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与内阁阁员们

我唯一的主宰就是良心和上帝,人们迟早会知道的。

林肯发现内阁阁员之间也和军中一样有纷争和猜忌存在。

国务卿西华自命为“总理”,存心怠慢其他阁员,并插手管他们的事, 激起很深的愤慨。

财政大臣柴斯既看不起西华,又嫌恶麦克里兰将军,他憎恨战争部长史丹顿,也讨厌邮政总长布莱尔。

照林肯的说法,布莱尔则到处“踢蜂窝”惹人厌,并说当他“一心一意去打仗”的时候等于是“一心一意赴葬礼”。他指责西华是“没有节操的谎言家”,拒绝跟他打交道,至于史丹顿和柴斯嘛,他表示根本不屑于跟这些

流氓说话——连内阁会议上也是如此。

最后由于布莱尔树敌太多,勾起的仇恨太深,牵涉太广,林肯只得叫他辞职。

内阁不和的情形十分严重。

副总统汉尼拔·哈姆林不跟海军大臣吉甸·威尔斯说话。威尔斯是个戴着精致的假发,留着白色大络腮胡的人,他每天写日记,几乎每一页都是向所有的同僚“射出嘲笑和轻蔑的箭簇。”

威尔斯特别讨厌格兰特、西华和史丹顿。

至于暴躁无礼的史丹顿,他是恨意最浓的大官。他瞧不起柴斯、威尔斯、布莱尔、林肯太太和绝大多数的人。

格兰特写道:“他毫不在乎别人是不是下得了台,常常以拒绝别人,让别人碰钉子为乐事。”

薛尔曼非常恨这个人,曾在阅兵台上当众羞辱史丹顿,10 年后,他在写回忆录时还为此洋洋自得。

薛尔曼说:“我走近史丹顿先生,他要跟我握手,被我当众谢绝,全世界的人都注意到了。”

有史以来,很少人比史丹顿更惹人讨厌。 几乎每一位内阁阁员都自以为比林肯优秀。

他们认为粗鲁、笨拙、爱说笑、要当他们顶头上司的林肯,只不过是一桩政治意外,侥幸成功,得登大位的西部人罢了。

首席检查官贝兹本人在 1860 年被提名竞选总统的希望也很高。他在日记中写道:共和党提名“缺乏意志和目标”、“没有指挥力”的林肯是一项“致命的错误”。

柴斯也曾有希望取代林肯,获得提名,他至死仍对林肯怀着“一种慈悲的轻蔑”。

西华更是忿忿不平。有一次他在屋里踱方步,对朋友大声说:“失望? 你跟我谈失望,我有资格成为共和党提名的总统候选人,结果却被迫让开, 眼睁睁看一位伊利诺州的小律师当选!你还跟我谈失望!”

西华知道若非荷瑞斯·格里莱捣蛋,他自己一定会当上总统。他深谙管理之道,从政已有 20 年的丰富经验了。

林肯管过什么?只管过纽沙勒的一间木屋杂货店,还“管得一败涂地, 负债累累”。

噢,是的,林肯还接触过邮政——他把信函放在帽子里带着走。这位“草地政治家”的行政经验仅限于此。

现在,粗粗笨笨,心慌意乱的林肯坐在白宫里,任由国势浮沉,什么事也不干,国家正急速地走向混乱。

西华以为——成千上万的人也都这么认为——他被任命为国务卿是要治理国政,林肯只不过是个傀儡。大家叫西华“总理”,他很高兴。他相信拯救美国全靠他,非他莫属。

他在接受官职的时候说:“我会尽力维护自由,拯救国家。”

林肯到职不满五周,西华就送一份备忘录给他,内容十分跋扈无礼。在美国历史上从未有内阁阁员敢呈送这么冒失、傲慢的文件给总统。

西华的文件开头说:“我们已当政一个月,却没有丝毫内政或外交的政绩可言。”接着他以知识优于林肯的口气批评这位来自纽沙勒的小杂货店员,

教他如何治理政府。

最后他更厚着脸皮建议林肯从此坐在幕后,让能干的西华掌权,免得国家坠入地狱。

西华有一个荒唐古怪的建议,颇令林肯吃惊。西华看不惯当时法国和西班牙在墨西哥的横行无状,于是他建议要求这二国对自己的行为提出解释。还有大英帝国和俄国也一样,如果“未收到满意的解释”怎么办呢?你猜他打算干什么?

宣战,这位能干的政治家觉得一场战争还不够。他希望同时进行几场热闹的战争。

他真的备妥了一份傲慢的通知,打算送去英国——内容满是警告、威胁和侮辱的字眼。若非林肯删掉其中最严重的段落,又把其他句子的语气改缓和一点,也许真会引发战争哩。

西华拿起一撮鼻烟说:他乐于看到有一支欧洲势力帮助南卡罗莱那州, 这么一来,北方就会猛攻外国兵力,南方各州也会协助攻打外国的敌人。

美国差一点就要和英国打起来。一艘北方的炮艇在公海上拦截了一艘英国邮轮,带走两个要前往英国和法国的南方联盟官员,把他们关进波士顿监狱。

英国开始备战,用船载运几千名士兵横越大西洋,在加拿大登陆,准备攻击北军。林肯不得不交出南方联盟官员,并公开道歉。

林肯对西华的某些荒唐想法非常震惊。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应付眼前的大局略嫌经验不足。他需要帮助——需要知识和引导。因此他任命西华, 指望能得到这些。结果呢?

整个华盛顿的人都说是西华在执政掌权。这触动了林肯太太的自尊心, 激起她强烈的愤怒。她满眼凶光,催促谦卑自持的丈夫露露锋芒。

林肯向她保证:“我也许不善于管理自己,但是西华也好不到那里去。我唯一的主宰就是良心和上帝,人们迟早会知道的。”

大家终于知道了。

沙门·P·柴斯堪称是内阁中的“契斯菲尔德爵爷”:他的长相英俊,六呎二吋高,一看就像是天生的领袖人才,教养甚佳,是古典学者,精通三国语文,女儿更是华盛顿社交界最迷人、最受欢迎的东道主。坦白说,他见到白宫主人居然不懂得如何点菜时,相当震惊。

柴斯是个虔诚的教徒,星期天上三次教堂,洗澡时念赞美诗,把“我们信赖上帝”的箴言印在硬币上。每晚睡觉前,他一定读圣经和布道书,他实在想不通,一个总统居然会带阿提莫斯·华德或比托林·纳斯比的作品上床。

林肯不论在任何时刻,任何场面都幽默得起来,柴斯尤其气恼这一点。有一天,一位老朋友远从伊利诺州来到白宫造访林肯。门房以鄙夷的眼

光上上下下打量他,并对他说内阁正在开会,林肯不能见客。

访客说:“开会也一样。你只要告诉亚伯说奥兰多·凯洛格来了,想跟他说说口吃法官的故事,他就会接见我。”

林肯立刻叫人请他进来,热烈地跟他握手,并转身对内阁阁员说: “绅士们:这是我的老朋友奥兰多·凯洛格,他想要告诉我们口吃法官

的故事。很好听喔,我们暂时搁下公务吧!”

于是这一群大政治家们搁下国事,听完奥兰多说的故事,林肯哈哈大笑。柴斯颇感不满。他为国家的前途担忧。他抱怨林肯“拿战争当笑话”,

促使国家走向“破产和毁灭的深渊”。

柴斯的醋劲儿就像一个中学女生一样大。他曾指望当上国务卿。为什么没当上呢?为什么受到冷落呢?为什么光荣的职位会落在傲慢的西华手里? 他自己为什么只能当财务大臣?他为此忿忿不平。

不错,现在他是坐在第三把交椅上,可是他要让大众瞧瞧。1864 年快到了,届时又有一次大选,他决心要入主白宫。他一心想着这件事,全副精神都用在林肯所谓的“柴斯对总统职位的疯狂追求”上。

他在林肯面前假装是他的朋友。可是一等林肯走出视线范围,柴斯就成为他的大仇人。林肯经常作出令权势人物感到不满的决定。此时柴斯连忙去找不服的受害人,向对方表示同情,声明他们才是对的,加深他们对林肯的愤慨,并保证如果他——沙门·P·柴斯治国,对方一定会得到较好的待遇。

林肯说:“柴斯就像苍蝇,在每一个腐烂的地方都要下点卵。”

对这一切,林肯早已了然于胸,但是他一向不计较自己的权利,他说: “柴斯是个非常能干的人,但我认为他对当总统的事有一点疯狂。最近

他的言行不太检点,大家跟我说:‘现在该把他挤出去了。’算啦,我不赞成把任何人挤出去。如果一个人能把某一件事做好,我主张让他做。所以只要他善尽财政部长的职责,我决定不计较他的白宫热病。”

可是情况愈来愈严重。柴斯一有不顺心的事,立刻提出辞呈。他辞过 5 次,林肯一再慰留他、赞美他、劝他留任。可是即使是坚忍的林肯也终于受够了。他们互相起反感,见面很不愉快。下一次,林肯真的照柴斯辞呈上的意思,批准了他的请求。

柴斯大吃一惊。他的辞职竟被接受了。

参议院的财务委员集体赶往白宫。他们齐声抗议。声称柴斯去职将是一大不幸,一大灾祸。

林肯静静地听着,让他们把话说完。再叙述他与柴斯数次交涉的痛苦经验,说柴斯一直想掌权,对他(林肯)的权威愤恨不满。

林肯说:“他也许是存心气我,也许是要我拍他的肩膀哄他留下来。我认为自己不该这么做。我接受他的要求。他身为一名内阁阁员的职权已经结束了。我将不再继续这种关系。必要时我愿意辞掉总统的职位。我宁可回伊利诺州农庄,靠犁田和耕牛谋生,也不愿再忍受目前的处境。”

林肯对于这个羞辱他、侮慢他的人评价如何呢?“在我所认识的大人物中,柴斯比其中最好的一位还要强。”

尽管彼此之间有嫌隙,林肯却采取最高贵最宽宏的态度。他将美国总统所能颁赐的最高荣誉给了柴斯:派他当美国最高法院的审判长。

不过,跟火爆性子的史丹顿比起来,柴斯只不过是一只温驯的小猫。史丹顿身材矮胖得像个圆球似的,而且秉性凶猛、残酷。

他一生行事鲁莽,反复无常。他的医生父亲在小孩子玩耍的谷仓里挂了一付死人骨头,希望史丹顿以后也当医生。小史丹顿常跟玩伴们讲演尸骸、摩西、地狱火和洪水等故事。后来,他到俄亥俄州的哥伦布城当书店店员, 而在别人的家中寄宿搭伙。有一天早上,他出去了,房东的女儿患了霍乱, 等到晚上史丹顿回去吃晚饭时,她已经死亡下葬了。

史丹顿不相信。

他怕她是被活埋了,他跑到墓地里,找了一把铲子猛挖几小时,把尸体掘出来。

几年后,他的爱女露西去世,令他伤心绝望,在她下葬了 13 个月之后, 还把尸体掘出来,在他的卧室里摆了一年多。

史丹顿太太去世,他夜夜将亡妻的睡衣和睡帽摆在身边的床上,相对垂泪。

他真是个怪人,有人说他已经半疯了。

林肯和史丹顿是在处理一个专利案件时认识的,他们俩和费城的乔治·哈定同受雇为被告的律师。林肯曾仔细研究案情,非常细心勤快地作过准备, 想要好好发言一番。可是史丹顿和哈定都以他为耻,他们漠视他,羞辱他, 问案时故意不让他说话。

林肯把自己准备的讲稿交给他们,他们却认定那是“一文不值的废物”, 看都不肯看一眼。

来往法院时,他们不跟林肯同行,不邀请他到自己的房间,甚至不肯跟他同桌吃饭。

史丹顿曾说过——林肯也听说了。 “我不跟那么一头笨拙的长臂猿来往。我若不能跟外表像绅士的人一起

办案,我宁愿放弃那件案子。”

林肯说:“从来没有人像史丹顿那样残忍地对待我。”他回家之后,深深觉得屈辱,再次陷入可怕的忧郁中。

林肯当上总统后,史丹顿对他的轻视和厌恶更加深强了。他称林肯为“讨厌的白痴”,说他没有能力管理政府,应当被推翻。史丹顿一再说:“杜夏露何必跑到遥远的非洲去找大猩猩,原始的猩猩此刻正坐在白宫里搔痒呢!”

史丹顿在写给布查南的信中痛骂林肯,所用的辞句实在不堪入目。

林肯上任 10 个月后,有一件丑闻传遍全国。政府的几百万美元不见了! 投机分子!不实的战争契约!等等。

除了这些麻烦之外,林肯和战争部长——西蒙·卡美龙对于武装奴隶的问题也有很深的歧见。

林肯叫卡美龙辞职,他必须派新人来主掌战争部。林肯知道国家的前途端视他的选择而定。他也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人。所以林肯对一位朋友说:

“我决心抛下个人的一切自尊,任命史丹顿为战争部长。” 事实证明林肯的任命是再恰当不过了。

史丹顿站在战争部的办公桌边,活像一个穿了长裤的鱼雷,下属们就像是东方的奴隶面对土耳其高官一样微微发抖。他夜以继日不停工作,在办公室里吃、睡,对横行军中的那些闲混、摆架子、不称职的军官非常生气,慨然指责他们。

他诅咒、辱骂好管闲事的议员。无情地攻击奸诈的包商。他漠视宪法, 甚至逮捕将军,把他们关在牢里,几个月也不予审判。他就好像操练新兵般教训麦克里兰,命令他非打仗不可。他发誓“波多马克河上的香槟和牡蛎必须戒绝”。又占用所有的铁路,征用所有的电报线,连林肯也要透过战争部才能发报及收报。他掌握各军的指挥权,连格兰特的命令,若不经他许可也不准通过高级副官的办公室。

史丹顿早就有头疼的毛病,又患了长年哮喘及消化不良症。

然而,他像发电机似的,受一股热望的驱使:一心想砍、刺、射,逼南方重回联邦的怀抱。

为了达到统一国家的目标,林肯什么都能忍受。

有一天,一个国会议员劝林肯下令调动某些兵团。他拿着总统的命令跑到战争部,把它放在史丹顿桌上,史丹顿厉声说他不答应。

议员抗议说:“你忘了我这边有一份总统的命令。”史丹顿反驳道:“总统若下这种命令,他是天杀的傻瓜。”

国会议员跑回去找林肯,指望林肯会愤而辞退战争部长。

没想到林肯静静听完之后,眨眨眼说:“如果史丹顿说我是天杀的傻瓜, 那我一定是,他通常都是对的。我这就亲自去看他。”

林肯到了战争部,史丹顿指出他的命令错误之处,于是林肯就撤回那道命令。

林肯知道史丹顿讨厌别人干涉,因此通常都让他自己作主。

他说:“我不能给史丹顿先生添麻烦。他的职务是世界上最困难的。军中有几千人因为未升级而责怪他,又有几千人因为未能任职而责怪他。他所受的压力无法测量,没有止境。他就像是海岸上的一块磐石,浪涛不断打在它身上。他抵挡怒海,使海水不至于淹没陆地。而他竟然还能活下来,没有粉身碎骨。没有他,我就完蛋了。”

不过,总统偶尔也会“站稳立场”——这是他自己的说法。此时——当心喔。此时“老战神”史丹顿若说他不做某一件事,林肯会静静地说:“部长先生,我已经决定了,你非做不可。”

结果当然做了。

有一回他写了一份命令说:“别用‘如果’‘而且’或‘但是’,派艾略特·W·莱斯上校担任美国联邦军的陆军准将。”

还有一回,他写信叫史丹顿派职务给某一个人,他在信中写道:“无论他知不知道凯撒的头发是什么颜色,都要任命他。”

后来,史丹顿、西华和大多数原本辱骂及轻视亚伯拉罕·林肯的人渐渐开始尊敬他。

当林肯奄奄一息躺在福特戏院对门的一栋出租公寓里,以前骂他是“讨厌的白痴”的铁汉史丹顿说:

“这儿躺着一位有史以来最完美的统治者。”

林肯的一位秘书约翰·海依曾生动地描写林肯在白宫的工作情形: “他非常不讲求方法。尼克莱和我下了 4 年工夫才使他适应某些系统化

的规则。每一项规定刚刚立好,他马上又打破了。虽然民众不合理的牢骚和请求几乎把他给气死,但是一切阻止民众接近他的规定他一概不赞成。

他很少写信,收到的信 50 封中难得看上一封。起先我们设法叫他看,最后他把事情完全交给我,我以他的名义写的信他看都不看就签了名。

他自己一周可能写 6 封信——绝不超过这个数目。若是华盛顿以外的地方有伤脑筋的事情需要总统处理,他很少写信,总是派尼克莱或者我去。

他平常在 10 点到 11 点之间上床就寝⋯⋯很早起床。他住在乡下的

‘军人之家’时,不到 8 点钟就起来更衣、吃早餐(非常俭约,只吃一个蛋、一片烤面包、咖啡),骑马进华盛顿。冬天住在白宫时,他没有那么早起床。他睡不着,但是却在床上逗留一会儿⋯⋯。

冬天中午,他吃一片饼干,喝一杯牛奶,夏天则吃些水果或葡萄⋯⋯ 。他饮食有度——食量比我所认识的任何人都来得少。

他只喝水不喝别的东西,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只因为他不喜欢喝别的⋯⋯。

有时候他想要稍事休息,就跑去听演讲、听音乐或看戏⋯⋯。

他很少读书。除非我叫他注意某一篇特殊的文章,他几乎从不看报。他经常说:‘这事我比他们更清楚。’说他谦虚简直荒谬。没有一个伟人是谦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