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血火悲歌──敦刻尔克之战第一章 “奇怪战争”不奇怪

现在回过头来看那天晚上,奥古斯塔·赫西所能记得起来的只是那死一般的寂静。那天像往常一样,她帮助妈妈把咖啡具摆放到柜台后面,把桌面擦干净,就等着顾客光临了。过了好一会儿工夫,“金谷穗”咖啡馆仍然寂静无声,空无一人。朦胧的咖啡馆就像这座城市一样,仿佛在息声屏气聆听着什么。

这是 1940 年 5 月 26 日下午 6 点。法国北部的图尔昆城沐浴在金色的夕阳下,被白天的雨水打湿了的碎石路面。一闪一闪地泛着银光。凝滞的空气中不时传来阵阵犬吠和牛叫声。许多农夫己逃之夭夭,丢下这些无人看管的家畜在哀鸣。

经过漫长的 8 个月的对峙,16 天前,奥古斯塔亲眼目睹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烽火蔓延到了法国:117 个德国步兵帅和 10 个装甲师从德国的亚琛冲入荷兰的马斯特里赫特,接着挥师席卷中立国比利时。就在同一天,戈特勋爵率领的大批英国远征军越过边界前去应战,他们帽子上别着紫丁香,俨然一副征服者的姿态。在这些趾高气扬的小伙子中间有奥古斯塔新婚的丈夫。长着一副希腊神像面孔的东萨里营二等兵比尔·赫西。

比尔同他的反坦克连抵达布鲁塞尔刚刚 10 天。可是现在,在这个星期日

的晚上,他们经过 60 英里的大撤退,在朗克郊外安营扎寨,离奥古斯塔不到

2 英里远。

对于年仅 21 岁、活泼单纯的奥古斯塔来说。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6 周前,比尔靠一本袖珍英法词典向她发出旋风般的求婚,令她头晕目眩,惊讶不已。接着是父亲突然离去,为全家在战区之外的波尔多寻找栖身之地, 这再次搅乱了平静的生活。甚至报纸上的消息也是含含糊糊自相矛盾的,很难理解德军的 7 个装甲师何以能突破色当的法国第 9 集团军的防线,他们的坦克轻而易举地通过了地势险恶的阿登山区。可军人们不是说这个地区难以通过吗?

就连装备精良的英国远证军也放弃了一个又一个的河岸防线:代尔河, 登德河,埃斯科河。他们似乎一仗未打就这样撤了下去。他们会径直撤回国吗?

像大部分普通妇女一样,奥古斯塔·赫西是无法领会宏大的军事战略的。她只知道,她不顾父亲的反对,爱上了这个金发碧眼、相貌英俊的年轻士兵。她几乎不懂英语,但她准确无误地感觉到他也同样爱她。

那天晚上,比尔打开袖珍字典,指着“结婚”一词对她的父亲简单地说道,“您的女儿。”父亲立刻暴跳如雷,大声吼道:“他不怎么样,那家伙。他把钱都花在喝酒上。你跟上他去喝西北风吗?”

奥古斯塔激动得脸色通红,口气坚定地回答父亲:“但是他会改的。” 在他们订婚后的第一个发薪日,比尔把他一星期的薪水 175 法郎放到柜

台上,为同行的伙伴们要了酒,但他自己只要了一杯咖啡。

奥古斯塔·赫西并非唯一感到焦虑不安的人。在这个 5 月的夜晚,古老的梦想在破灭,法兰西帝国在崩溃,至于堂堂不列颠运证军,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频频回首盼顾大海之后,终于抑制不住海港对他们的诱惑,举步向英伦

岛撤去。号称世界最强大的英法两个国家究竟怎么了?全世界都在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切。

“哇,好壮观的一座地下之城,简直是军事工程筑垒史上的一个奇迹!” 比尔·赫西踏进建于地下 20 米深处、有的地段甚至深达 90 米的举世闻名的马奇诺防线,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1939 年 9 月 1 日,希特勒德国悍然入侵波兰,拉开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帷幕。9 月 3 日,英、法两国对德宣战。随后、英国履行了关于总动员后第33 天在法国集结两个军的诺言。比尔·赫西随同第一批英国远证军 15 万人, 于 1939 年 9 月 27 日连同 2.4 万台车辆、3.6 万吨弹药、2.5 万吨油料以及其他各种物资渡过英吉利海峡进入法国。英军的总集结地在里尔以东。

他们在这个地区挖壕固守,在 1939—1940 年冬季严寒的几个月里,他们的任务主要是训练以及修建反坦克障碍、掩体、战壕和铁丝网。除此之外, 各部队每周轮流去马奇诺防线担任机动守备任务。

这一次,轮到比尔所在营担任守备任务。一路上比尔异常兴奋。早在孩提时代,他就从父辈口中得知,作为国防建设的一个组成部分,法国在从瑞士到比利时之间的东部国境线上构筑了一道异常坚固的壁垒,它由一系列大型地下堡垒和架设重炮的钢筋水泥工事组成,耗资高达数十亿法郎。对于这个宏伟的永备筑城体系,比尔早就想一睹为快,今日终于如愿以偿。

一名会讲英语的法军中尉领着英国兵鱼贯穿过迷宫般的马奇诺防线地下工事,以炫耀的口吻介绍说:“诸位刚才已经看到了。敌军越过边界后首先会遭到“房舍堡垒”守军的抵抗。这些守备部队的主要任务是,实施最初的阻滞战斗,并向主要防御阵地传送警报。向后一两公里处是防线主体最靠前的部位——前哨阵地。这里筑有地堡,由配备机枪和 47 毫米反坦克炮的部队长期驻守。前哨阵地敷设有地雷。地堡前方有障碍物掩护,如防步兵的带刺铁丝网,防坦克的轨条些等等。前哨阵地的作用是继续迟滞敌军的进攻。主要防御阵地也以火力支援前哨阵地的战斗。”

“那么请问,你们的主要防御阵地在哪儿?它又具备哪些功能呢?”一名英国中士耐不住性子,急切地问道。

“就在这里,你的脚下,中士先生。”法军中尉微笑道,“它在前哨阵地之后,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抵抗阵地’。它构筑在低矮山丘的斜坡之内。王要防御阵地的工事分两种类型:碉堡和大型堡垒。碉堡是指一种拱顶结构的建筑或者拱顶室,分地面和地下两层,主要用以配置炮兵、屯兵或贮存物资。这里的火炮通过炮室的射击孔向外射击,而不是从炮塔内进行射击,这就是我们马奇诺防线的暗堡式炮兵。大型堡垒主要由构筑在地面的步兵或炮兵战斗工事以及后方的入口工事构成,它们由坑道连结,在地下兵营、弹药库、发电站和指挥所支持下作战。”

英国士兵们津津有味地听着,走着,看着。一会儿,他们走进距堡垒入口不远的补给品入口。

“看,那儿有一扇装甲密封门。干什么用的?”人群中有人问道。

中尉上前打开门,只见门前有一道深沟,沟上搁有活动跳板。“这是对付敌人坦克用的,”他解释道,“堡垒内部的射击室还能以火力进行掩护。敌人只有在克服所有这些障碍之后才能突入主地道内。主地道路面通常与入口工事处于同一高度,但也有较入口工事低的情况。有些大型堡垒是通过一道和缓的斜坡从入口处进入主地道的,有些则采用乘电梯的办法到达主要地

道。”

“啧啧,看看人家,防御工事内还备有电梯,真不得了。” 英国人赞叹着,沿高达 6 米、宽 7 米的主地道向前走去。 比尔眼睛一亮:“弹药库!”

许多成格子形排列的小弹药室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弹药库。每个弹药室都由防火门密封。弹药储存在方形的金属弹药箱内,随时都可通过地道内的铁路网运到各个战斗工事。内部机车由高架电缆提供电力,车皮和机车头就停在靠近弹药库的铁轨上。

身为弹药保管员的比尔饶有兴趣地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这个奇特的弹药库。

“一旦敌人击中这个地方,或者地道内部发生爆炸,你们这个弹药库无异于一枚威力无比的定时炸弹。”比尔内行地对法国人说。

“这没关系,”法军中尉笑道,“看见这个防护门吗?它重 17 吨。可以将整个弹药库区与堡垒的其他部分隔开,地道内发生爆炸时防护门便自行关闭。”

一个满脸稚气的英国士兵跳出来喊道:“生活区在哪儿?这么多官兵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防守很长时间,生活区一定很舒适惬意!”

“跟我来!”中尉领着他们来到大型堡垒的人员入口处:“主要兵营区设在地道之内,离这个入口不远。那里储存有充足的补给品和水,地下室还安装有发电设备和可以用手工操作的机械通风设备。兵营区一带装有空气滤清设备,除了提供新鲜空气,它还可以排除毒气和污浊废气⋯⋯”

英国人看到,这里的生活条件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好。下层官兵的寝室内配备有三层铁床,最高一层几乎触及拱顶居室光滑的天花板。堡垒的最高指挥官和堡垒中各工事的指挥官待遇稍好些。他们享有单人房间,里面配有一张床、一只小橱柜、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全部由金属制成。此外还有一个洗脸盆。堡垒里的军官食堂没有豪华舒适的设施。不过,生活区内餐厅、小卖部、厨房、医院倒是一应俱全,医院内配备有必要的手术器械。据中尉讲,只要可能,伤员还是尽量被后送至后方医院接受手术治疗。

人群中发出嗡嗡的议论声,并传来低低的窃笑。“诸位有什么问题吗?”中尉问。

比尔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们想知道马奇诺防线堡垒中安置阵亡人员的办法。我们曾听说,尸体首先被浸泡在酸性液体中缩小体积,然后经排水沟冲走,还有人说尸体被掩埋在大量的生石灰堆中。”

“实际情况并没有那么可怕,”中尉面带微笑地说,“我们每座堡垒都有一些金属电镀棺材和一个配有适当设备的太平间,我们大可不必为我们的后事操心。”

“简直神了。”英国人又一次惊得大眼瞪小眼。

晚上,比尔躺在硬板床上,大睁着眼睛久久不能入睡。他来到法国转眼已经半年多了,至今不但一仗未打,而且过着相当不错的生活,至少不比在国内差多少,这是他们 39 万英国远怔军弟兄的共同感受。回想起临行前,年迈的母亲哭哭啼啼地拉着他的衣袖不愿放手,就好像她一松手,今生今世就再也见不到她心爱的小儿子一样。当时,比尔心中也是酸溜溜的,现在看来真有点滑稽可笑了。

自从来到法国后,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构筑简易碉堡工事,挖掘类似第

一次世界大战中的那种 6 英尺深、4 英尺宽的堑壕,等待着德国人突破那道远在法国南部的,长达 40 英里的钢筋混凝土工事——马奇诺防线。这实际上是一道攻不破的防线。白天的参观,更加深了比尔的这个印象。

到了晚上,无所事事的英国士兵便来到成千个像“金谷穗”咖啡馆这样的小餐馆、咖啡馆或小酒吧里,同当地的姑娘交朋友;要了他们爱吃的煎鸡蛋和油煎土豆片,喝着价值 10 法郎的白酒,高唱着“我们将在齐格菲防线上晾晒衣服”的歌曲,庆祝他们的每一个发薪日。就是在这个咖啡馆,比尔认识了奥古斯塔。从第一眼看到这个长着一双棕色大眼睛的法国姑娘,比尔便认定她是自己寻找已久的意中人。他们之间语言不通,只能靠简单的手势, 甚至眼神来交流,但他感觉到他与她心灵的沟通,感觉到一种难得的默契。在比尔看来,这胜过千万句情话。比尔暗自打定主意,一回到法国北部便向她求婚,把她带回英国。

比尔心中感到一阵轻松愉快。

是啊,好几年了,大概还没有哪支军队会如此自信而轻松地走向战争, 他们的口号是:“我们将获胜,因为我们更强大!”但是,更让英国人感到惊奇的是,马奇诺防线的法国守军同莱茵河对岸的德国部队“和睦相处”的奇怪景象。波兰投降后,法军即停止进攻行动,并炸毁了莱茵河的桥梁,以表明他们的这种态度。法军的口号也成了“别找麻烦,别惹敌人,别出声”。

河对岸的德军对此心领神会,他们的回报是:“只要你们守在马奇诺防线不动,我们就呆在齐格菲防线与你们相安无事,”

就这样,两岸士兵在同一条河里游泳嬉戏,偷偷跑到对方防线交换食品饮料,德国士兵甚至为河那边法军举行的足球比赛助兴。双方部队似乎都在按一项停战协定行事。他们在彼此既能看到又能打到的地方若无其事地忙着自己的事情。一列列满载煤炭的德国火车在法军炮手的眼皮底下驶往南面的意大利。据说英法联军的总司令甘未林将军曾讲过:“向德国正在于活的那些人开火吗?那只会引起德国人向我们开火。”听马奇诺防线的法国守军说。去年 11 月,法军发现德军派出一支庞大的工程作业队,正冒冒失失地在法军

各堡垒前方不远处架设铁丝网,敷设地雷。法军准确地打了 30 发炮弹将他们驱散。但是,炮兵群指挥官却因此受到上级训斥。

德国人似乎也成了“知恩必报”的君子。一家法国报纸报道说,家务繁重的家庭主妇再也买不到化妆品了。不久,德国即出动两架轰炸机,为法国居民空投了“百合花”牌的香粉和一瓶瓶香水。

听着法国一位老妇人神神叨叨地谈着这些趣闻,比尔心中不免感到好笑,这算什么战争啊?“假战争”?”静坐战”?还是“奇怪战争”更确切些吧。

法、德两军的“友好相处”,也感染了英国远征军,他们认为仗打不起来了,到法国来不过是旅游一圈,过不了多久,英国军队就会打道回府。比尔部队的一位二等兵罗伯特·塞勒斯是个舞迷。整整一冬天,他一直在精心保养他那双跳舞用的浅口皮鞋、把它擦得铮亮,并留意着巴黎的舞会消息。来自伯明翰的年轻信号员格拉海姆·琼斯写信让家里寄来太阳镜,他要在法国海滩进行日光浴。萨克利夫中尉更是后悔没把网球拍带来。

“嗨,你好啊!来马奇诺防线多久了?”比尔在这里意外地遇到祖籍英格兰的老乡——一名法国后备役军士鲁道夫,备感亲切,他高兴地同他打招呼。

“我来这里不是以时间长短,而是以次数多少计算的。”鲁道夫脸上挂着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

马奇诺防线的守备部队,除了那些平时驻扎在营房里并负责管理维修防御工事的常备部队之外,紧急情况下还可得到动员起来的后备役人员的补充。这些后备役人员主要是来自防线附近地区的边民。鲁道夫便是其中之一, 因而他也显得比常备军的下级官兵老成得多。

“我们第一次进驻马奇诺防线是在 1936 年莱茵兰危机的时候,”鲁道夫缓缓道来,“那时防线还未竣工,到处都在漏水,没有取暖设备,也没有什么照明设施。不过,我们的情绪高昂乐观,忍受了这样的条件,并且很快就把自己当成同正规军一样的精锐部队。我们虽然没有受过正规训练,但毕竟还是法国人,具有强烈而朴素的爱国热忱。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

鲁道夫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接着说:“莱茵兰危机过后,我们被遣散回家。1938 年 4、5 月,在德国占领奥地利之际,马奇诺防线又一次处于全面戒备状态。9 月,出现了捷克斯洛伐克危机,我们后备役人员又被召回防线, 不过,这几次在防线呆得时间都不算长。”

“算起来,这一次你们呆了很久吧?”比尔同情地问道。 “是啊,足足 7 个月了。从去年 8 月 24 日起,马奇诺防线进入全面战备

状态,后备役军人和正在度假的军人都被召回部队,妇女、儿童也撤离了。当时我们以为又会做成一次慕尼黑式的交易,我们的家小很快就能回来团聚。没想到⋯⋯”

“我觉得你们防线的军事设施很不错,但生活条件差。在这种简陋的环境中长时间生活是难以想象的。我不明白,设计人员为什么没想到守备部队文化生活上的需要。既然能耗资巨万修建规模如此宏大的堡垒,为什么就不能再添点钱使士兵的膳食和休息条件舒适一点呢?这是完全值得的。”比尔越说越兴奋,“我认为,宿舍的墙壁和天花板应该刷上油漆,墙上应该挂些图画,地板上还应该铺上些防潮的地毯⋯⋯”

“老弟,问题不在这里。”

比尔一愣,他一直以为鲁道夫情绪低落是防线内枯燥无聊的生活所造成的。

“你没发现在这里担任守备任务的都是精兵强将吗?士兵大都有一定技术专长,而且身强力壮年纪轻,他们为自己和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他们精诚团结,愿为祖国献身,我敢说物质条件差并未影响我们的战斗力或士气。”

“那么,你们为什么事不开心呢?”

鲁道夫的眼睛望着遥远的地方,若有所思地说:“是我们目前这种静观坐等的状态。法军整整 67 个师,面对的只是德军 19 个没有坦克、力量薄弱的架子师。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是啊,为修建筑垒屏障我们花去数十亿法郎,我们怎能把希望寄托在进攻作战之上呢?离开筑垒屏障去冒险进攻,在有些人看来,岂不是发疯吗?”鲁道夫的声音突然放低了:“问题是,如果德国人避开马奇诺防线向我们进攻怎么办?”

比尔为之一震,是啊,这种可怕的前景,在英国远证军中从未听说过。看来,直接为祖国而战和间接为祖国而战是有些不同。

想到鲁道夫的一席话,比尔心中沉甸甸的。一旦德军突入法国纵深,这场战争就要无限期地打下去了⋯⋯比尔眼前浮现出慈爱的母亲,还有他心爱的奥古斯塔。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都要竭尽全力保护我的奥古斯塔,他这

样想着。

还不到日出的时候,天刚有点蒙蒙亮,大地弥漫着破晓时的清新空气。驻防亚琛地区的德军司令部值班参谋正在打盹儿。突然,电话铃声大作,值班参谋一个机灵,定了定神,懒洋洋地抓起话筒:“喂,哪里。”是柏林的电话!他急忙站起身,向窗外望了望,然后大声说道:“报告长官,我们这里有点薄雾,可是太阳已经要出来了,据气象预报说,明天还是个晴天。”值班参谋放下电话,看了一眼日历:1940 年 5 月 9 日,他暗自思忖,今

天是什么日子?元首为什么突然对我们这边的天气发生兴趣?他捶了捶脑袋,摇了摇头,唉,这种事不该我们这种小人物关心。

在柏林总理府,海军副官普特卡默向希特勒复述了电话内容。

希特勒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说:“好,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通知三军指挥部,关于最后开战,最晚不迟于今晚 9 点 30 分以前发布命令。”

“是!”副官转身走了出去。

希特勒伸手按动电铃,一名女秘书闪身进来:“元首有何吩咐?” “你们几个清点一下物品,装好旅行袋,准备长期旅行。”

几个面容姣好、头脑简单的女秘书一边收拾行装,一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元首这次要去哪儿呢?” “不知道啊。元首的行踪向来是保密的。” “可是,他竟然对我们也不说吗?” “大概去访问奥斯陆,那里纳粹党当局已经拟定盛大的欢迎元首的计

划。”

“这有什么可保密的,”一个女秘书一撇嘴,“报界早已吵吵得沸沸扬扬了。”

当天下午,希特勒带着下属驱车出柏林,向正北的施塔肯机场驶去。可是,这支车队绕过了施塔肯,开向芬肯克鲁格的小火车站,这是个有名的旅游列车始发站。希特勒的专列正在这里等侯他们。

下午 4 点 38 分,专列发车,驶向北边的汉堡。黄昏之后,火车开进了哈格诺乡村的小车站。当火车又开动时,即使那些闷在葫芦里的人们也看得出火车不再向北开了。大约 9 点,火车停在汉诺威郊外。电话接通后,波茨坦附近的空军司令部报告了最近的天气预报:天气晴朗。

希特勒紧绷的嘴唇松动了一下:“很好!马上给各军区发出作战密码—

—‘但泽’。”

晚餐后,希特勒早早地躺在了床上。火车有节奏地“咣啷咣啷”晃动着, 希特勒的思绪飞向即将开战的西线战场。他一小时一小时地凝视着车窗外面,盯着那有可能酿成大雾的暮霭。“黄色方案”的胜利首先取决于德国空军的攻击力量,而大雾则是空军的大敌。

真不容易啊!“黄色方案”终于讨诸实施了。由于他那些陆军将领们的怯懦和愚蠢以及恶劣的气候条件、他的“黄色方案”足足延误了 7 个月之久。

早在上一年 9 月 12 日晚上,波兰战事尚未见分晓,希特勒就向他的私人顾问施蒙特上校透露,一打败波兰,他就转过头来攻打西方。没想到陆军却自行其事,竟于 1939 年 9 月中旬发出一道命令,把绝大多数参加战斗的师从波兰撤回,并让士兵复员。希特勒听说此事,气得大叫:“我们要攻打西线,

我们今年 10 月就要打!”接着,希特勒要求他宠信的工程师弗里茨·托特在西部找一个合适的永久性大本营地点,作为他指挥西部战场的指挥所。最后, 大本营地点选定在缨恩斯特莱菲尔附近——此刻列车正向那里开进。

9 月 27 日,波兰败局已定,希特勒回到柏林总理府召开高级军事会议, 公开表露了自己的下一步打算:由于德国在武器装备和兵员方面的优势是暂时的,因此必须在 1939 年年底以前进攻法国,而且跟 1914 年一样,必须通过比利时境内,至少通过荷兰南端发动进攻。他命令陆军总司令冯·勃劳希契确定一个德国军事集结完成的最早日期。“我不害怕马奇诺防线。”他特意补充了一句。

令希特勒气恼的是,尽管海军和空军毫无异议地接受了他的意见,但是陆军首脑却反对进攻西线的想法,他们一直在消极怠工,并且提出种种反对意见,一会儿说陆军没有为新的战役作好准备,一会儿又说即使西方国家立即入侵比利时,他们也不赞同发动这样一种进攻。再看看他们敷衍了事匆忙提出的那个“黄色方案”吧,完全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施利芬计划的翻版: 冯·包克将军的 B 集团军群担任主攻,经荷兰进入比利时北部,从正面歼灭预计可能在那里遭遇的英法联军;伦斯德将军的 A 集团军群在中央发起辅助进攻,负责保障 B 集团军群的左翼,并向那慕尔与色当之间的缪斯河进发;C 集团军群防守从卢森堡边界至瑞士的齐格菲防线,进攻目标为海峡海岸。

听着凯特尔摇头晃脑地读完这份计划,希特勒对这些陆军长官们一点儿没客气,他尖酸地说:“想不到堂堂陆军总部,竟然制定不出一个像样的计划,还要去重弹 20 多年前的老调!”

当时,在希特勒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以装甲兵力先锋,径直挺进到缪斯河、阿拉斯及亚眠之间的海岸,对英法联军形成大包围圈。他知道这一带是坦克施展威力的最好地方。可是再向北,地形便不适于坦克行动,这是希特勒所担心的。亏得陆军中还有一位才智过人的军事家——A 集团军群的参谋长冯·曼施泰因将军,他亲自同希特勒面谈,陈述了自己的意见:以 B 集团军群从右翼进攻低地国家,将英法联军预备队引向北部。然后, A 集团军群避开马奇诺防线,以强大的装甲兵力从左翼通过阿登发起主攻, 直逼英吉利海峡,切断比利时境内的敌军主力。这个想法同希特勒的打算不谋而合,但是更为具体,更加可行。

计划确定下来了,时间一晃也到了来年春天。在此期间,又发生了暗杀希特勒事件、入侵西欧的计划泄露以及不利的天气等情况。致使“黄色方案” 一推再推达 17 次之多。

在此期间,希特勒真是捏了一把汗。德军忙于东线及挪威战事,“西部壁垒”形同虚设,不堪一击。屯积在马奇诺防线后面的英法联军如果在这时越过边界,向齐格菲防线发动大规模进攻,德军必败无疑!况且,英国在法国的力量也日益增强,希特勒一直认为,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英国职业军队的一个师,足抵得上法国的三四个师。

庆幸的是,希特勒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迄今为止,西部战线一枪未放。双方都只是用高音喇叭互相喊叫,都企图让对方明白,他们的行动是怎样的徒劳无益,他们的政府是怎样的愚不可及。德军严格遵守元首的指示,不许向法国领土开火,不许在边境上空飞行,尤其避免激怒英国的公众舆论。

想起自己遇到的这一次次险情,希特勒竟沾沾自喜起来。你们不开第一枪吗?那么好吧,今天我可不客气了。

在列车的晃动中,在洋洋自得中,希特勒睡着了。没过多久,列车猛地一晃,把希特勒惊醒,到站了。他抬手看表,表针指向凌晨 4 点 25 分。这里

离西部前线只有 30 英里。车站上一队军用轿车正在灰濛濛的晨曦中等候着。希特勒及其随行人员乘车穿过几个小村庄,村里的路标都换成了黄色牌

子,上面标着军用符号。一路上大家都沉默不语,气氛异常凝重。只有一次希特勒打破了沉寂,他把脸转向坐在一边的空军副官冯·贝罗少校,问道: “空军是否考虑到西线的日出时间比柏林要晚几分钟?”希特勒仍放心不下“黄色方案”的开局一仗。

“请放心,元首,空军当然会考虑到这些问题的。”贝罗安慰道。

不久,乡村小路开始往山坡上延伸。走过一片稀疏的灌木林,车队停下了,希特勒拖着僵硬的双腿爬了出来。他的战地司令部由山坡上的一个防空阵地改建加固而成,附近村庄的村民已经疏散一主,民房供他的下属使用。此刻天已大亮,鸟儿在林中鸣叫,初升的太阳慢慢地给乡村大地披上了

霞光。希特勒站在暗堡外面,心中暗喜:果然是一个晴天,从山谷中和山坡上两条主要道路上传来了西进的卡车队低沉的隆隆声,一名副官看了一眼手表:5 点 35 分,紧接着,远处响起重炮声,声音越来越大;身背后传来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一架架德国战斗机和轰炸机呼啸着向西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