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底塌了

总统在卧房内踱来踱去,猛喊道:“输了!输了!一切都完了!”

林肯在纽沙勒得到的经验告诉他:租一栋房子、办些杂货很容易,可是要由此赚钱却需要一些他和那位酒鬼合伙人都欠缺的才能。

这几年的战争更证实了,要找 50 万敢死的士兵,1 亿元购制步枪、子弹和军毯的经费倒还容易,可是打胜仗需要好的领导人才,那简直不可能找到。

林肯叹道:“军事全靠一个主宰的人物!”

所以他一再下跪,求上帝给他一位罗勃·E·李、约瑟夫·E·强斯顿或史东威尔·杰克逊之流的人才。

他说:“杰克逊是个勇敢、正直的军人。只要有这样的人来领导北军, 国家就不必受这么多灾难了。”

但是哪里找得到另一个史东威尔·杰克逊呢?谁也不知道。在爱德蒙·克拉伦斯·史台德曼所写的一首诗中,每节末尾都以哀求的口吻说道:“亚伯拉罕·林肯,给我们一个人才吧!”

这不只是一首诗中的叠句而已。这是流着鲜血,心情纷乱的全体国民的心声。

总统看得流下泪来。

两年来他一直在寻找国家所渴求的将领。他曾把军队交给一位将军,由他带兵去白白送死,搞得三四万名寡妇和孤儿们在各地号哭。于是原来的将军被撤职,又换上另一位同样差劲的将军,再牺牲一万人。林肯则穿着晨袍和毛拖鞋,整夜踱来踱去,当报告送进来的时候,他一遍又一遍嚷道:

“老天!国人会说什么?老天!国人会说什么?” 接着再换一位将军指挥,无谓的牺牲依旧继续下去。

某些批评家认为麦克里兰虽然一再出错,出奇的无能,也许还算是最好的“波多马克军”司令哩!其他的人就更不像样了。

麦克里兰失败后,林肯试用约翰·波普。波普在密苏里作战时表现甚佳, 曾攻占密西西比河的一座小岛,掳获好几千敌军。

他有两个特点和麦克里兰很类似:相貌英俊,喜欢夸口。他自称司令部就在他的“马鞍里”,还发布了许多夸张的文告,不久人家就叫他“爱发文告的波普”。

“我由西部前线来到这儿领导你们,我在西部作战时,和敌人近得随时看得见他们的背脊。”他以这句话展开对士兵的第一篇演讲。接着他指责东部的军队不作战,暗指他们都是懦夫,最后更夸口说他将要创下军事的奇迹。

这番话使新司令像三伏天的花背响尾蛇一样惹人厌,军官和士兵都讨厌他。

麦克里兰对他的恨意尤其浓。波普是来取代他的,麦克里兰比谁都清楚

——他已经写信到纽约谋职了——他醋劲极大,对波普又羡又妒。

波普率军进入维吉尼亚,大战就近在眼前,他必须尽可能掌握兵力。林肯把波普拍来的电报拿给麦克里兰看,下令他火速派军支援波普。

麦克里兰服从命令吗?不。他申辩,拖延,抗议,借口不断,召回已经派出的部队,“用尽各种恶毒的巧计,使波普得不到增援。”并且说:“让波普先生自己解围吧!”

直到他听到南军的炮声时,他还想留下 3 万兵力,不赴前线援助。

于是李将军在“牛径溪”旧战场击溃了波普的军队,伤亡惨重。联邦军再次惊慌奔逃。

第一次“牛径溪”战役的情形重演:伤亡溃散的败兵再度涌进华盛顿。李将军乘胜追击。连林肯都以为首都要失陷了。河上的炮艇,华盛顿的

所有雇员——包括平民和政府人士——都奉召武装保护都城。

战争部长史丹顿吓慌了,打电报给六州州长,求他们用专车把所有的民兵和志愿军送来。

酒店关门,教堂响起钟声,大家跪地哀求上帝保卫都城。

老人和妇孺恐怖兮兮地逃亡。马蹄与车辆的声音在街上回响。

史丹顿准备将政府迁往纽约,下令拆卸工厂,把一切设备往北方运。财政部长柴斯下令将国家的金银火速搬到华尔街的国库里去。

林肯又疲劳又泄气,边呻吟边叹息说:

“我怎么办呢?⋯⋯我怎么办呢?⋯⋯盆底塌了,盆底塌了。” 大家相信麦克里兰渴望看到“波普先生”垮台,军队被击败。

连林肯都把他叫到白宫,说民众指控他叛国,坐视华盛顿失守,南方得胜。

史丹顿气冲冲地到处咆哮,面孔因愤慨和怨恨而涨得通红。人人都说当时麦克里兰若走进战争部,史丹顿一定会冲上去把他打倒。

柴斯更气愤,他不愿打麦克里兰,他说这个人应该枪毙。这不是夸张。他真的希望麦克里兰蒙上眼睛,贴靠在石墙上,让十几发子弹射穿心胸。

可是林肯生性体谅人,又有基督般的胸怀,他不责怪谁。不错,波普是败了,但是他不是也尽了心力吗?林肯自己经过多次挫败,他不怪别人也会失败。

于是他派波普到西北方去镇压反叛的席欧克斯族印第安人,将军队交还给麦克里兰。为什么呢?林肯说:“军中没有人整顿军队的才能比得上他⋯⋯他自己虽不能作战,却可以为别人作好开战的准备。”恢复“小麦克”的指挥权使林肯遭到严厉的指责。史丹顿和柴斯甚至说他们宁愿华盛顿被李将军攻陷,也不愿看到可鄙的叛徒重新指挥军队。

林肯面对他们剧烈的反对,沉痛地表示内阁若要他辞职,他愿意照办。又过了几个月,也就是安蒂坦战役之后,麦克里兰再度不肯照林肯的命

令追击李将军,于是政府又解除他的兵权,麦克里兰的军事生涯就此结束。波多马克军必须另派领导人。他是谁?在那里?谁也不知道。

林肯冒险地将指挥权交给本塞。本塞自知不适合,他拒绝过两次,政府硬要派他,他哭了。后来他仓促率军攻击李将军的菲德烈堡防御工事,白白损失 1.3 万人。一点战果都没有。

军官和小兵开始大量逃走。本塞又被解职了,这回军队交到另一位吹牛大王斗士乔·胡克的手里。

他吹嘘道:“愿上帝对李将军发慈悲,我是不放过他的。”

他率领他所谓“全球最佳的军队”对抗李将军。他的兵力是南军的两倍, 可是李将军在秦塞勒维尔把他挡回河对岸,杀死 1.7 万人。

这是南北战争中最惨的败仗。

事情发生在 1863 年 5 月,总统的秘书记录着:那几个可怕的无眠的夜里, 总统在卧房内踱来踱去,猛喊道:“输了!输了!一切都完了!”可是最后他却到菲德烈堡去为“斗士乔”打气,鼓励大军。

林肯为一连串无谓的牺牲遭到各方抨击。举国垂头丧气。

军事失利,家庭也跟着发生不幸。林肯常在夏日傍晚溜出去陪最喜欢的两个小儿子——泰德和威利玩“城球”,他在基地间奔跑,外套下摆就在身后摇摆。有时候他由白宫陪他们一路打弹珠打到战争部办公室。晚上他时常倒在地板上,跟他们玩打滚游戏。晴朗暖和的日子,他到白宫后面,跟孩子们及两头山羊玩耍。

泰德和威利使得白宫热闹非凡,举办吟游诗人表演啦,叫仆人演练军技啦,在求职者之间跑进跑出啦。他们若喜欢上某一位求职者,就立刻安排他去见“老亚伯”。若在前面找不到他,他们还知道后门在那儿。

他们跟父亲一样不重礼法,有一次还闯进内阁会议厅里,打断议程,告诉总统说母猫在地下室生下小猫了。

有一回,生性严厉的沙门·P·柴斯正在讨论重大的国家金融问题,泰德

先是爬到林肯身上,最后竟爬上他的肩膀,跨骑在父亲颈部,气得柴斯说不出话来。

有人送给威利一匹小马。他不管天气如何,坚持着要骑,因此淋得又湿又冷,患了重感冒,发高烧。林肯夜夜坐在他的床边照拂,小家伙去世后, 父亲哽咽着:

“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他太好了,不宜活在世间。上帝召他回天国了。他死了我真难过,真难过。”

当时凯克莱太太也在房间内,她记述道: “他双手抱头,高高的身躯激动得发抖⋯⋯林肯太太看到亡儿惨白的面

孔,不断抽筋。她由于伤心过度,以致未能参加丧礼。”

威利死后,林肯太太一看到他的照片就受不了。凯克莱太太说: “她见不得任何他喜欢的东西,连一朵花也不例外。有人送她昂贵的花

束,可是她却打着冷颤避开,把花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或者乾脆丢出窗外。她把威利的玩具全部送人⋯⋯他死后,她从未踏进他去世的客房和他接受涂油礼的绿室一步。”

林肯太太找来一位自称是“科尔契斯特爵爷”的所谓招魂专家。这人是个十足的骗子,在他的身分被揭穿以后,以“违则坐牢”的条件赶出城外。可是伤心的林肯太太在白宫接见“科尔契斯特爵爷”,在幽暗的房间里,她竟相信刮壁板的声音、拍墙的声音、敲桌子的声音都是她亡儿的口信。

她哭了。

林肯伤心、绝望、无精打采。几乎无法办公。信件和电报堆在桌子上没有处理。医生一度担心他会无法复原过来。

总统有时候坐着朗读几个钟头,只有秘书或武官当听众。他读的大抵是莎翁作品。有一天,他读“约翰王”给副官听,读到康士坦丝为亡儿哭泣的段落,林肯合上书,背诵着:

红衣主教神父,我曾听你说

我们将在天堂看见亲友,且互相认识: 若是如此,我将与我儿重逢。

总统问道:“上校,你可曾梦见一个死去的朋友,觉得你跟他心灵相通, 却又凄然发现那不是真的?我常常这样梦见我的儿子威利。”林肯把头趴在桌上,啜泣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