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兵伐谋”面面谈

读过《孙子》兵法的人,大概都会注意到“上兵伐谋”(最好的用兵方法是用计谋讨伐敌人)这句话。的确,在时隔两千多年的今天,这句话对我们仍然具有现实的意义。

在利与害结伴而行的军事斗争领域中,为摘取胜利之果往往有一段充满荆棘的道路要走。但是人们发现,“谋者,所以远害就利也”(《吴子·图国》),“智略(可)使勇敢投诚”([德]约翰·克里斯托夫·席勒,见

《名言大观》),所以谋略便在军事实践中应时而生,并且得到了很好的发育,以致发展为独特的军事斗争形式:“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孙子·谋攻篇》)。

本来是以体力拼搏为其基本表现形式的战争,后来却使智力较量的形式占据了第一位,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历史的进步!

《六韬》中的《武韬》是专讲军事谋略的,其中讲到了“文伐”与“武事”。前者相当于孙武所讲的“伐谋”和“伐交”,后者相当于孙武所讲的“伐兵”与“攻城”。《武韬》重视智力较量的意向也是清楚的。

孙武解释说:所谓“代谋”,就是“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入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伐谋”的目的在于“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就是说,要务必以全胜去争夺天下,这样就可以军队不疲惫而利益却完满地获得。孙武认为,“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汉代的赵充国把孙武的这种思想概括为“以全取胜,贵谋而贱战”。《百战奇略·谋战》则说:“凡敌始有谋,我从而攻之,使彼气衰而屈服。法曰: ‘上兵伐谋’。”认为敌人开始谋划,我即根据其弱点给以攻击,使敌人斗志涣散,最终向我屈服。这就是兵法上所说的“上兵伐谋”。这些理解虽然基本上是正确的,但也容易给人留下孙武不重视军力、不重视力战的印象, 其实,孙武的贵谋,是在“先为不可胜”的前提下提出的。他之强调“伐谋”,

主张斗智,决不意味轻视“伐兵”,忽视斗力。 “不战而屈人之兵”,可能吗?战争史的回答是肯定的。烛之武说退秦

师、弦高假命犒秦军、先轮智取五鹿城、齐桓公对鄣国的“示之以伐”、勾践“伐情”使吴国主弱兵颓而自萎 以及晏子的“不越樽俎之间而折冲千里之外”等等,都是比较有说服力的例证。

“上兵伐谋”,与现代《对策论》中的“最大最小原则”——成功最大而危险、损失最小的原则相一致。晋代的杜预说过:“以计代战一当万”(《晋书·杜预传》),这话有理。有的人把“伐谋”、特别是把“不战而屈人之兵”视为唯心主义,那恐怕不是从军事的角度考虑问题的,显然是怪错了。

“伐谋”、“伐交”主要是以智力加敌,使敌屈服;“伐兵”、“攻城” 主要是以勇力加敌,将敌击败,斗智无疑是谋略较量,斗力也不是不要谋略的。孙武在讲“诡道”时举的例子,都是斗力时应该采用的。事实上,古人在这方面也有许许多多的创造,如围三缺一、拣弱的打、先发制人、退避三舍等等,这些巧妙使用力量克敌制胜的诀窍,也都贯穿着一条用力省而成功多的线索。因此,列宁断言:“没有不用军事计谋的战争”(《列宁全集》8 卷 493 页)。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上兵伐谋”的内涵和外延后来逐渐有了变化,它不仅是指“伐谋”之谋,而且也包括了“伐兵”之谋,有点泛指谋略领先的意思了。这一点,从后世兵家的谋略之论中可以看得出来。

三国时期的诸葛亮说过:“用兵之道,先定其谋,然后乃施其事”(《诸葛亮集·便宜十六策》)。宋代的岳飞强调:“勇不足恃,用兵在先定谋”

(《宋史·岳飞传》)。刘伯承也曾指出:“敌我斗争,不仅是军事力量的比赛,而且是政治、经济、文化全部力量的决斗。不仅斗力,更主要的是斗智”(《刘伯承军事文选》)。以上这些,我看都是讲的“谋先事则昌”([汉]刘向《说苑·说丛》)而不分“伐谋”之谋还是“伐兵”之谋的。

西方人,也早就领悟到了“斗智”的重要性。普鲁士的菲特烈在《军事秘令》中这样讲:“在战争中,狐狸皮有时也和狮子皮同样的需要,因为当实力失败时,而狡汁反能成功。”他主张“伐兵”不成的时候才用“狡计”, 和孙子的认识显然还有一定的距离,但他毕竟在重视“狮子皮”的同时也看到了“狐狸皮”。

我军之所以能从小到大,迭克强敌,除了战争的正义性等原因之外,和老一辈革命家用乓如神的高超谋略也有密切关系。英国的军事理论家迈克尔·爱略特·巴特曼在论述西方军队《在东方的失败》的著作中,讲到了毛泽东军事谋略的高明。他指出,毛泽东和拿破仑之所以能以弱胜强,“是因为他们能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使对手处于无准备、无组织或者无训练状态”。他说,毛泽东和朱德两人都发现了战争的自然规律(即战争艺术的秘密)井成功地加以运用,“这些规律在中国导致了蒋介石的垮台,在奠边府导致了法国人的惨败”。他认为毛泽东是“揭开我们时代军事奥秘的人”。 “有一定之略,然后有一定之功”([宋]陈亮),这是用谋施计的经

验的总结。无论是从“伐谋”斗智的需要来看,还是从“伐兵”巧胜的需要来说,谋略问题,都是应该着意去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