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战争起源说

古代波斯有位诗人，曾将宇宙比作一卷遗失了头和尾的经书，今人不知阐述此经应从何处起何处止，认为人类有史以来就在追求遗失的首尾两页。

诗人的话颇具哲理。

军事辩证法是一门研究军事领域普遍规律的学科，而揭示这种规律就不能不研究军事运动的整个过程，研究过程又不能不考察过程的起点。从这个意义上说，研究军事辩证的人关心战争的起源问题，那是十分自然的。

毛泽东明确指出：战争只是在人类历史的特定阶段才存在。它产生于私有财产和阶级的出现，当人类社会进步到消灭了阶级，消灭了国家，到了那时，什么战争也没有了。毛泽东的战争产生与消亡的观点，与人类社会终将进入共产主义的理论是完全一致的。因此，战争起源于私有制和阶级的出现，已经成为我们的传统的看法。

但是，人们也发现在马克思、恩格斯的有些军事论著中，讲到过在没有阶级的原始公社时期的战争，于是战争究竟起源于何时，便引起了热烈的讨论。到目前为止，大体上有三种看法：一是认为既然战争出现在有私有制和有阶级之后，那么在原始公社制度下便不应有战争出现，最多存在过“表面上同战争相似”的但不能称为战争的行为；二是认为既然马克思、恩格斯都讲了原始公社制度下的战争，那就应该把战争的起源提前。原始公社制度下的战争是由物质贫乏引起的，将来的共产主义社会物质极大丰富，就不会有战争发生了。三是认为私有制和阶级的产生有一个过程，战争的形成当然也经历过一个过程，不应当把阶级出现以后的战争同以前的战争截然分开。在人类社会早期，原始人只能经过团结协作才能生存，不存在发生战争的理由。到了原始社会后期，氏族增多，互相交往中难免出现摩擦，相互复仇。再往后这种复仇开始渗入经济内容，同占有欲连在了一起，最终演变为不同部落之间经济利益的冲突。这种演变是由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的大分工引起的。分工引起社会大分裂，分裂为主人和奴隶。剥削阶级出现后，战争便同私有制和阶级连系在一起。

关于战争的起源问题，讨论并未结束。在此不准备对上述三种看法进行评论。这一问题，在我国的先秦时期，许多哲人就曾思考过，并发表过一些见解。了解先秦的思想家们的观点，对于研究战争的起源是有帮助的。

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认为，在人类的童年——那个漫长的原始公社所有制时期是不存在战争的。大家知道，中国有史料根据的历史是从殷代开始的，史学家把殷代定为我国的奴隶制时代。从甲骨文可以看出，那时常常把战俘作奴隶，说明那时战争已经存在。在殷代之前，有诸如“尧舜禅让”、“夏禹传子”、“商汤放桀”等传说。《尚书》中的《虞书》、《夏书》以及《商书》的前数篇，是后代儒家的托古造作，虽然并非殷前的成文历史，但也确有一些历史的影子。儒家的一些典籍，往往把黄帝描绘成仁德的化身，把黄帝时代描绘成理想的大同之世，这实际上反映了关于人类早期没有战争的思想。因此，面对当时元休止的战争，孔子讲德政、讲礼治，强调以德服人；孟子倡王道、反霸道、法先王，以为这样就可以止息战争。

道家的鼻祖老子把“道”视为天地的创造主。这个“道”是无为无不为的，人类社会也应当如此。他说，“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认为战争破坏生产，应该反对。“淳朴未散”的原始时代是最合乎理想的时代，人类社会理应返回那个“小国寡民”，“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的时代去。人们常说他这种论点是政治上的倒退，但从这种倒退中可以看出，老子认为原始社会存在过一个“淳朴未散”的没有战争的时代。

韩非作为法家，也认为人类历史上曾有过一个“不争”的阶段，“民争” 是后来人口增多而财货匮乏引起的。《韩非子·五蠹》中说：“上古竞于道

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他认为，上古时大自然给当时不多的人口提供了充足的衣食，人民用不着去争夺。但后来人口大量繁殖，“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民争”达到了世“乱” 的程度，战争于是就是不可避免的了。显然，韩非这种把战争起源归结为人口增多的观点并不科学，但他把历史划分为上古、中世、当今，且各个阶段存在着不同的情况，显示了历史进化的观点。韩非主张，在“大争之世”，必须“富国强兵”。他说，“力多则人朝，力寡朝于人，故明君务力”（《显学》）。认为国力强大别人就会来朝拜，国力弱小就得去朝拜别人，所以明智的国君就必须致力于增强自己的国力。

与上述的战争是在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才出现的观点相反，有的典籍却认为战争与人类是共生的。1973 年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上了四种古件书：《经法》、《十六经》、《称》、《道源》。《十六经》第六篇题为《姓争》，帛书整理者说，“姓争，指氏族间的战争。”书中说：“天地已成，黔首乃生。胜（“腥”的异体字，这里作“姓”）生已定，敌者生争，不堪不定。”说是天地业已形成，人类已经出现，氏族逐步产生，相互敌对的势力自然要发生争斗，不征讨就不能安定。认为这是“天制固然”——自然界的规律就是这样的。并说：“天地已定，规（蚑）侥（蛲）毕挣（争）。” 天地形成后连虫蚁都在争斗，人怎么能例外呢？“作争者凶，不争亦毋以成功。”发起争斗的固然面临凶险，但不争斗也没有出路。在《十六经》第十一篇中作者又把战争的根源归结为：为利，为义，行忿。这就明确说明，氏族时代战争已经存在。

《吕氏春秋》支持这种观点。《荡兵》一文中说：“兵之所自来者上矣，与始民俱。”“荡”作萌芽解。“荡兵”即兵之萌起，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战争起源于何时，为何而起？回答是：战争很早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它是与人类的出现一块产生的。并举例说，黄帝和炎帝就曾用过水攻火攻，共工氏就曾多次发起战端，五帝也曾相互争斗过，在蚩尤之前人们就曾用木棒打过仗，蚩尤不过是改进了器械，而不是制造了兵器。这种争斗，源于人的天性——“威”和“力”，威势和强力。战争既然来自人的天性，所以“争斗之所自来者久矣，不可禁，不可止。故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认为战争的由来已经很久了，既不可禁绝，也不可制止。因此，古代英明的君主只有进行正义战争的，而无废弃战争的。

显而易见，《十六经》与《吕氏春秋》所持的都是战争永恒论。因为战争如果真是从人类诞生之时就有了的话，那么它势必将与人类永远伴随。这，无疑是违背历史辩证法的。虽然，矛盾随人类的产生而出现，但人与人、氏族与氏族间的矛盾斗争，不一定就以战争的形式出现。即使以武力拼博的形式出现，恐怕也要作具体分析，看看其原因是由于人的天性或是与所有制相关的经济利益。

奴隶制的私有制，不是突然产生的，它是在原始公有制的母胎中孕育的。原始社会的“姓争”，开始很可能仅仅是“行忿”的复仇行为，后来慢慢渗入了经济的从而也是政治的内容，蜕变为现在我们所说的战争。战争这本书的开头一页是否如此，大家可以进一步去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