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苏里折衷方案

这位令妻子感到羞愧的丑男人,开始了使他永垂不朽的演讲⋯⋯

1819 年,密苏里希望加入联邦,成为一个蓄奴州,而遭到北方人士的激烈反对,于是在双方的折冲商议下,达成了“密苏里折衷方案”,容许密苏里成为蓄奴州,但是,密苏里南疆以北的西部地区,从此不容许有奴隶制度存在,这个方案在双方同意之下达成,使得奴隶制度之争稍得缓和。

30 余年之后,史蒂芬·A·道格拉斯为了撤销这一方案,长期地在国会争取了数月之久,哀求、激辩,甚至有议员为此跳上桌面,刀光枪影。参议院终于在 1854 年 3 月 4 日通过他的提案,这使得密苏里以西,一块相当 13 州面积总和的土地再度有奴隶制度横行。

大势已定,信差吆喝着号外的声音,在睡意正浓的华盛顿大街小巷中回荡,海军造船厂发出的轰隆轰隆炮声,宣布另一个新纪元开始了——一个浴血的新纪元。

道格拉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没有人知道。史学家至今仍然争辩不休。不过我们可以确知的是:道格拉斯希望在 1856 年当选总统。而撤销折衷方案正可以帮助他争取南方的选票。

至于北方呢?

他表示:“皇天在上,我知道这一定会在北方掀起轩然大波。”他说得太保守了,此事不但掀起了一场大旋风,搞得两个大政党四分五裂,最后更使全国都卷入内战中。

抗议和不平像野火般同时燃遍了大城小镇。史蒂芬·阿诺德·道格拉斯被斥为“叛徒阿诺德”。大家为他标上“现代犹大”的烙印,给他 30 块银子做为出卖主代价的人。有人送他一条绳子,叫他自己去上吊。

教会的反应也很狂热。新英格兰有 3050 名神职人员“以全能的上帝和圣灵之名”写了一封抗议书,摆在参议院前面。社论中的词句更为大众火上加油。在芝加哥市,就连民主党的报纸都痛责道格拉斯。

国会 8 月间休会,道格拉斯在返乡途中,对眼前的景象,感到非常惊奇, 事后他说民众把他的画像吊起来燃烧的火光,由波士顿一路照耀到伊利诺州。

厚颜而又大胆的道格拉斯,竟然还敢宣布要在芝加哥发表演说。家乡的父老们对他憎恨到了极点。报界猛攻他,愤怒的教士要他永远不准“以狡诈的气息污染了伊利诺州的纯洁空气”。男人们涌向五金店,不到傍晚,全城的左轮枪都卖光了。有人誓言绝不让道格拉斯有机会活着为自己的恶行辩护。

道格拉斯一进城,港口的船只就下半旗致哀,20 座教堂敲钟以哀悼“自由”的死亡。

那天芝加哥异常的炎热。男人闲坐在椅子上,依旧汗流浃背。女人则拼命挤向湖边,想在凉凉的沙地上睡觉,有些甚至在半途就晕倒了。套着马具的马儿倒在街上,奄奄一息。

尽管天气这么热,成千上万激动的男人却把枪放在口袋里,赶去听道格拉斯演说。芝加哥没有一座大厅能容得下这么多人。他们全挤在一个广场上, 还有几百人就站在附近民宅的阳台或跨坐在屋顶上。

道格拉斯刚开口说话,民众就报以怒吼和嘘声。他想继续讲,观众则吆

喝、嘲笑,唱些侮辱性的歌曲,骂他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

道格拉斯的党羽激动得想找人打架,但是道格拉斯却表示要由他自己来稳下场面,但是尽管他不断地尝试驯服暴民,群众的情绪却愈益激烈而失败。他贬斥“芝加哥论坛报”,民众就为那家报纸欢呼。他说若民众不让他讲话, 他就要整夜站在那里,民众就齐声唱道:“我们不到天亮不回家,我们不到天亮不回家。”

那天正是星期六。道格拉斯白天忙了 4 小时,饱受侮辱之后,他拿出手表,对拥挤的群众大叫说:“现在已是星期天凌晨,我要上教堂。你们不妨下地狱。”然后筋疲力竭地走下演讲台。“小巨人”遭到生平头一次的屈辱和挫败。

第二天早上,报纸巨细无遗地刊出全部经过,此时,春田镇有个褐发的中年胖妇看了这篇报导非常得意。15 年前,她曾梦想当道格拉斯太太。这些年来又眼看着他步步高升,变成全国最受欢迎最有权势的政治领袖,而她的丈夫则遭到屈辱和挫败,不平的情绪早就占据了她的心灵。

感谢上帝,现在高傲的道格拉斯可完蛋了。他在家乡这一州搞得天怨人怨,而大选就在眼前。这是林肯的好时机。玛丽相信,林肯有机会夺回 1848

年失去的民心,东山再起,当选国会参议员。不错,道格拉斯的任期还有 4 年,可是他的同僚希尔斯再过几个月就要改选了。

骄傲、好斗的爱尔兰人希尔斯氏,与玛丽也有一本旧帐。1842 年,为了玛丽所写的一些十分无礼的信件,希尔斯邀林肯决斗,两个人带着佩剑,由助手陪同在密西西比河的一个沙洲上会合,准备杀死对方。直到最后一刻, 由于朋友出面调停,才未发生流血事件。此后,希尔斯在政坛上步步高升, 林肯却直往下沉。

现在林肯沉到谷底,开始反弹。他说“密苏里折衷方案”的撤销“唤醒” 了他。他再也不能保持缄默了。他决心以整个灵魂的精力和信念来搏斗。

于是他开始准备演讲稿,在州立图书馆中埋头苦干几星期,参考史书, 掌握实证,分类、整理,并研究此法案历程中,参议院反反复复的热烈辩论。

10 月 3 日,伊州的博览会在春田开幕。几千名农夫涌到镇上。男人带来最好的猪只和马匹、牲口和谷物;女人带来亲手做的果冻、果酱、糕饼及蜜饯。可是另一项吸引人的节目,使得这些展览几乎被人遗忘了。几星期前, 大会宣传道格拉斯要在博览会开幕当天演讲,该州各地的政治领袖都涌进来听。

那天下午,道格拉斯讲了 3 个多钟头,重读他的报告,提出一大堆辩解和攻击。他否认他要“使某一区域的奴隶制度合法化”或者“排除某地的奴隶制度”,而是要让各区域的人民自行决定如何处理奴隶问题。他的论调是: “堪萨斯州或内布拉斯加州的人民既有能力自治,一定也能管理那几个可怜的黑奴。”

林肯就坐在前排附近,仔细地听着一字一句,并思索着他的每一个论点。道格拉斯一说完,林肯就宣布:“我明天将要指出他的矛盾之处。”

第二天早晨,传单在全镇和各展览会场散布,民众对林肯要答辩道格拉斯的兴趣很浓,2 点以前,演讲厅全部客满。不久,道格拉斯露面了,他坐在讲台上。照例穿着一尘不染的服装,打扮得十分得体。

早上出门前,玛丽特意为林肯刷净外套,仔细烫过最好的一条领带。可是那天天气热,林肯知道大厅里的空气一定闷得很。于是他不穿外套、不穿

马甲、不戴硬领、不打领带,只有一件衬衫松垮垮罩在他骨瘦如柴的身体上, 露出又瘦又长的棕色脖子,就这么大步跨上讲台。他的头发乱糟糟,皮鞋又破又脏。一条编织的“吊带”勉强撑住不合身的长裤。

坐在观众席上的玛丽一看,气窘得满面通红,又失望又灰心,差一点哭出来。

当时谁也想不到,这位害妻子感到羞愧无地的丑男人,在那个炎热的十月下午,开始了使他永垂不朽,使世人永远缅怀的一篇伟大演讲。如果将他以前的演讲词都收编成册,再将那天下午以后的演讲词编成另外一册,你一定不会相信那是同一个人的作品。那天发表演讲的是新林肯——为大不义动容的林肯,为受压迫民族求情的林肯,被道德尊严感动的林肯。

他对奴隶制度的历史作了一番彻底检讨,并且提出五点切中要害的反对理由。

可是他仍然表现了相当的包涵度量,他说:“我对南方,不存有任何偏见,若是易地而处,我相信我们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来。如果奴隶制度原不存在,南方人不会主动去引进;如果奴隶制度已成为社会上的普遍现象,即使是北方人也不会轻言放弃。

“南方人认为不该将奴隶制度的责任全部推到他们身上,这一点我同意;若说要废除现存的奴隶制度很难,这一点我也能体谅,因为,就算把全世界的权力都给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来处理。”

他流着汗讲了 3 个多钟头,继续答辩道格拉斯参议员,指出他立论的错误,证明对方是诡辩。

这次演讲给听众留下极深刻的印象。道格拉斯不安的一次又一次站起来打断林肯的话。

选举快到了,前进的年轻一辈民主党员已分头奔走选票,猛攻道格拉斯, 等伊利诺州选民投票后,道格拉斯派的民主党员全军覆没。

当时参议员是由州议会选举。 1855 年 2 月 8 日,伊利诺州议会在春田开会投票。林肯太太特地买了一套新衣服和帽子,她的姊夫尼尼安·W·爱德华也满面红光地安排那天晚上为参议员林肯举办接待会。

第一次投票,林肯领先其他候选人,差数在 6 票以内。可惜后来就输了;

到了第 10 次投票,他完全败北,由利曼·W·楚门布尔当选。

利曼·W·楚门布尔的太太茱莉亚·雅涅是玛丽·林肯结婚时的女傧相, 大概也是林肯太太此生最亲密的朋友。那天下午,玛丽和朱莉亚并肩坐在“代表厅”的阳台上,看代表们选举参议员。当大会宣布茱莉亚的丈夫当选,林肯太太立刻转身跨出那栋建筑。她的火气真大,嫉妒心真强,此后至死都不再和茱莉亚·楚门布尔说话。

林肯伤心失望地回到那间黑鸦鸦,墙上有墨水印,书架上长出花树芽的律师事务所。

一星期之后,他为“老公鹿”套上马具,再次奔波于人烟稀少的原野, 在各乡间法院巡回。可是他的心思已不在法律上。他整天谈论着政治和奴隶问题。他说他一想到有几百万人受到奴役的命运,心里就难过。他的忧郁时刻比以前更长,更深了。

有一天晚上,他跟另一位律师在乡村旅社中同床安歇。黎明时,林肯仍穿着睡衣坐在床边沉思,垂头丧气,自言自语,耽于冥想之中。后来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告诉你,这个国家绝不能永远处在一半奴役一半自由的状况。”

事隔不久,春田镇有一位黑种妇人来找林肯,向他诉说一个悲惨的故事。她儿子在一艘密西西比轮船上任职。在船抵纽奥良时,竟被逮捕下狱。他本来是自由之身,可是并没有任何文件可以证明,所以他一直被关在牢里,现在轮船开走了。而他将要被拍卖为奴,抵付监狱的开销。

林肯向伊利诺州州长提出这个案子,州长却表示无权干涉,林肯写信给路易斯安那州州长,对方也答复无能为力。于是林肯再回头求见伊利诺州州长,催他采取行动,州长却摇头不理。

林肯由座位上站起来,特别加重语气说:“皇天在上,州长,如果你无权下令开释这个可怜的少年,那么我将使奴隶制度在本国无处容身。”

第二年,林肯 46 岁,他向朋友惠特尼坦承他“有点需要”眼镜,于是他

在首饰店买下了生平的头一副眼镜——价格是 3 角 7 分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