。”

“可是,光靠戈林能行吗?”施蒙特深知戈林吹牛撒谎的毛病,他实在信不过这个大腹便便的空军司令。

“没问题。我已考虑过了,空军将领的政治思想要比陆军可靠多了,他们从不跟我调皮捣蛋,不像陆军⋯⋯”说着说着,希特勒愤怒起来。这帮老牌普鲁士贵族将领,从战争爆发前就处处违命抗上,不肯进行这场战争,甚

至密谋推翻他。只是由于缺少优秀的人才,他才任命冯·勃劳希契为陆军总司令。可他不仅没有尽职尽力为第三帝国效劳,反而经常背着希特勒发号施令。看来又该敲打他了。

“约德尔,告诉陆军总司令,让他晚上来见我。”希特勒阴沉着脸吩咐。“是,元首。”约德尔再未敢多说一个字。作为陆军将领,他自认为自

己对元首忠贞不渝,不在元首批评的那帮人之列。

中午 12 点 30 分,元首大本营电告 A 集团军群各指挥官,元首下令停止前进,他们应坚守在运河线西部。同一天,希特勒为“红色方案”和侵英战役的方针下达了指令,在指令中他附带指示,空军目前在北方的任务是粉碎“被困之敌”的一切抵抗并阻止英军逃过英吉利海峡。

黑沉沉的天空乌云压顶,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勃劳希契的参谋长弗兰茨·哈尔德将军在陆军总部门外焦急地等待总司令的归来。傍晚时分,希特勒战地指挥部一个电话将勃劳希契召去。从希特勒的咆哮声中,陆军总部的成员都知道事情不妙,不知陆军哪件事做错了,又将元首得罪了。

总司令已去了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回来?他正想着,勃劳希契的身影从黑暗中闪现出来。

“元首又有新的指示吗?”哈尔德婉转地问道。

勃劳希契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与哈尔德擦肩而过,向屋里走去。黑暗中,哈尔德看不清总司令的表情,但他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抖,声音在发颤。

勃劳希契呷了一口威士忌,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掏出手帕擦擦额上的汗珠,闭上了双眼。

“你有什么权力不同我商量就将装甲部队转交给包克?坦克在佛兰德沼泽地里一事无成!马上给我撤销调动命令,让坦克原地待命⋯⋯”

希特勒的训斥声、怒吼声不断地在耳边回响。冯·勃劳希契,这位敏感而高傲的老派贵族甚至没有开口的余地。由于希特勒经常对他大发雷霆,他一见元首便产生一种病态反应:两腿发抖,舌头打转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总司令那愤怒而诅丧的神态,哈尔德已明白了八九分:“为调动装甲部队一事,元首不高兴了?”

勃劳希契点点头,简短地说道,“他命令坦克停止前进,原地待命。看着吧,元首的这项决定会改变整个战争进程的。”

哈尔德急了,“那你为什么不同他据理力争?我们的装甲师已经到达阿运河,6 个桥头堡已在河对岸建立,前进侦察队没有遇到抵抗,敦刻尔克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

勃劳希契将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打断了他的参谋长的议论,起身将门关严实。

“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哈尔德,你没见元首那副暴跳如雷的样子, 他根本容不得我插话。”

“这就是你对他一贯唯命是从的结果,活该!”

哈尔德是一个典型的普鲁士人,他从未向往何权势屈服过。看着总司令愁眉不展的样子,他又补充道:“你为什么不提出辞职呢?与此同时元首也会接到我的辞呈的。”

说完,哈尔德意识到自己是在白费口舌;司令虽然痛苦不堪,但他肯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果然,他对哈尔德劝慰道: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对陆军保持忠诚⋯⋯你千万不要再想什么辞职的事,你是他唯一使用顺手的参谋人员。”

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一名副官进来报告:“包克将军来电话。”

“将它接过来。”勃劳希契命令。

驻扎在布鲁塞尔的 B 集团军群司令包克将军满腹狐疑。为什么坦克首先停了下来?不是说坦克部队归他指挥吗?为什么至今不见踪影?他的参谋长曾同第 4 装甲集团军司令冯·克鲁格将军通过话,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更加深了包克的疑虑。于是,他拨通了勃劳希契的电话。

陆军总司令大概不愿向下属承认他向希特勒屈服了,他的回答谨小慎微:“很不幸,坦克于今日已停止前进。”

包克生气了,叫喊道:“但是,至关重要的是坦克必须立即发动进攻! 如果不占领敦刻尔克,英国人就能把他们的军队运到任何地方去。”

勃劳希契不能不佩服包克的判断力,他可算是高级将领中少有的几个领悟到敦刻尔克重要性的人。

他们不知道的是,通常作为元首的忠实应声虫的德军最高统帅部,这次也产生了怀疑。希特勒的作战参谋冯·格赖芬贝格上校愤怒他说:“这个愚蠢的命令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在为英国人架设金桥不成?”

到了 26 日,甚至伦斯德也对命令起疑心了。戈林并未实现诺言,从东面进军的包克集团军群也陷于停顿。更重要的是,无线电监听到伦敦的作战机构发给加来英军司令的命令:“你继续存在的每一个小时都是对远怔军的极大帮助。”

“司令,这说明我们对英国人的意图判断错了。他们的确是想通过海路撤走。怎么办?”伦斯德的作战参谋冯·特莱斯科夫上校不无忧虑他说道。 “连最高统帅部的进言元首都不肯听了。没有别的办法,上校,你只有

打电话给你的老朋友施蒙特将军,将情况告诉他,强烈要求采取措施使坦克再动起来。”伦斯德吩咐说。

希特勒终于在下午 1 点 30 分通知勃劳希契,取消停止前进的命令。坦克继续东进到敦刻尔克的射程内,陆军重型饱和空军将完成其余的任务。可是, 此刻的装甲集团军,不是坦克手正在休息,就是坦克在彻底检修。接到命令后,他们注满油箱,装上弹药,重新集合纵队,所有这些工作花了十几个小时,直到 5 月 27 日黎明以前,装甲部队才重新开动。

德军整整丧失了 3 天的时间。但是,戈特同他的僚属对希特勒停止前进的命令并没有很重视,尽管命令被英军窃听到了。远证军参谋长波纳尔将军稍稍高兴了一会儿,这会是形势的转机吗?他暗自问自己,但不久他便把心思转到别的事情上去了。他要操心的事太多了:布洛涅很可能已经陷落,加来已被切断,比利时部队正在瓦解,魏刚和伦敦仍在吵吵要反攻⋯⋯。令人忧虑的事没完没了。

不管怎样,戈特抓紧时间埋头干部署海滩环形防线。到 5 月 26 日下午, 一批顽强的、训练有素的部队已据守在撤离走廊西面的所有主要城镇。在东面,由于取消了南下而调来的两个师与已经在那里的 4 个师会合;同时,法

国第 1 集团军在南面拦阻着德军的前进。在这狭长的通道内,其余落入陷阱

的 15 万人以上的部队朝北涌向海岸。从东面和西面退却的两支部队并成一条旋涡翻卷的混乱的人河向北涌去⋯⋯

“快起来!赫西,连长要训话。”

比尔·赫西正在打盹儿,突然被一只大手粗暴地推醒了。10 分钟后,他们在外面站好队。“我们要向海岸实行全面撤退,”连长哈里·史密斯上尉宣布道,“我们将近回英格兰,以后再重返法国作战。”

比尔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向上升腾。时间紧迫,连长刚一下达“解散”的口令,比尔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喀嚓一声立正,“长官,请问您是否能为我妻子帮个忙呢?”

史密斯连长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赫西了解他并信任他。当初,地方官员不同意赫西与奥古斯塔通婚,是史密斯安排旅里的随军牧师替他说情,促成了他们的良缘。

像往常一样,史密斯干脆他说:“快去把她接来。”

赫西蹬上自行车,吃力地向图尔昆骑去。车轮在被雨水打湿的石子路上颠簸着,赫西全然不觉。

比尔的自行车上了那条熟悉的小路,他看了一眼手表,已是晚上 11 点半了。几分钟后他来到“金谷穗”咖啡馆门前。

为防空袭,奥古斯塔和她的母亲及 3 个女友挤在楼下的卧室里,早早地睡下了。突然、她们被一阵打雷似的敲门声惊醒。奥古斯塔跌跌撞撞地穿过黑暗的前厅打开门。她永远忘不了丈夫当时的那副面孔,没有了往日的泰然自若,只有焦急与紧张。

“快收拾东西,我们马上离开这儿!”

问候语竟成了下命令。奥古斯塔·赫西用不着下决心,她的天性便是顺其自然。21 年来她从未按照什么固定模式生活,生活嘛,在她看来就是千变万化,现在,她已是一名英国士兵的妻子了,跟随丈夫去天涯海角是她的义务。

她回到房间对惊心吊胆的母亲说:“是比尔,他来接我去英格兰。” 忧伤的眼泪从母亲脸上滚落下来,老妇人好一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比

尔·赫西过来劝解道:“她现在是英国人了,只有离开这里去英国她才会安全。”

老妇人擦去眼泪,似乎理解了一些,喃喃说道:“去吧!去吧!我就把她托付给你了⋯⋯回到英国给我捎信来。”

“快!快点!”比尔催促着。

她从房后推出自行车,他们上路了。他们穿行在寂静的街道上,东面不时地传来机枪扫射声;路边,工兵们正在敷设地雷。

“德国人怎么会这么快就攻进来了呢?”奥古斯塔似乎是为了打破这沉闷的气氛,问道。

“该死的德国佬,他们在马奇诺防线只是佯攻,主力部队是从阿登山区直插而入的。没想到,鲁道夫的担心变成现实。”

“那么,鲁道夫还好吧?”她听比尔提到过这位法籍英格兰老乡,那次马奇诺防线之行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牺牲了。” “什么?”奥古斯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里的战斗也很激烈吗?” “是的,他们打得很英勇。防线堡垒守备部队的士气的确十分高昂,这

同其他法军迅速崩溃的情况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德军攻克鲁道夫所在的 505B 工事后,发现守军对堡垒进行过破坏,到处烟雾弥漫,他们找不到法军的踪

迹。德国人在修复通气设备之后才得以下到最底层。他们在那里发现 210 具法军士兵的尸体,其中很多人生前都负过伤。由于破坏了通气系统,这些人窒息而死,没有发现活着的人。他们的堡垒司令也是自杀身亡,真了不起!马奇诺防线的勇士们再次实现了凡尔登战役的古老誓言:‘决不后退一步’!”比尔没有听到妻子的反应,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激愤忘怀,改用英语

说话了。

“哦,对不起,奥古斯塔,我忘记了⋯⋯”比尔转过头来想道歉。 “别悦了,亲爱的,我全明白。”妻子打断了他。昏暗的星光下,两颗

晶莹的泪珠在她脸上依稀可见。 “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决不后退一步。”她硬咽道。

朗克营区里一片繁忙,各种运输车隆隆作响,星星点点的卡车尾灯在闪亮,人们川流不息地作着撤退准备。

比尔将奥古斯塔引到连长面前。史密斯上尉打量了一眼她的装束,迅速作出决定。他对比尔说道:“她可以同我的勤务兵一道坐我的卡车先行一步。但你最好给她换换装。”

怎么,又要同比尔分手吗?奥古斯塔的心阵阵紧缩着。先是分别,然后是苦甜交加的重逢,现在⋯⋯,唉,这一分别,不知还能见到他吗?

比尔顾不上多想,半小时后,他这个娴熟的军需弹药员已将妻子装扮成英国大兵的模样——身穿卡其布厚大衣,头戴钢盔,胸前挂着防毒面具,手持步枪。比尔退后一步仔细端详,一拍妻子的肩膀:“行啦!亲爱的,看上去像真的一样。”

奥古斯塔可没有兴致,她眼圈儿红红的望着比尔:“你呢?你怎么办?” “车辆不够,我们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将步行撤退。别担心我,亲爱

的,我会想办法赶上你的。”比尔安慰道。

史密斯上尉向勤务兵约翰森简单交待几句之后,下达了命令:“出发!” 夜里 12 点 30 分,十几辆卡车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轰鸣着向敦刻尔克

海港驶去。一路上,公路交通非常拥挤,充塞着大小车辆、各种整齐的和零散的部队。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不了解真相,懵懵懂懂地随着人流向北走去。少数高级军官得到了秘密简报,但那些下级官兵们就不得不依靠传闻了。

第 50 师的随军牧师雷金纳德·纽科姆在情报部队的一个老朋友暗暗示意,英国远征军将向海岸前进,并登船回国——“就是说,如果德国兵不先到达那里的话”。这消息传到第 1 法夫和福法尔义勇骑兵营的时候就走了样儿,说他们要回到海边去,在那里上船,在更远的海岸登陆,从后方攻击德军。

在后勤部队中,由于没有什么事可干,许多军官干脆不见了。第 4 师弹药补给连的士兵只是接到口头命令:“每个人顾自己;向敦刻尔克前进,祝你幸运!”第 1 运兵连得到指示,“尽可能接近敦刻尔克,毁掉运载工具,

每个人顾自己。”皇家工兵第 573 野战连得到的也是那个熟悉的命令:“每个人顾自己。向敦刻尔克前进。”

深夜,行进更加艰难了。第 2 军械战地仓库的雷金纳德·洛克拜下士,

坐在一辆载重汽车上摸索着向北前进。路上,他碰到一名正朝 500 码外德军防线前进的军官,于是,便向军官询问去敦刻尔克的路线。这个军官指着闪烁在地平线上的一颗星星说道:“你只要随着那颗星走就行了。”

破晓后不久,驻扎在比利时的一个小村庄里的运输连中士乔治·斯内尔

加被喊声惊醒,“列队前进!”他听到行进的脚步声,从窗口望去,只见他的部队向汽车停车场走去。他急忙赶上去。

“怎么回事?”他问连长。 “上级命令我们砸毁汽车和摩托车,到敦刻尔克去。” “敦刻尔克?在哪儿?” “看见那边冒烟的地方吗?那就是敦刻尔克。向有烟柱的方向前进就没

错!”

高耸在北面 20 英里敦刻尔克上空的烟尘,并非英国远征军爆破计划的一部分。戈林正在履行他的诺言,即德国空军能够独自打赢这一仗,一周来, 德军第 2 航空队的轰炸机连续猛炸这座城镇。而爆炸起火后的浓烟却成为盟军最明显的路标,这大概是戈林始料不及的。

其实,向敦刻尔克撤退的英国人无需太操心路线问题。只要在东由比军和英军据守、西由英法军据守、南面由法军据守的这条走廊内,任何向北的路都通向敦刻尔克。

奥古斯塔·赫西坐在史密斯连长的卡车上随着人流向海岸驶去。“敦刻尔克在哪儿?什么?在苏格兰?”队伍中传来一声喊叫。

奥古斯塔忍不住笑出声来。车下英国士兵的议论不时地传到她耳中,有的听不懂,但有的却听得明明白白。说真的,也许是她嫁给了英国人的缘故, 她很喜欢这些英国兵的纯朴与真诚。就说她身边的这位勤务兵兼司机约翰森吧,就很可爱。可是,奥古斯塔苦恼的是,她无法同约翰森交谈。问题在于, 迄今比尔只教会她一句英文“晚上好”。而且,就是这个词,比尔对约翰森解释说,奥古斯塔说出来,就表示她想“方便”一下的意思。

此刻,钢盔牢牢地扣在她那柔软光滑的黑发上,怀里抱着步枪,生性活泼的奥古斯塔感觉到一阵冒险似的激动,她真想说点什么,然而,她必须努力保持安静。有两次,她被美丽的星空所感动,呼喊道:“哦⋯⋯多好的夜晚(晚上好)!”每一次,约翰森都不顾她的反对,刹住车,庄重地离开卡车,直到奥古斯塔把他拽上来。

在数英里之后的比尔·赫西也有他自己的问题。尽管他同伙伴诺比·克拉克截了一辆 3 吨敞篷车,但他不会开车。现在他迫切感到掌握这个技术是至关重要的,好在同伴诺比驾车技术颇佳,他教会比尔辨认排档和发火装置, 但是,他无法在几小时内教会比尔开车。

汽车轰鸣着穿行在黑夜中,比尔陷入深保的忧虑:我能及时学会开车去帮助奥古斯塔吗?我何时何地能再见到她呢?连长的车现在开了有多远?不知道车队是否遭到轰炸。越想,比尔越感到不安,他真恨不得插翅飞到奥古斯塔身边。

天色微明,道路两旁涌向敦刻尔克的人群一片混乱,无奇不有。他们有的骑着显然是借来的自行车;有的骑着拉车的马匹;远远的,一个未戴帽子的准将悠闲自得地独自徒步队公路走来。相比之下,我和奥古斯塔还算幸运, 至少有车坐。比尔暗自庆幸。

但是,紧接着比尔又感到一丝沉痛。出发前,他们不仅炸毁了桥梁、运河船闸、电力站和可能对德军有用处的其他设施,而且也毁坏了自己的装备。对一个炮手来说,去毁坏他多年来心爱的大炮,简直是亵读神灵。当他们砸毁枪支,破坏炮闩和瞄准盘时,许多人放声大哭了。

炮手阿瑟·梅对这种痛苦的感受比别人更深。他曾被派往他父亲在第一

次世界大战中作战的同一榴弹炮中队,这是让他引以为自豪的事情。但即使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最黯淡的日子,情况也未糟到得炸毁自己的大炮的地步。在良心的谴责下,他拉住比尔痛哭流涕地说,不晓得怎么搞的,他竟“辜负了老人”。

作为一个武器弹药保管员,比尔一点儿都不比阿瑟·梅轻松。但是,他相信连长史密斯的话,我们将重返法国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