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瑜孰亮

猩猩惜猩猩,英雄识英雄。三年前,雪莱在《麦布女王》出版时曾赠给拜伦一部,但他们的交往亦仅此而已,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尽管如此, 共同的坎坷际遇,同样的杰出才华,对传统和专制政治的同仇敌忾,对被压迫被奴役民族的一致同情和对独立、自由及人类理想境界的共同向往,使他们一见如故,顿成知己好友。

雪莱此时尚未成名,但拜伦一眼就看出,对方是一个伟大的天才诗人。他甚至因感觉到对方比自己更富于才华而有时不免露出一丝嫉妒和小气。但更多的时候,他却深深为雪莱的坦荡胸襟、真诚的品质、高尚的人格和为人类幸福理想而奋斗的明确信念所吸引。这是他生平碰上的第一个内心与外表完全一致、人格精神完美无缺的人。雪莱也曾经历过坎坷的童年,酷虐的家庭,痛苦的失恋和失败的婚姻,受到反动政治和法律的压迫;但他并没有拜伦式的那种孤独和阴郁,他象天使般的美丽和纯洁。拜伦几乎被这位比自己年少四岁的天才征服了。他们一起荡舟湖畔,周游城邑;一起讨论人生,讨论自然。如果说雪莱惊赞拜伦的天才而打心眼里敬重和服膺他的伟大,那么拜伦则更多地接受了理想主义者雪莱精神上的影响,汲取了后者的无神论思想和宇宙人生观念。

数年前,他还写诗大骂华滋华斯;而现在,部分由于雪莱的引导,部分因为置身于这种乐而忘忧的湖光山色之中,他逐渐地领略了华滋华斯诗歌的神趣,从而在他自己的诗剧《曼弗雷德》中出现了类似的主题旋律。在拜伦的《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第三章和《曼弗雷德》以及后来的《该隐》中, 不少地方都受到雪莱思想的启发和影响,有的地方就是听取了雪莱的意见后改写的。没有雪莱,很难设想我们今天还能读到拜伦的那些最受人推崇、最精彩的诗歌章节。没有他俩的相识,更难设想我们能读到那煌煌大著《堂璜》。前面第二节我们曾提到,正是因为雪莱的及时鼓励和支持,拜伦才得以将那已经中辍的《堂璜》续写下去。

两位诗人一同参观了锡雍古堡——那只是日内瓦湖畔蒙特勒附近的一块岩石。十六世纪瑞士的一位爱国志士庞尼瓦曾被囚禁在古堡中达六年之久。拜伦用小刀在牢壁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据说,今天去游览古堡的人们仍然能看到诗人当初的题名。他们都为这位为民族自由而战、饱受专制迫害的志士的英勇事迹而激动不已。回来后,拜伦在一夜之间写下了那著名的长诗《锡雍的囚徒》,而雪莱则写下了《思想美的赞美诗》。那年六月至九月间,拜伦还写下了《普罗米修斯》、《梦》、《黑暗》、《勒德派之歌》等重要诗作。

诗人间的相处是极为融洽的。不过,拜伦对雪莱的那位千里迢迢追赶而来的姨子克莱尔却没有那般友善和温柔。拜伦对女人有着类似德国哲学家尼采的那种观点。他曾受过女人的欺凌或欺骗;因此,他以恶意的鄙视和仇恨来报复几乎所有的女人(除少数几个例外),不管她们是否真的伤害过他。在受到他的恶意对待的女子中,克莱尔当然不是唯一的一个,也不是最后一

个,但却是相当无辜而受害很深的一个。在日内瓦湖畔的那些日子里,她每天傍晚上山去拜伦的家,第二天早上下山回到雪莱的住宅。她为拜伦抄写《锡雍的囚徒》、《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第三章;同时也满足拜伦的情欲。她现在已有孕在身了,拜伦对她也已厌倦了。他极力对她冷淡,并想尽办法逼她离开。心地善良而纯洁的雪莱实在看不下去了,但在这件事上他没有办法影响拜伦。

8 月 29 日,雪莱夫妇带着克莱尔悄然离去。拜伦顿时觉得一身轻松。他庆幸此事“终于了结”。他写信给奥古斯塔为自己辩护:“我未曾热恋,现在也不会对任何人有爱情。但当一个女人跋山涉水八百英里前来使我摆脱独自苦思冥想的大道理时,我不能完完全全地对她扮演禁欲主义的角色⋯⋯” 他骨子里是贵族的本质,极为看重门第出身。尽管他为被压迫的民族鸣不平, 但他却缺乏雪莱那种真正的平民意识。他只是居高临下地将平等独立等等恩赐给他们。因此,对于出身微贱的克莱尔,便只是成了他发泄性欲的对象, 而毫无情感可言。1817 年 1 月,当克莱尔生下了他和她的女儿阿列格拉后, 拜伦惟恐孩子受到不良教育,径直将女儿带到自己身边;他甚至剥夺了克莱尔的教养权,不顾其苦苦哀求,硬将幼小的女儿送入了修道院。女儿五岁时就夭折了,死在修道院里。这未必不是拜伦的过错。因此,当马克思从政治观察的角度说出下面的话时,不能说没有一定的理据:

拜伦和雪莱的真正区别是在于:凡是了解和喜欢他们的人,都认为拜伦在三十六岁逝世是一种幸福,因为拜伦要是活得再久一些,就会成为一个反动的资产者;相反地,这些人惋惜雪莱在二十九岁时就死了,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革命家,而且永远是社会主义的急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