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的坟墓

1 月 22 日,紧张的斗争中,拜伦迎来了自己的最后一个生日。他写下了

《这一天我满三十六岁》:

是时候了,这颗心不该再继续跳动, 既然它已不再打动人心;

但是,尽管无人爱我,

我还是要爱!

我的年华似黄叶流逝, 爱情的花果也已凋残; 只有蛆虫、溃伤和哀愁是我的财产。

⋯⋯

醒来吧!不,希腊已经觉醒!

醒来,我的灵魂!想一想你生命之血的来龙去脉, 还不倒进敌人的胸膛!

赶快踏灭那复燃的情焰, 男子的习性不值分毫; 如今你再也不应留恋

美人的容貌或姣笑。

如果你悔恨青春虚度, 又何必苛活图存?

快奔赴战场——光荣的死所,在那里慷慨献身! 寻求一个战士的坟墓吧,

这样的归宿对你最适宜, 环顾四周,造一方土地, 然后静静地安息。

这是他一生中写下的最后一首诗。忧郁和伤感的基调中升起了凄厉而悲壮的主旋律。那是对过往岁月的惋惜,那是对今日事业的自豪;而在“奔赴战场”、“慷慨献身”的誓言中,似乎徜佯着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诗人已经预料到自己的死期不远,因而作出他生命中最后的一跃?

英雄的性格往往较常人更为复杂和矛盾。即使在拜伦投入那他向往已久的争取独立自由的事业中时,那拂之不去的忧郁始终缠绕着他。他常常处于一种莫名的苍凉而凄惋的心境中。一年前,他曾对布莱辛顿夫人说过下面的话:

我想早一点死掉。不想做老人。年轻的时候,对于给了我一点点好感的人,我心里便充满了温暖的爱。现在三十六岁,说来也不算老,但是,即使把自己心中快要熄灭的余烬都收集拢来,也不能再燃成一堆火焰来温暖我冷却的感情了。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4 月 9 日,他接到一封英国来信,信中告知为希腊革命政府借二百五十万镑外债的事情成功了。他将能组建一支包括步兵和炮兵的两千人的军队。这个消息使拜伦深受鼓舞。他立即决定和甘巴骑马出巡。当时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隆隆,风雨欲来。他仍然坚持出去。途中果然遇上大雨,全身淋得透湿。但他语调豪迈地对甘巴说道:“一个真正的军人,还

在乎这点风雨么?”

回来后,他就病倒了,发着高烧,全身颤抖。他感到这次病势不同寻常。他想起了幼时那位巫妇的预言。

他关心着事业,他强支病体,同军官们一起制定了夏季战役的辅助作战计划。他思念着家乡,他对战友说:“到现在我才真正懂得家庭的幸福。没有人比我更尊敬贤淑的女性。想到将来能够回到英国,同妻子、女儿过隐逸的生活,我就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我想隐逸。我多年来的生活,一直是象暴风雨的海面一样。”

4 月 18 日,那天正是复活节。代之以往常节日的喧闹,整座城市沉浸在一种肃穆不安的气氛之中。面对着四个束手无策的医生,拜伦对他们说:“麻烦你们了,但一切都是徒劳。我自己知道,我必定死。死,我并不悲伤。我正是为了结束这无聊的生命才来到希腊。我的财产,我的精力都献给了希腊的独立事业;现在,连生命也一并送上吧⋯⋯”

后来他还读了几封信。随后,病情急剧恶化。他一忽儿清醒,一忽儿处于昏迷状态。他抓着战友的手,微笑着用意大利语说:“呵,多美呵!”他在昏迷中喃喃自语:“向前!鼓起勇气!学我的榜样!别怕!”

当他再次醒来时,他叫来自己的仆人,对他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听着,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噢,我亲爱的女儿!我亲爱的艾达!多想见你呵!上帝呵,请你降福于她!我亲爱的姐姐奥古斯塔,还有她的孩子们! 你到拜伦夫人那里去告诉她一切——你们都是她的朋友!”他嘴唇嚅动着, 一会儿讲英语,一会儿说意大利语。仆人大惊失色,他听不清主人的话。他恳求主人再说一遍。拜伦挣扎着想说,但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只能重复着说: “我的妻子!我的女儿!我的姐姐!——你知道一切!——你必须去说!⋯⋯ 你知道我的心愿⋯⋯”

停了一会,他又说道:“不幸的希腊!⋯⋯不幸的城市!⋯⋯ 不幸的人们!”他又用意大利语说:“我抛下可爱的人们而死去!”

傍晚六点钟时,他说:“我要睡觉了。”他转过身去,再也没有醒过来。次日傍晚,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拜伦去世的消息,就象晴天霹雳,震动了米索郎基,震动了希腊,震动了英国,震动了整个欧洲。

西部希腊临时政府发布公告,宣布鸣炮三十七响,全体人民举哀二十一日。希腊人民用最庄严隆重的仪式哀悼他们的英雄。

在他临终前几个小时,他的好友霍布豪斯从英国寄来了一封信。信中说: “你的名声和人格,将超过同时代的任何一个人而流传于后世。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而是各自全世界的声音。今天你的努力,是自古以来人们所做的事业中间最高贵的事业。”拜伦永远没有读到这封信。但是,如果他知道全英国的人们都在赞扬他,敬仰他;如果他知道英国政府在公众舆论的强烈推动下,发表了援助希腊独立的声明;他一定会感到非常的欣慰。

1829 年,希腊终于摆脱了土耳其的统治,宣告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