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的荒谬哲学

阿尔贝·加缪(1913—1960)是一位出生在阿尔及利亚的法国哲学家和文学家。他早年丧父,生活困苦。毕业于阿尔及利亚大学,获哲学学位。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曾积极参加反法西斯的抵抗运动。战后主要从事文学和哲学创作,1957 年获诺贝尔文学奖。47 岁时因车祸身亡。加缪的代表作有小说《局外人》、《鼠疫》,哲学论著《薜西弗斯的神话》、

《反叛者》。他还写过戏剧作品,和他的小说一样,表达了他的哲学观点。

① 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引自《存在主义哲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6 年版,第 377 页。

① 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引自《存在主义哲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6 年版,第 379 页。

加缪的思想被称作“荒谬哲学”,是因为他独特地表述了关于荒谬和反叛荒谬的存在主义观点。他并不承认自己是存在主义者,但由于他的思想内容和表达方式都明显地同存在主义一脉相承,人们还是认为他的哲学属于存在主义。加缪的思想主要有两部分内容:关于“荒谬”的论述和关于“反叛”的论述。

荒谬

加缪首先描述了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荒谬感,认为这是现代人的普遍感受。在《局外人》中,他描写了一个空虚孤独但又对自己诚实的人。主人公是一位轮船公司职员,他对母亲的去世无动于衷,依然做他想做的各种事。由于他莫明其妙地杀了人,他被判处死刑。临刑时,他只有快活的感觉,甚至希望人们来观看他被处死,以憎恶来欢迎他。加缪塑造的这个活在现实生活圈外、完全不被世俗规范和习俗约束的人物,被赋予了撕碎世俗虚伪后真实表现自己的性质。加缪认为,当一个人有一天认识了生活的伪装而去寻找自我的时候,他就会真切地感受到那种与社会格格不入的、被抛到局外的绝对孤独的感觉,这就是荒谬感。这种感觉如同演员被逐出了舞台、土生土长的人被抛离了故乡的空洞感;与世隔绝、不被接纳、无依无靠;世界一下子变得陌生,周围的人不予理解,痛苦、厌烦、恐惧、绝望扼住喉咙。加缪认为,在现代人的生活中, 随时随处可以体验到这种感受。只要你问自己一句“为什么”,那么在难以回答之中立刻就能体验到生活的荒谬感。

荒谬感来自现实的荒谬。加缪认为,现代人的普遍的荒谬感来自现代生活随处可见的荒谬。日常生活中,人们常常在做一些莫明其妙的事, 如指控一个无辜的人犯了暴行,指责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对自己的妹妹心怀邪念,或者身佩军刀却冲向机关枪的扫射,等等。这种可能与现实、能力与目标不相平衡的状况就是荒谬。荒谬来自人与世界的关系,是人处在生存中的一种状态。人对世界充满种种希望,希望世界合乎理性, 世界有意义,而实际的世界恰恰相反,既无理性又无意义,人的唯一可能的结局是死亡。对此,萨特在评价加缪作品时曾这样表述:“荒谬是事实的状态,原始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其实除了人与世界的关系外,也就别无所指了。根本的荒谬证实了一道裂痕——人类对统一的渴求和意识与自然之间的断裂;人类对永生的渴求与生存有限性之间的绝缘,是人生对其构成本体的‘忧虑’和奋斗的徒劳之间的破裂。”①

面对荒谬不应逃避。加缪在《薜西弗斯的神话》中,描述了一位正视荒谬而使人生过得有意义的人物形象。薜西弗斯因贪恋人间生活被诸神判决罚做苦役——往山上推巨石。薜西弗斯每天费尽全力艰难地推石,经过漫长而辛苦的劳动,目标终于达到的时候,那巨石立即迅速地在薜西弗斯面前滚下山去,一切必须再从头开始。薜西弗斯却从不悔恨, 也不逃避,继续推石,并在推石过程中获得了生存的意义。加缪反对种种逃避荒谬的方式,如自杀,崇信上帝或寄希望于未来,他提倡面对现实,积极行动,在行动中体验自由和乐趣。在这个意义上,他承认自己的荒谬哲学是一种悲观哲学,但认为并不是一种消极思想,因为悲观不等于失望,更不等于屈服。他说:“我对人类命运是悲观的,但对人类

① 《萨特文学与哲学论文集》,引自《存在主义哲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6 年版,第 387 页。

却是乐观的。”“事实上,否定的哲学和自由、勇气的道德不是不能共存的。”②这种乐观、自由和勇气,加缪概括为反叛。

反叛。

人道的反叛精神。加缪在《鼠疫》中,形象地描写了以一位医生为首的反叛荒谬的群体。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某城发生鼠疫,死亡者众多, 城市被封锁隔绝。在荒乱和绝望中,以一位医生为首的一些觉醒者,积极行动起来与瘟疫斗争。人们并不知道是否能战胜鼠疫,但是别无选择, 因为任何幻想或上帝都无能为力。他们只能努力争取下去,尝试着拯救自己。十个月后,他们获得了胜利。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劳永逸,因为鼠疫杆菌仅仅是得到了控制,它们仍然存在,潜伏在人们的生活中,一旦条件适宜,还会卷土重来。加缪认为这种从荒谬中奋起反叛的精神,是一种正直的良心,一种自觉自愿站在苦难者一边忘我工作的精神,一种不抱幻想、不信上帝的社会责任感,一种出于人道的自由选择。

以人性为价值基础的反叛。加缪在《反叛者》中论述了反叛的本质是对违反人的尊严和价值的事物的反对。反叛是现时代面对荒谬的选择,它不是一般的对剥削压迫的造反,因为它并不是为了获得什么,它仅仅是为了要求人的尊严和价值。反叛是在被压抑而不能再忍受时对正当权利的维护,这种对人性的维护决定了反叛不是单个人的反抗,而是为捍卫一切人共有的东西的行动。加缪认为,常常在我们看到别人遭受凌辱时更加感到难以忍受,因而反叛是个人超越自身达到他人的过程。人在体验荒谬时的痛苦是个人的,在反叛当中则超越个人走向集体,走向人们共有的人性。这时,人们已不是愤恨,愤恨只是为了满足欲望, 反叛中,人所需要的不是获取,而是受人尊重。这种人性的意识和要求只有在现时代才特别突出起来,因为在极端不平等的等级社会和绝对平等的原始社会,人们没有被尊重的需要。总之,反叛除了人性外没有其他目的,不是为了物的获取,也不是为了政治目的或上帝信仰。它仅仅是人走出荒谬的积极出路。

反叛区别于革命。加缪从反叛与革命的区别中具体论述了反叛的人性论特征。他认为,革命在本质上是虚无主义的。它不仅否定上帝,而且否定一切。它抛弃了所有的道德标准,剩下的只有权力和恐怖。加缪举例拿破仑第三、斯大林、墨索里尼、希特勒,认为他们所建立的政权都是集权制。革命忽视了人性和人的尊严,使革命成了无限制的行动, 充满了怨愤和仇恨,所导致的就是把人变得残缺不全。与此相反,反叛反对虚无主义,崇尚人性,捍卫人的尊严。它不相信上帝仅仅是为了维护人性价值,它反抗现实是主张遵守一种限度,即人性的界限。因此, 反叛的结果不是否定一切而是对所有人的肯定,是人类趋向完善,反叛高于革命。

萨特批评了加缪的反叛论。在《答加缪书》中,萨特指出加缪所言反叛是脱离历史和现实的理想的反叛。现实中的许多事实不能不辨是非、不分正义与非正义,诸如反对殖民者的斗争、工人争取合法权益的斗争,绝非单纯的人性的捍卫,而必须是有目的的斗争。世界存在着不

② 加缪;《抵抗、反叛与死亡》,引自《存在主义哲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6 年版,第 396、397

页。

公正和非正义,人们不得不为了公正和正义去斗争,由此才构成了历史。人都是具体的人,不可能同时接受所有人的目的或拒绝这些目的,而人一经选择,便必然有了自己的倾向性,“他知道敌人为什么抵抗,自己为什么战斗”①。试图抛开历史而论证反叛的绝对人性特征,这种抽象的见解如果运用于现实,必定遭到历史的抛弃。

萨特对加缪的批评一针见血,指出了其思想的软弱性和非现实性。但是,加缪通过关于荒谬和反叛的论述所表达出来的他对现代西方社会中人性被压抑的不满,还是有他独特的敏锐和深刻之处的;他的论述也表达了他对维护人的尊严和价值、重建人道主义的美好愿望。

当代著名的法国存在主义者还有有神论者马塞尔(1889—1973)、女权主义者波伏娃(1905—1986)、思维哲学家拉瓦勒(1883—1951)、政治哲学家高兹(1924—),等等。

总之,存在主义哲学于战后在法国形成了又一个中心。它与战前的德国存在主义相比,在理论观点上并没有更多的新的建树,但在思想倾向上具有政治化的特征,即积极干预社会,参与政治活动;在表达方式上与文学手段相结合,使普通人都能理解。也正因为这些特点,使法国存在主义不仅在本国社会各阶层广泛流行,而且很快传播到世界许多国家,成为一些国家战后的主流哲学思潮。这场由法国哲学家掀起的存在主义运动,随着西方经济的恢复,社会走向稳定,人们心理上的战争创伤逐渐平复,在 60 年代逐渐退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