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者居上

贤者居上,不肖者下,能者居上,庸者下,是历代中国人的追求,也是孔子的理想追求。孔子德治主张的重要内容就是举贤才。

孔子十分重视人才的历史作用,提出了“为政在人”的思想。他说:“其人存,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故为政在人。”这就是说政治措施是由人制定的,也是由人实行的,贤者在位就会有良好的政治局面,而贤者不在位,或者贤者去世了,这种良好的政治局面也就结束了。故而他一再要求统治者“尊贤而容众”,真正做到“任人唯贤”,而不是“任人唯亲”。他的学生仲弓曾问他如何从政,他向仲弓陈述了三条,一是给部下带头,二是不要斤斤计较于他人的生活小节,三是“举贤才”,即选拔优秀的人才。他的一位学生做了鲁国的地方官,他一见其学生就问:“你发现了优秀人才了吗?”发现人才,培养人才是孔子一生的重要工作,也是其德治主张的重要组成部分。

孔子认为能不能发现德才兼备的人才是关系其德治理想能否实现的大事,是政治局面稳定与否的大事。他说:“把正直的人提拔出来,放在邪恶的人之上,百姓就服从了;若把邪恶的人提拔出来,放在正直的人之上,老百姓就不会服气。”老百姓的服与不服,直接关联着政治的稳定与不稳定。民心不服,何稳定之有?何谈理想政治?他还说如果使贤者居上,可以使坏

人变好人,如果坏人在上,只能使坏人更坏。这就是说当权者的一举一动都具有导向和示范作用。他们的行为和作风直接关系到社会治乱、风气好坏和人心的安定。因而德治理想只能依靠贤者居上来实现,不肖者在上只能使社会更遭殃。

孔子心目中的贤才,首先是道德上的君子,而不是苟苟营利的人。君子以天下之公利为其利,不以个人私利为利。孔子说:一个人首先应当对国家忠心耿耿,诚实守信,厚道仁爱,其次才是他的才能。所以,我们了解到这个人是道德上的君子,然后才亲近他;知他有能耐,然后才信任他。这就叫“亲仁而使能”。在孔子心目中,周代的文武之道是迄今为止最为完美的典章制度,因而贤者应通晓文武之道。通晓文武之道就是知仁知义。孔子所希望的人才是德才兼备,以德为主的人才。一个人的才能假如不以道德为主宰, 这种才能既可造福社会,也可祸害人民。所以品德虽不可能代表一个人的才能,但它可以决定才能的使用之当与不当。

当然,贤者只有德行是绝对不够的,他必须有才,这种才并不是某一方面的专才,而是一种分析问题、处理问题的能力,故而他说“君子不器”。“君子不器”就是说君子并不像酒壶只能盛酒,尿盆只能盛尿,碗只能盛饭, 衣被只能取暖⋯⋯君子无所能,亦无所不能。他无专才,但由于他具备一种气禀、才能与智慧,故而他又有很强的适应性。“君子不器”可以说是孔子注重人才智慧的有力说明。不过,孔子并非据此放弃对专才的培养。大家知道,孔子有四科,即仁德、政事、语言、文学,这四科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四个专业,或者是说为培养专才而服务的。通过这四科的培养,孔门弟子许多人在某一科中得到了充分发展。如颜渊、闵子骞之德行,冉有之政事,子贡之语言,子夏之文学,在孔子弟子之中都是出类拔萃的,在春秋时代,也是十分突出的。

对如何举荐贤才,孔子也有一套主张。他认为对人才的举荐应冲破宗法门第的束缚,打破任人唯亲的传统,不拘一格选拔各种人才。孔子谈及出身贫贱的仲弓的时候说:“耕地的牛的儿子长着赤色的毛,整齐的角,虽然不想用它作祭品,可山川之神会舍弃它吗?”周代,祭祀用的牛,毛色纯正且赤,耕牛毛色斑杂,不能用作祭品,但耕牛之子如果是毛色纯正,角、趾整齐,山川之神是不会因其是耕牛之子而拒绝的。这个比喻是说:仲弓虽然出身贫贱,但很有才干,同样可以做官。孔子这一思想在当时是相当可贵的。在具体选拔贤才的问题上,孔子提出了“举尔所知”的思想。他说:“举

荐你所了解的贤才,至于你不知道的,别人也不会舍弃它。”这说明孔子并没有找到一条发现人才的道路。“举尔所知”既是经验的,也是狭隘的,更是情感的。在中国社会中到处盛行的“举尔所知”,结果使许多人学会了投机、钻营、溜须、拍马、媚上压下,以至朋党为奸,并成为许多无耻政客任人唯亲的借口。故而在现代社会里,必须变“举尔所知”为“举民所知”, 当权者知道不知道,了解不了解并不重要,而民众了解不了解,知道不知道, 则事关重大。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发现优秀人才。才能保证这种人才对民众负责,而不是对上级负责。

在这一问题上,孔子思想也有合理的地方。他说:“君子不以言举人, 不以人废言。”就是说君子不要以一个人说了句好话就提拔他,举荐他、也不要以为这个人不好,就彻底摒弃了他的忠告。又说:“众恶之,必察焉; 众好之,必察焉。”意思是说:大家都讨厌他,一定要考察,大家都喜欢他,

也一定要考察。孔子十分厌恶那种没有个性的好好先生,也不相信那种人人都不喜欢的人。他认为一个人应受善人喜欢,受恶人的反对。孔子是个很讲原则的人,在举荐贤才问题上,他也将原则放在重要地位,主张“听言观行”。一个人贤与不贤,不仅仅听其言论,还要看其实际行动。

孔子出于爱才、惜贤的目的,他坚决反对压抑人才。臧文仲是鲁国的大夫,与他同时的鲁国的贤人柳下惠,一直未得到重用,孔子认为这是由于大夫臧文仲嫉贤妒能造成的,故而他对臧文仲大加鞭伐,认为他“知柳下惠贤, 而不与立”是“窃位”之举。

孔子一生,“席不暇暖”,热心救世,为实现德治理想奋斗了一生。但他所设计的德治理想的蓝图并不完全符合社会实际。他试图通过贤人政治来实现其理想亦未免显得飘忽不定。贤人政治,人存政举,人亡政息,可遇而不可求。更何况,没有一套合理、科学的选举制度,任何贤人居上的设计都不能实现,反而会出现不肖者居上,贤者备遭压抑的局面。孔子怒斥臧文仲窃位,见贤而不用,但孔子殁后几千年的中国社会中,臧文仲式的人物,甚至比臧文仲更可恶的流氓政客、政治扒手太多了。以今日之眼光观之,贤人政治是一种标准的人治,是一套主观形态的政治。这一套政治只有通过客观化,即建立起一套严格的人才竞争机制,官吏选举制度,尤其是变官吏由上司的提拔为民众的推举,才能实现政治的传统向现代的过渡,才能在最终意义上保证贤者在上的政治理想,才能保证孔子的设计并非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