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的“攻”与“诛”
在中国思想史上,是谁最早研究战争性质的?从有关史料来看,不是别人,而是墨子。不过,他没有直接使用正义与非正义这样的词汇,而是用“攻” 与“诛”这样的概念来区分战争的义与不义的。
墨子是战国初期的思想家,墨家学派的创始人。面对当时不可回避的连年频仍的战争,这位最接近下层劳动人民的善于思考的学者,不能不思考众多的战争究竟有什么不同,以对不同战争表示不同的态度。
墨子系统地研究了历史的和现实的战争之后,发现那些众多的战争对天下人的利害都有直接关系。于是他便以战争对天下人是利还是害力标准,将战争分为两大类:一类属于“攻无罪”的战争,一类属于“诛无道”的战争, 用“攻”与“诛”为界限,第一次对战争的性质作了区分。明确指出,利天下,利大众,利弱小的战争力“诛”,为义;祸害天下,涂炭人民的战争为“攻”,为“不义”。
墨子尖锐地批判了当时“天下之君子”在区分战争义与不义时观念上的混乱。他说,窃贼偷人家的东西,偷得越多,对别人的损害越大,其不仁越甚,罪越大。在这种情况下,“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当今最大的不义是进攻别人的国家,但却不知道去谴责,相反还跟着称赞,说是正义的。他反问:“此可谓知义与不义之别乎?”(这难道能说是懂得了正义与不正义的区别吗?)杀人犯杀人越多,罪越深重,不义也十倍百倍地翻番,天下之君子都明白此理,都知道反对,都谴责杀人犯的不义。但现在最大的不义是攻占别国,人们却不去反对,反而跟着称赞,说是符合仁义。墨子认为,这种能够识别和反对小错,但却不能识别和反对大罪的现象,反映了人们不能辨别义与不义的问题,说明“天下之君子”在区别正义与非正义时观念上的混乱。
在墨子看来,“义”的正确含义应该是:“其上中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这三句话中的“中”字,就是“符合”的意思)。然而,现在的王公大人所进行的兼并战争,用“天”养育的人民,攻夺“天” 下的城邑,以杀害上“天”的人民、绝灭鬼神的祭主,使人民流离夫所,是既不符合上天的利益,也不符合鬼神的利益,更不符合人民的利益。因此,
对这种“攻无罪”的战争必须加以反对。墨子指出:(当时的)中国尚处于“人不足而地有余”的状况,但“天下好战之国”,却“又以争地之故,而反相贼”,互相杀戮,并且经常动用大量人力,消耗大量的财富,“久者数岁,速者数月”从事征战,搞得“上不暇听治,士不暇治其官府,农夫不暇稼穑,妇人不暇纺绩织缝”。这种“不利于人”的战争,对“天下之害”太大了,“而王公大人乐而行之”,喜欢推行这样的战争,这等于损害已经不足的人口去增加本来有余的土地,实在是荒谬之至。墨子认为,这种“攻无罪”的战争,是最大的不义。
那么,是不是所有的战争都是不义的呢?墨子的回答是否定的。他认为, “攻无罪”与“诛无道”是性质绝然不同的两个概念。禹征三苗,汤伐桀, 武王伐纣,都不能叫“攻”,只能说是“诛”。因为三苗、夏桀和商纣都是暴虐无道的,惹得天怒人怨,上天不愿意再保佑他们,让禹、汤、武王兴兵去“诛”灭他们。所以人们至今仍称颂禹、汤、武王力圣王。肯定圣王进行的战争是“诛”不是“攻”,是正义的而不是非正义的。
应该指出,墨子对义与不义的理解有其进步性,但也有其局限性。其进步性在于他的着眼点是想维护人民的利益。但反动的统治者却决不会按他的主张办事。于是他不得不搬出上帝鬼神,让他们去惩罚无道之君,从而陷入了迷信的深渊。这是墨子思想的局限性。
正因为墨子把战争明确地区分为“攻”与“诛”两大类,认为“攻无罪” 是不义的,“诛无道”是正义的,所以墨子对战争的态度也是十分明确的。第一,非攻——反对当时诸国攻进弱小国家的非正义战争;第二,是诛—— 肯定并支持历史上的灭无道的正义战争。但是墨子的“非攻”显然是“非” 得有点过头,他把当时的攻伐兼并战争一概视为非正义,认为战国无义战, 事实不见得就是如此。没有统一的战争,历史就不会前进了。但不管怎样, 他在理论上区分了战争的义与不义,这一贡献是不容抹煞的,必须肯定的。
战争的性质是战争本身固有的基本属性,它内在于、深藏于战争行动之中,看不见,摸不到,只有深入思考才能把握。因而,只从现象上看问题的人,常常把下义战争误认为义战,把义战误认为不义。
墨子在力主“非攻”的同时,特别强调“救守”——提倡对小国的救援和加强小国的防守。这是因为他反对攻代,但统治者都不听他那一套,仍在进行攻伐,使他不得不研究“救守”。可以说,“救守”是他的“非攻”合乎逻辑的延伸。是他“非攻”的必然措施。墨子的“救弱”,在《公输》篇记录的止楚攻宋的故事中充分表现了出来。墨子的“防守”,《墨子》五十三篇中自《备城门》至《杂守》共十一篇,对此作了专门论述。墨子成为一个御防专家并不是偶然的。
墨子的“非攻”又植根于他的“兼爱”学说。他提出人们不分贵贱亲疏, 要“兼相爱,交相利”(《兼爱中》)。“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劝以教人”(《尚贤下》),在人与人之间建立一种互爱、互利、互助的关系。这在当时,无疑是一种空想。但正是在这种空想的基础上,他建立了一套自己的比较完备的军事思想。清代学者俞樾说:“墨子惟兼爱, 是以尚同;惟崇同,是以非攻;惟非攻,是以讲求备御之法。”这段话揭示了墨子思想的内在逻辑,是符合墨子思想的实际的。
墨子是研究战争性质的先驱。他对战争性质的思考,很值得我们重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