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它发展下去吧

在一栋砖房的小会客室里,格兰特第一次为自己邋遢的外表感到惭愧⋯⋯

1865 年 3 月下旬,弗吉尼亚州的李其蒙市出现了反常的现象。南方联盟的总统夫人杰佛逊·戴维斯太太卖掉拉车的马儿,把私产摆在一间绸缎店中寄卖,收拾其他的细软南行⋯⋯看样子有事情要发生了。

格兰特已包围南方联盟的首都 9 个月。李氏的军队衣衫褴褛,饥饿、贫穷,无饷无粮,好不容易领到的薪俸,也是南方联盟的纸币,早已一文不值了。物价飞涨、货币贬值,买一杯咖啡要 3 元,一根木柴要 5 元,一桶面粉

索价 1000 元。

退出联邦的要求失败了,奴隶制度崩溃。李氏知道,他手下的人也知道。南军之中已有 10 万人弃军私逃。甚至有整个军团一起收拾行李,一起走出去;有的人转而向宗教寻找慰藉和希望。几乎每个帐棚都举行祈祷会;人们喊叫、哭泣、看见幻影,出战前军团全体跪在地上。

尽管如此虔诚的祈祷,李其蒙依旧摇摇欲坠。4 月 2 日星期天,李氏采取坚壁清野政策,放火烧掉城里的棉花和烟草栈房,烧掉兵工毁掉码头上半完工的船只,趁熊熊烈焰在黑暗之中怒吼的当儿,连夜逃出城外。

他们一出城,格兰特就带着 7.2 万人猛追,由两侧和后面射击南军,谢利丹的骑兵从前面拆掉铁路,拦截补给军。

谢利丹打电报向总部报告:“我想情势继续发展下去,李氏非投降不可。”林肯的回电说:“就让它发展下去吧!”

情势果然发展下去了;格兰特追击 80 哩,终于把南军团团围住。李氏明

白再流血也是枉然。

此时格兰特剧烈头疼,双眼半瞎,落在队伍后面,星期六傍晚,他在一家农舍中歇脚。

他在回忆录中记载着:“那天夜里,我把脚泡在热水和芥末里,手肘和颈背则涂上芥末糊,希望天亮以后身体能好些。”

翌晨他霍然而愈。治愈他的不是芥末糊,而是一位由大路奔来报讯的骑士,他带来李将军的求降书。

格兰特写道:“(报讯的)军官走到我的身边时,我还在头痛,可是一看到信的内容,病就好了。”

那天下午,代表南北方的两位将军在一栋砖房的小客室里会谈。格兰特照例穿得邋邋遢遢:鞋子脏,没带佩剑,跟士兵穿同样的制服——除了肩上挂的三颗银星足以表明他的身分罢了。

他跟戴着串珠长手套、佩挂镶珠宝剑的李将军形成好强烈的对比!李氏活像钢版画中走出来的高贵征服者,格兰特则十足是一个进城卖猪仔和猪皮的密西西比农夫。格兰特第一次为自己邋遢的外表而惭愧,他向李氏道歉自己穿的不够讲究。

20 年前,美国跟墨西哥打仗时,格兰特和李氏同为正规军的军官。他们追怀往事,谈起“正规军”在墨西哥边界过冬,谈起他们整夜打扑克牌,谈起他们演出“奥赛罗”,格兰特扮演女主角德丝底蒙娜的趣事。

格兰特说:“我们谈得好愉快,几乎忘了我们会谈的目的。”

最后李氏谈到投降的条件;格兰特草草应了一声,思绪又飘回 20 年前,

想起基督圣体节;想起 1845 年冬天,狼群在原野悲嚎⋯⋯阳光在波涛上舞动⋯⋯三块钱就能买到一匹野马。

若非李氏打断他的回忆,再度提醒他谈投降的正事,格兰特也许就会这样回忆一下午。

格兰特要来纸和笔,草草写下条件。这回不会有 1781 年华盛顿对约克城英军要求的那种屈辱的投降仪式:无助的败兵解除武装游街,两边排着一长串得意洋洋的征服者。这回也不会有报复行动。过去的 4 年中,北方激进派一直要求将李氏和其他西点毕业的叛军军官以叛国罪处绞刑。可是格兰特写出的条件丝毫不带刺儿。李氏手下的军官获准保留武器,士兵则在宣完誓后任其返家;只要有马或驴子的军人,都可以骑回农场或棉花田,再度加入耕种的行列。

投降的条件为什么这么宽和呢?因为这些条件全是亚伯拉罕·林肯亲口颁述的。

一场死了 50 万人的战争就在维吉尼亚州一处名叫“阿波马托克斯院舍” 的小村庄结束了。投降仪式在一个宁静的春天下午举行,空气中充满紫丁香的气息。那天是圣棕树节(复活节前的礼拜天,基督进入耶路撒冷的纪念日)。

当天下午,林肯乘“河上女王号”回到华盛顿。他向朋友们宣读莎翁作品,读了好几个钟头。读到“马克白”中的这一段:

邓肯躺在他的坟墓之中了,

于阵阵狂热的一生之后,他安眠了; 叛逆已经下了最恶的毒手,

钢刀、毒药、内虑、外患,一切都不再能侵犯到他。

林肯对这几行诗的印象深刻。他读了一遍,然后停下来,双目凝望舷窗

外。

接着又大声朗读。

五天后,林肯便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