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永不服输的“暴君” 1.徒弟赶走师傅

吉诺·鲍洛奇和大卫·贝沙的中国食品公司逐渐走上了正轨,鲍洛奇也因此而感到非常振奋,甚至有些骄做了,变得越来越大胆。在他看来,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事难得住他。由于杂碎罐头的成功,他陶醉于自己的灵感, 并对此感到很自豪。一向谨慎的大卫看到这种状况,提醒他许多次,让他慢慢来,不要大着急。然而,鲍洛奇并没有将大卫的告诫放在心上。这位踌躇满志的年轻人似乎什么生意都想做。

由于做杂碎罐头需要大量的芹菜,芹菜的价格往往成为左右吉诺生产成本的重要因素。所幸七八月份的芹菜市场,价格非常疲软。通常情况下,鲍洛奇对于低谦的芹菜价格是会感到很欣慰的,然而,这一次他想在这上面弄些手段。

他的想法是:趁芹菜价格低廉之际,大批购进,将它囤积起来,这样, 等芹菜生产旺季过去之后,他们就可以将多余的芹菜卖大价钱。

大卫听了鲍洛奇的想法,头摇得象拨浪鼓一样,对于这种操纵物价的做法,大卫向来是不赞赏的。在他看来,一个人的财富要靠扎扎实实的生产经营活动才能得到真正的增长,投机所能带来的,除了不义之财之外,更多的还是风险乃至失败。然而,鲍洛奇说服了他。他告诉大卫,要想迅速致富, 就必须精通各种不同的经营方法,而这次行动本身却是经过慎重思考的,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看着吉诺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大卫只好让步了。

开始,一切似乎都在预料之中,鲍洛奇大量购进芹菜之后,市场上的芹菜价格直线上升。鲍洛奇还在不断地购进,他要让价格再升一点才脱手。又过了几天,鲍洛奇停止了购进,他已经成功地将芹菜价格哄抬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平,现在,他所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等待,只要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可以将他的芹菜以史无前例炒价格抛售出去。鲍洛奇满意地望着这些青翠可爱的芹菜,似乎望着一座小小的金山。

当他兴高采烈地将五十八卡车芹菜拉回杜鲁茨时,他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他竟没有想到,这么多的芹菜早已超过了他们的冷冻厂的储藏量,事实上,将整个杜鲁茨的冷冻设备加在一起,也不足以储备这么多的芹菜。

没有地方储藏的芹菜很快变黄腐烂了,鲍洛奇只好将它们丢弃了。大卫眼看着大把大把的钞票随着鲍洛奇的奇想化作灰烬,不由对他这种莽撞的作风起了戒心。

这天晚上,当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大卫委婉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鲍洛奇:“吉诺,我知道你是一个大有作为的青年,头脑灵活,又有推销天才。只是,你有时候太容易冲动,干起事来太不考虑后果,譬如说, 这次买芹菜这样的做法,你不觉得风险太大了吗?”

鲍洛奇这几天来也一直因这件事而精神沮丧,但是,他这样一个敏感而喜欢自作聪明的人怎能容忍别人提起他的失败呢,他的脸变了颜色,瞪大眼睛对着大卫道:“怎么?你心疼你的钱了,是吗?”那架势,似乎做错了的不是他而是大卫。

看到鲍洛奇象一只好斗的公牛一般瞪着自己,大卫连忙陪笑着说:“这不是心疼不心疼的问题。我只希望以后有较大的投资时,你能够再稳重一些,

我真担心你那种冒险家的作风。想想看,咱们一年的收入还不够这一次赔的。”

一听到大卫这种精打细算的说法,鲍洛奇就感到生气。他生气的并不是大卫的精明,在这一点上他本人比大卫还精细,他只是觉得,象大卫这样什么事都谨小慎微,恰守持盈保泰的训诫实在也大保守了。吉诺是一个天生的冒险家,他不能忍受大卫这种属于上一代人的思想,他喜欢冒险,喜欢竞争, 只有在冒险中他才能够真正表现出自己的本领来。因此,他对大卫的那一套做法早已感到不耐烦了。然而,大卫毕竟是自己的恩人,如果没有他的提携, 很难想象自己会有现在这样的处境,况且,囤积芹菜这件事也确实是自己的错。鲍洛奇不便爆发,只好咕味着说道:“做生意免不了有赔有赚,谁都有关手的时候,只要我不是故意的,也就问心无愧了。”

大卫显然不了解鲍洛奇的想法。他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应该给这位年青人好好敲一下警钟。“没有人说你是故意的。我只是说我们要吸取教训,以后做事再稳健些,别再这么冒险了。”

这下子吉诺可再也忍不住了,“你以为我们现在是处在什么境况?你以为我们是拥有几十亿资产的大老板了,可以坐享其成,是吧?老兄,别忘了, 我们全部的资产只不过是几个发豆芽的槽,几袋面粉而已,不冒险,一岁了也成不了气候!”

“鲍洛奇,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抱负的年轻人。”大卫安抚地拍着鲍洛的肩膀道,“我当初之所以收起原来的生意与你合伙,也正是因为这点,但你也不能否认,你的作法确实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鲍洛奇不耐烦地踱着步子,没有说话。

大卫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发现这位狂妄自大的年轻人还是在听着自己的话,颇有些欣慰,他决心再加一把劲。想到这里,他换上一种更加亲切的语气说道:“吉诺,你还记得吗?当初我们决定合伙时,我就曾说过, 以我的经验和你的冲劲,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鲍洛奇轻蔑地哼了一声,还是没有说话。 “但现在,你这样下去,到最后就只有你的冲劲,而没有我的经验了。”

大卫还在苦口婆心他说着。 “哦?是这样。”鲍洛奇有些讥讽他说道。

“很明显,”大卫一直将鲍洛奇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虽然从鲍洛奇的神态中看出了他的不服气,却并没有往心里去,“你的冲劲,有时候已经不受我的经验约束了,你知道,这样下去会产生很严重的后果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卫的话显然已经触及到了鲍洛奇的自尊心。“打个比方吧,你的冲劲象一匹野马,我的经验则好比是马脖子上的疆

绳,想想看,野马脱了缰会是什么样子?”

大卫并不是没有发现鲍洛奇神态的变化。只是,他一向对吉诺怀着一种长辈对于晚辈的慈爱之心。他知道,鲍洛奇在囤积芹菜上的失败、使他第一次对自己的鲁莽作风有了反省。作为将他手把手教出来的长辈,要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地劝说他一番。

然而,大卫想错了。鲍洛奇并不是一个驯服的后辈,他狂妄自大,性格暴躁,从来听不进别人的批评。一旦谁触动了他那脆弱的自尊心,他会真的变成一匹脱缰的野马。

“你以为没有你我就做不成生意了,是吗?”鲍洛奇恶狠狠地瞪着大卫,

忽地把手一甩吼道:“别他妈的臭美了,你的经验算个屁!”

鲍洛奇并不是一个有修养的绅士,他一激动,“他妈的”三个字就会顺嘴而出。然而,在大卫面前。这还是第一次。

大卫做梦也想不到吉诺会对自己这样粗鲁无礼。虽说他们以前也有过争执,鲍洛奇却从没有象现在这样失去理智。惊怒之余,大卫的脸上也变了颜色。

“你⋯⋯你是一只自大而愚蠢的驴!”这已是彬彬君子的大卫所能说出的最难听的话了。

正是由于大卫的赏识和提拔,鲍洛奇才会有今天。想到自己最器重的人居然这样对待自己,大卫实在是伤透了心。

事后,鲍洛奇虽然向大卫道了歉,他们的合作却已没有以前那么亲密无间了。联系大卫和鲍洛奇的纽带越来越脆弱,当一场更大的风暴来临之际, 它还能支撑得住吗?

尽管鲍洛奇的这次冒险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他们的业务依然呈现出上升趋势。因此,买芹菜的风波平息后不久,大卫又一个人离开杜鲁茨到外地组织原料去了。这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战后的复兴工作开始给这个国家来繁荣。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重返家园,鲍洛奇深信食品工业的春天到来了。他更起劲地扩充公司的规模和业务范围,并开始大做广告了。

然而,美妙的前景使鲍洛奇那种自作聪明的作风又暴露了出来,这次, 他犯了一个更大的、几乎是致命的错误。

本来,鲍洛奇同他的包装商订有协约,规定产品的价格是每箱三元六角钱,其中付给包装商的加工费则是每箱一元七角钱。对此,鲍洛奇早就感到不满了。他觉得,包装商并不是合伙投资人,只不过是雇来负责加工的工作人员罢了,凭什么要干涉公司产品的销售呢?

基于这一点,鲍洛奇并没有将合约中关于双方共同商定价格的条款放在心上。当他来到波士顿进行推销时,他发现,每箱三元六角的定价太便宜了, 于是,他将价格提高到四元四角,提价后的产品销路依然不错,他便以这个价格作为产品的售价了。

鲍洛奇擅自提高了价格,却没有将新订的售价告诉包装商,给包装商的加工费仍然是每箱一元七角。包装商发现这一情况后,来到法院,要求芙蓉公司赔偿他的损失。

当鲍洛奇和大卫收到法院通知时,他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重金聘来的包装顾问不仅能干涉他们的经营,竟然堂而皇之地要求他们赔偿损失。

鲍洛奇坚持决不妥协,“产品是我们的,甚至连他的加工厂也是我们的, 我们当然有权随便处置了。无论提价也好降价也好,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他凭什么跑来指手划脚,干涉我们的订价!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雇工嘛!” 他显然对此感到十分气愤。

相比之下,大卫就老成持重多了。他是竭力主张和平解决的。和气生财, 这是他所奉行的商业准则之一。多年的商业生涯中,他还从没有看到有谁在打官司中得到真正的好处。“鲍洛奇,你想过没有,一场官司下来,很可能是两败俱伤的。咱们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

“问题是现在不是我们去惹他,而是他已经把我们告了。”鲍洛奇固执他说。

“我知道这个人喜欢惹事生非,所以我们更不能跟他纠缠不情。做生意讲究持盈保泰,和气生财,诉讼的事还是少沾的好。”

“你这种话让人听了很不舒服。”鲍洛奇一急,毛躁的毛病又犯了,“你要弄清楚,他已经把我们告了,你就是想不打官司也不成。况且,”他顿了一下,又说道:“如果每个人都象你这样退让的话,那些邪恶的东西岂不是要横行无忌了?”

对于鲍洛奇的这种不肯服输的性格,大卫已经领教过多次了,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换上另一种口气说道:“鲍洛奇,咱们是在做生意,对吧?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犯不着跟他纠缠,他不过是要点钱而已,我们可以同他和解,不然,一旦败诉,不仅会造成巨大的损失,甚至还会影响到公司的生存。”

“那可不行!”鲍洛奇断然道,“我一定要和他周旋到底,看看到底谁厉害。花点钱倒无所谓,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为了生意,再大的气也要咽下去。”大卫以长者口嗯说道,“你踏入商界不久,还不太了解这里面的情形,商场可不是斗气的地方。有很多有前途的年轻人便是因为人气太盛而跌跤的,这种事我见得大多了。”

“也许你是对的。”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鲍洛奇不得不在表面上敷衍几句。“但我还是不跟他和解,我要让他知道,我吉诺·鲍洛奇不是好惹的!”大卫眼见鲍洛奇决心已下,摇着头道:“对方既然敢告咱们,就一定是

有所凭借的,这场官司不好打啊!” “我也学过法律,你放心,我马上就可以把主动权夺回来。”鲍洛奇显

然信心十足。

“既然你坚持己见,我也就不多说了。”大卫唯有苦笑,“我只是希望你记住:我是一向不赞成打官司的,因为赢了没什么好处,输了则名誉、金钱都要受到损失。”

“我们不会输的”。鲍洛奇拍着胸脯道。

结果,芙蓉公司败诉,被判罚款八万二千元。

在当时,八万二千元可不是个小数目。虽说是鲍洛奇和大卫分摊,对鲍洛奇而言,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当时,鲍洛奇刚刚结婚,他几乎变卖了所能够变卖的东西,才勉强度过了难关。而做为他的新娘的路易斯,所能保留的唯一信物只有那一只结婚戒指。

祸不单行,与包装商的纠分还没有完结,他们的包装加工厂又被一场大火烧掉了。此时大卫正在弗罗里达谈妥了一笔很好的生意,闻此恶讯,他差一点晕过去。不用说,这笔生意是告吹了。尽管这座工厂是保了险的,他们也很快找到了一家更好的加工厂,但一个良好的机会却永远失去了。这段时间的鲍洛奇和大卫,一个灾祸接着一个灾祸,真是时运不济。

生意上的挫折使鲍洛奇变得非常暴躁,他动辄向大卫发脾气,总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对他横加指责,本来,平白无故地损失几万块钱,大卫已经是够倒霉的了,偏偏鲍洛奇又总是对他挑剔,仿佛损失是大卫造成的。大卫实在没有再合作下去的心情了。他们最终分手的时刻在两人事业的危机中悄悄临近了。

“鲍洛奇,当初我决定与你合伙,就是一个最大的失误。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意人,”大卫说得很坦率,“你好出奇锋,不喜欢循轨发展;我则喜欢稳扎稳打,力求稳步发展。我原以为我们两人在一起,是可以扬长避

短的。偏偏你我都是这样一副倔脾气,我实在无法迁就你,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我知道我有时太容易激动”,鲍洛奇此时也非常诚恳,“虽然我们不能再在一起做生意了,但我会永远感激您对我的提拔和扶持,无论怎样,您将永远是我的老师和前辈。”

于是,吉诺·鲍洛奇买下了大卫·贝沙的股份,成为专营东方食品的芙蓉公司唯一的老板。大卫·贝沙则偕妻离开杜鲁茨,到别处打天下了。

与大卫的拆伙,使鲍洛奇的心情非常沉重。他失去了一位顾问,一位非常好的朋友。而这些损失,可以说完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对于大卫,鲍洛奇更是充满了内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太暴躁,太没有耐心,早已年届知命的大卫怎么会背井离乡,到他处打天下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鲍洛奇同大卫的分手,也是必然的。鲍洛奇所奉行的那套强力推销的策略要求以最好的品质、不断的推销、交易、广告、展览对消费者进行强大的宣传攻势以求先声夺人,尽快占领市场。这需要在宣传上耗费大量的金钱,也就是说,鲍洛奇和大卫的产品价格比别人高,得到的利润却并不比别人多。对于这种想法,大卫从理论上说是赞同的,他的内心深处却对此不无疑虑。现在,没有了大卫,鲍洛奇感到自己轻松了许多。尽管再也没有人为他出谋划策了,他却感受到了一块全新的天地,现在,他可以毫无顾虑地实施他的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