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今文经学的复苏
今文经学在汉代曾盛极一时,魏晋以后,即已衰绝。今文经多已散佚, 只有何休《春秋公羊解诂》等书流传。魏晋至清乾嘉,千余年间,今文经学湮没无闻,久成绝响。乾隆时又开始受到学者的注意,至嘉庆时竟然蔚为新兴的学派,对思想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今文经学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复苏, 并不是偶然的。这是因为:
(一)作为古文经学流派的汉学,经过它的昌盛时期,到戴震时已经发展到了高峰。皖派擅长的音韵文字之学,名家辈出,但惭脱离经学,而以《说文解字》为中心,作为独立的学术继续发展。吴派的辨伪辑佚和考订注疏之学,虽仍有崔述《考信录》、刘文淇《左传旧注疏证》等名著相继问世,但总的来说,领域已日渐狭窄,没有多少发展前途。考据之学日益流于琐细, 义理之学也难以超越戴震而另辟新途。汉学在登上高峰后,随之临近于绝境。
(二)程朱理学在汉学昌盛的乾嘉之际,仍然作为官方学术,在社会政治领域占居统治地位。理学的伦常学说依然是清王朝的统治思想。科举取士考试经书,也仍以宋儒为依据。程朱之书成为士人入仕的必读课本,但在学术思想领域却不再有所新创。以文章名世的古文家姚鼐(一七三一——一八一五年),在学术上独尊程朱,力诋戴震。《戴东原集》有《与姚姬传书》驳辩。姚鼐弟子方东澍(一七七二——一八五一年)继撰《汉学商兑》,全面攻击汉学,指汉学的考据是“屠沽记帐”。汉学的流弊,的确是在发展。但陈腐的程朱理学却也不再有可能在学术上代替汉学而重振旗鼓。
(三)乾隆末年以来,清王朝的统治渐趋衰落,人民反抗运动兴起。社会上的诸矛盾日益暴露在人们的面前。乾隆初年,士人为逃避文字狱而避谈世事的学风为之一变。有志之士,日益关心国家民族的命运,研究社会政治问题,要求抒发自己的政见。但在儒学占居绝对统治地位的年代,人们还只能在儒学范围内为抒发己见寻求依据。疏阔的宋学与烦琐的汉学显然都不能提供这种依据而需要另觅新途。
(四)今文经学作为汉代的官学,也曾流入烦琐的歧途。但今文公羊学的“张三世”“托古改制”诸说,又是附会经文、议论朝政的依托。嘉庆时期,经学古文派的汉学渐趋衰落,议政更新之风日渐兴起,今文公羊学既可以在经学领域开辟学术研究的新境,又可以在政治生活中成为托古议政的工具。沉寂千年的今文经学于是又受到人们的重视而得以复苏。
戴震弟子孔广森已开始注意“公羊”,但今文经学作为一个新兴的学派, 它的创始人是乾隆时的江苏常州府武进县人庄存与。存与字方耕,乾隆七年进士,入为翰林院编修,后升任侍讲,入直南书房,迁少詹事,官至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庄存与身居高位,治学不缀,领域甚广,曾研治《周礼》、
《毛诗》,又治《春秋公羊传》。事实上是兼通今、古文经学,而并未树起今文旗帜,反对古文。但他的代表作《春秋正辞》,宗法《公羊传》,专究经文的微言大义,与皖派汉学之探究名物训诂,在治学方法上迥然不同。侄庄述祖,述祖外甥刘逢禄、宋翔凤等传存与之学,一时称为常州学派。
今文经学自成一派,刘逢禄(一七七六——一八二九年)是主要的传人。刘逢禄,嘉庆十九年进士,后为礼部主事,在礼部供职十二年。经学著述, 涉及《易》、《书》、《诗》、《礼》诸经,而以《春秋》经的研究,成一家言。庄存与兼治经今、古文,至刘逢禄才公然排斥古文,力倡今文。《春秋左氏传》是古文派的基本经典,刘逢禄著《左氏春秋考证》二卷,指斥世传《左传》多夹入汉刘歆伪造的论断,并非左氏本真。又著《春秋公羊经传何氏释例》三十篇,《春秋论》上、下二篇,宏扬何体公羊学的“非常异议可怪之论”(何休语)。如“张三世”(据乱世、小康世、大同世)、通三统(夏、商、周)及孔子“受命改制”诸说。立论不在章句训诂,而在“微言大义”,阐发《春秋》公羊主旨:夏商周以来,历史是在不断变革中前进, 而并非如古文家所说的近不如古。刘逢禄治今文公羊学,使山穷水尽的经学重又柳暗花明,令人耳目一新,也适应了士人中经世议政的社会思潮,一时产生了很大的反响。宋翔凤(一七七九——一八六○年),嘉庆五年举人, 湖南新宁知县。曾撰《拟汉博士答刘歆书》,与刘逢禄协力攻击古文经学。又以为孔子的“微言”在于《论语》,因以公羊之义说解《论语》,著《论语说义》十卷。
刘逢禄的公羊学传给弟子龚自珍(一七九二——一八四一年)、魏源(一七九四——一八五七年),道光时,并称龚魏,名噪一时。今文公羊学经由龚自珍、魏源而成为经世致用之学,提出“变功令”、“更法”等主张。传至清末,形成变法维新运动,影响是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