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王公贵族的游惰

乾隆帝以生长深宫的太子继承帝位。乾隆时期的王公贵族,也大都依父祖的世职承袭爵位。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并不像他们的父祖那样,为建立清国而驰骋沙场,而是以“天潢贵胄”深居府第,惯于优游。

清初定宗室封爵为十等。亲王一子封亲王,余子为郡王;郡王一子封郡王,余子为贝勒;贝勒之子封贝子,贝子之子封镇国公,镇国公之子封辅国公,辅国公之子授三等镇国将军,镇国将军之子授三等辅国将军,辅国将军之子授三等奉国将军,奉国将军之子授奉恩将军。一七四八年(乾隆十三年), 增定为十二等,即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多罗贝勒、固山贝子、奉恩镇国公、奉恩辅国公、不入八分镇国公、不入八分辅国公、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奉恩将军十二个等次,其中镇国、辅国、奉国、奉恩将军又分一二三等,并有兼与不兼云骑尉之分。亲王的世子(候袭亲王)和郡王的长子(候袭郡王)也受封食禄(《清朝文献通考》卷二四六)。

宗室王公中的礼(初封代善)、郑(济尔哈朗)、睿(多尔■)、豫(多铎)、肃(豪格)、庄(硕塞,初封承泽亲王,其子博果铎袭封时,改号庄亲王)六亲王和克勤(岳托)、顺承(勒克德浑)二郡王世袭罔替,号称“铁帽王”。雍正年间又封怡亲王允祥亦世袭罔替。

受封食禄的八旗王公,在朝中任职者多位居显要。由于清初几代皇帝不断采取措施削弱诸王的权力,他们的子弟中也有相当多的人不再任职,但仍享受种种优厚的特殊待遇。不仅占有大量庄园人丁,而且仍领有数量可观的俸银。亲王岁给一万两,世子六千两;郡王五千两,长子三千两;贝勒二千五百两;贝子一千三百两。各级公爵、将军,也都以次领有多少不等的俸银

(参《清朝文献通考》卷四十一,《国用·俸饷》)。

清初功臣、外戚,也多封有世爵。世爵分公、侯、伯、子(精奇尼哈番)、

男(阿思哈尼哈番)、轻车都尉(阿达哈哈番)、骑都尉(拜他喇布勒哈番)、云骑尉(拖沙喇哈番)、恩骑尉九等,又有实任与闲散之分。其中公、侯、伯为“超品”,即在正一品之上,各分为三等。子爵为正一品,男爵为正二品,轻车都尉为正三品,也都分一二三等。骑都尉为正四品,云骑尉为正五品,恩骑尉为正六品,不分等。他们的俸禄是公一等七百两,二等六百八十五两,三等六百六十两,闲散二百五十五两。侯一等兼云骑尉者六百三十五两,不兼者六百一十两;二等五百八十五两,三等五百六十两,闲散二百三十两。以下递减。

受有封爵的王公和功臣的后裔,俸银之外还有禄米,每银一两,给米一斛。遇有婚嫁丧葬,另由皇帝给予赏赐。《中枢政考》载有赏银的规定数额。但事实上,往往由皇帝任意颁赏,赏银可超过定额的数十倍以至百倍。

王公既为世袭,他们的子孙往往在幼小时即可袭封,为王为公。如敬谨亲王尼堪第二子尼思哈袭封亲王时只有三岁,十岁时便病死。肃亲王豪格之子富绶袭封亲王时,也只有九岁。乾隆时袭封多罗顺承郡王的恒昌(勒克德浑六世孙),四岁时封王,二十六岁病死。世袭的王公自幼即高爵厚禄,养尊处优,日以游乐为事。雍正帝曾在一个敕谕中对八旗贵族子弟指斥说:“平居积习,尤以奢侈相尚。居家器用、衣服饮馔,无不备极纷华,争夸靡丽。甚至沉湎梨园,遨游博肆,饮酒赌博于歌场戏馆。⋯⋯不念从前积累之维艰, 不顾向后日用之难继,任意靡费,取乐目前,彼此效尤。”(《八旗通志》卷首九,敕谕)雍正帝指出的这些现象,到乾隆时更加发展。

乾隆帝连年广建园囿,京师王公竞相效尤,营建豪侈的宅第和江南式的园林。简亲王德沛(费扬武曾孙)用银数万两建造别墅,据称“亭榭轩然”, 在诸王邸中为最优(《啸亭杂录》卷六)。定亲王绵恩(乾隆帝孙)令护卫“点缀园庭”,“任其通下吏苞苴(贿赂),动辄巨万。”(《啸亭续录》卷五)两江总督尹继善说他曾到忠勇公、大学士傅恒的府第,“不是前途频指引,回廊曲槛路常迷。参差画栋接飞霞,翠阁凝香护绛纱”,有如蓬莱岛境(《尹文端公诗集》)。大学士和■以聚敛著称,据说“园寓点缀,与圆明园蓬岛、瑶台无异。”(《清史列传·和■传》)以廉明著称的宗室长麟, 出任江苏巡抚时,置私宅数千厦,毗连街巷,说是为了“使此巷人知有长制府之名。”(《啸亭续录》卷三)宗室王公大臣,纷纷营建宅第园囿,说明满洲贵族的崇尚浮华,已成为风气。大量的花费,自然是来自下吏的苞苴。

八旗王公及其子弟,平居优闲无事,耽于游乐。标榜高雅者,或赏玩花鸟珍奇,或唱曲演戏。等而下者,聚赌宿娼,无所不为。乾隆帝第八子永璇“沉湎酒色”,“做事颠倒”(朝鲜《李朝正宗实录》二)。十七子永■” 不甚读书,喜音乐,好游嬉。少时尝微服出游,间为狭巷之乐(嫖妓)。”

(《啸亭续录》卷五)京师东城某寺院中,经常聚集王公贵族和富室子弟, 设局赌博,又私蓄女伎,日夜淫纵(前引书卷八)。乾隆朝领兵作战的名将福康安(傅恒子),享用豪奢,又喜唱曲,军中往往通宵弹奏。据说:“虽前敌开仗,血肉交飞,而袅袅之声犹未绝。”(《清稗类钞》第七册)金德纯《旗军志》说:“八旗将佐居家,皆弹筝击筑,衣文绣,策肥(马),日从宾客子弟饮。”从家居的八旗贵族子弟到外出领兵的将佐,都日益沉溺于豪奢游乐之中。

八旗贵族依仗权势,恣为不法。昭■《啸亭续录·宗室积习》说:“近日宗室蕃衍,入仕者少,饱食终日,毫无所事。⋯⋯每有淫佚干上之事,有

司以其天潢,故为屈法。市井之良善者又多畏其权势,不敢与抗,适足以长其凶焰,其俗日渐卑恶也。”这种情形,在乾隆朝已经习见。《啸亭杂录·权贵之淫虐》记:“乾隆中,某驸马家巨富,尝淫其婢不从,命裸置雪中僵死。其家挞死女婢无算,皆自墙穴弃尸出。”朝廷的大臣,如大学士和■、福长安等“擅弄威福,大开贿门,豪奢富丽,拟于王室。”(朝鲜《李朝正宗实录》二)外省的官员,“奉差收税,即不守本分,恣意花消,亏竭国帑。”

(《八旗通志》卷首十一,敕谕)领兵的将军“凡有征讨,军饷一边用,一边奏,十万■减五万。”(柳得恭《燕台再游录》)从京师到外省,从相臣到将军,耽于享乐,贪贿不法,满族贵族统治集团日益腐败了。

满洲贵族原以骑射善战而建立起统治,百余年间,久居汉地,在沉溺游乐的同时,也逐渐废弃了习练弓马的旧俗。满洲贵族要统治广大汉族人民, 就不能不通晓汉族的语文和文化。王公子弟幼读汉文诗书,以应科举考试, 甚至逐渐不习满文满语。这在乾隆时已成为普遍的现象。乾隆帝曾有诗一首, 概括地说明了当时的情景:“八旗读书人,假藉词林授。然以染汉习,率多忘世旧。问以弓马事,曰我读书秀。及至问文章,曰我旗人胄。两歧失进退, 故鲜大成就。”(乾隆《御制诗四集》卷五十九)早自清太宗皇太极以来, 历代皇帝都已提出过保持满洲文化传统的告诫。乾隆帝更提出“骑射国语” 的口号,说是“满洲之根本”。乾隆帝每年在避暑山庄驻夏,在木兰行围, 象征着纳■骑射的传统。但京师宗室多不善射猎,盛京地区甚至还不如京师。乾隆帝酷嗜汉文化,每年都要亲自撰写诗文。宗室王公大臣也多习作诗词, 与汉族文人相唱和,甚至不能用满文奏对。乾隆帝虽然一再把提倡“骑射国语”作为根本大计,但并不能改变满洲贵族“渐染汉习”的趋势,以至在他晚年,不得不下谕允准满族地方官员的某些章奏,可用汉文缮写,不再用满文。满族在统治汉地后不能不采用汉族的制度、文化,以至汉族的语文。这是由客观的历史条件而决定的。从某些方面说,也是历史的进步。但满族王公贵族子弟依恃特权,弃武习文,优游享乐,则不能不日益削弱。震钧《天咫偶闻》评论说:“习于汉人者,多得其流弊而非其精华。所存旧俗,又多失其精华而存其流弊。”八旗贵族在“渐染汉习”的同时,渐趋腐化。作为统治民族的统治集团,日益削弱了它的统治能力和作战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