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地区新出明代宦官墓志零拾

任昉

北京地区旧出明代宦官墓志,王春瑜先生、杜婉言女士曾经加以整理并作研究①。近年来,随着考古工作的深入开展,北京地区又新出不少明代宦官墓志,却尚未见人进行专门探讨。这些墓志材料,虽然难免溢美不实,但作为原始记录,去粗存精,不仅对于研究明代宦官,即使对于研究明代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也应很有裨助。为此,特选录数方,略作考释。另附全部释文,以供研究者选用。不妥之处,尚祈方家教正。

一、张端墓志

宦官张端墓志,首题“大明赠内宫监太监张公墓志铭”,次刻“赐进士第资政大夫太子少保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知制诰经筵官兼修国史玉牒青斋刘珝撰”等撰文、书丹、篆盖人名。志呈方形,铭文三十二行,满行三十八字,正书。无盖。现藏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

按:张端,《明史》无传,亦不见记载。撰文刘诩,《明史》卷一六八有传。据载:珝字叔温,号古直,寿光人。正统进士,初授编修。成化中, 进吏部左侍郎,充讲官,旋以本官兼翰林学士,入阁预机务,帝每呼东刘先生而不名。后进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有《古直先生文集》传世。珝平生应人之邀,撰写过不少墓志,张端墓志为其中之一。但该墓志,刘珝文集

不载②。是有意不收,还是编选时漏略,不详。总之,该墓志是刘珝的一篇佚作,亦是有关明代宦官的一份新资料。

据墓志记载:张端,号怡春居士。嘉兴平湖人。生于永乐十七年(1419) 二月二十一日。宣德九年(1434),选入禁庭。仕宣(宣德)、英(正统)、代(景泰)、英(天顺)、宪(成化)五朝,官至典玺局丞。卒于成化十八年(1482)九月二十四日,享年六十四岁。赠内官监太监。主要事迹有四:

(一)正统中参与修建香山永安寺。志记:“时范太监建永安寺于香山, 其山水环回襟带,他匠作所图皆不惬范意,惟公经画规模,某宜居,某宜门, 一一合矩,寺乃成,遂大有贤誉干时。”按:范太监即范弘,《明史》卷三

○四有传。据载:弘初名安,后改今名。宣德中,累官司礼太监。正统中, 极受英宗恩宠。关于香山永安寺,传云:“(正统)十四年(1449)从征, 殁于土木,丧归,葬香山永安寺,弘建也。”万历二十一年(1593)沈榜撰

《宛署杂记》卷一九香山永安寺条云:“正统六年(1441),太监范弘建。” 崇祯八年(1635)刘侗、于奕正著《帝京景物略》卷六载:永安寺,原名香山寺,金大定时建,明正统中,“太监范弘拓之,费矩七十余万”,为京师观寺之首。据此可知,香山永安寺,主要为正统六年太监范弘所拓建。史籍均未提到张端,盖张端当时年仅二十一,入宫未久,职任卑微,尚不足与范弘比肩也。但张端颇具设计才能,对营建香山永安寺,曾经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香山永安寺后遭英法联军和八国联军焚毁,仅存石阶、石坊柱等遗迹。

(二)天顺、成化间外掌秀怀王府。志记:“英庙复辟,升奉御。未几, 典主于秀府,升承奉,凡府中一切事,咸公可否之,务不失王国体统。后奉王国于汝宁,沿水陆之用,取给而已,一毫不以扰民。”按:秀府,即秀怀玉府。秀怀王,《明史》卷一一九《诸王四》有传。据载:秀怀王,名见谢, 英宗第五子。天顺元年(1457)封。成化六年(1470)就藩汝宁。典宝、承奉,均为王国官号。明制:亲王府设承奉司,掌王府诸事。首长为承奉,秩正六品。下有三所:典宝、典膳、典服。张端以承奉掌管“府中一切事”, 与明制符合。前引秀怀王传,记王就藩汝宁时,“虑途中扰民,令并日行”, 亦可与志中记载相印证。

(三)成化中整治京城道路房屋。志记:成化八年(1472),秀怀王薨, 被召回京,升内官监左监丞。当时,“都衢大小,何啻千百,军民室庐傍午, 致俾狭隘,车马艰于来往。有司奏请内外大臣,督工整饬,命公。公不亟不徐,弗刻弗纵,在在定为例,而人大称便。”我们知道,北京的人口,经元末兵燹之后,曾一度大减。明成祖朱棣即位后,曾采取一系列积极的措施, 促进了北京人口的增长。史称,至成化五年(1469),“京师居民,不下数十百万”③。人口膨胀,而城区不变,为了容身,军民自然把住房向街道上扩展。但如此一来,交通势必受到阻碍。张端早年修建香山永安寺,已显露不错的设计才能,自是解决此类问题的合适人选。可惜的是,只知道他解决了问题,不知道他采取的是什么方法。

(四)成化中后期辅佐太子。志记:成化十一年(1475),“建储,转署前秩。公益淬励,悉心辅导。”按:建储,指立太子。此太子即后来的孝宗。前秩,据志,指典玺局丞。太子之典玺局,相当皇帝之尚宝监,掌太子玺印,职任甚重。张端辅佐太子竭尽心力。故志记端卒,不仅宪宗哀悼,“皇太子痛念老成,亦赙文绮、白金各若干”。

二、钱义墓志

宦官钱义墓,首题“大明御用监太监钱公墓志铭”,次刻“光禄大夫柱国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知制诰经筵官眉山万安撰”等撰文、书志、篆盖人名。志呈长方形,铭文三十七行,满行三十八字,正书。有盖, 铭文四行,满行三字,篆书。现藏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

按:宦官钱义,《明史》无传,仅同书卷三○七《李孜省传》云:“时宪宗好方术,孜省乃学五雷法,厚结中官梁芳、钱义,以符箓进。”提到其人。撰文万安,《明史》卷一六八有传。据载:安字循吉,眉山人。正统进士。成化中,以礼部左侍郎入阁,参知机务。安素无学术,惟谄事万贵妃及诸宦官以自固。宪宗久不视朝,诸臣要求召见,始出;奏事未尽,安已顿首呼万岁,诸臣不得已而退。一时传笑,谓之“万岁阁老”。后进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无著作传世。本墓志作为万安扶作,记钱义生卒、仕历甚详, 也是有关明代宦官的一份新资料。

据墓志记载:钱义,其先河西巨族。生于宣德九年(1434)十二月二十七日。正统二年(1437),选入禁庭。仕英(正统)、代(景泰)、英(天顺)、宪(成化)四朝,官至御用监太监。卒于成化二十年(1484)七月二十日,享年五十一岁。身世及事迹,有三点值得注意:

(一)钱义出身女真,为宦官钱能之弟。志记:义先世为“河西巨族”, 正统二年(1437),“与其兄太监喜、福、能,同被选入内垣,时公年才四岁。三代祖考妣,莫知其详。”按:钱喜、钱福,《明史》无传,钱能,《明史》卷三○四有传,但亦仅记宪宗时,与太监梁芳结党,镇守云南,恣纵尤横。于其身世,殊少涉及。唯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补遗·镇滇二内臣》载: “太监钱能,女真人。兄弟四人俱有宠于成化间,曰喜、曰富者,俱用事先死。能号三钱,出镇云南。”据此可知,钱义与钱喜、钱福(一作富)、钱能,为四兄弟。钱氏于明,从无“河西”之望;此“河西”,疑为“海西” 之讳改。明朝前期,分女真为三部:一为“海西女真”,一为“建州女真”, 一为“野人女真”。此钱氏四兄弟既出身女真,则应为女真三部之一,属于“海西”的可能性较大。撰文万安,以谄事宦官著称,为避讳计,改“海西” 为“河西”,也不是没有可能。不像《万历野获编补遗》,为清康熙间沈德符后人沈振所辑,年代已久,直称诸钱为“女真人”而无需顾忌。又,钱为汉姓,应该也是伪托。钱义入宫,年仅四岁,其诸兄也不可能太大。从志称“三代祖考妣,莫知其详”来看,可能均为掳掠所得。当然,这都是推测, 尚须验证。

(二)成化中曾奉敕修建真觉寺。志记:“公尝奉敕建真觉寺于都城西香山乡。”又记尝语太监郭润、柯兴曰:“身后务瘗我于斯,使体魄有依。尔等识之。”按:真觉寺,明万历二十一年沈榜撰《宛署杂记》卷一九、明崇祯八年刘侗、于奕正著《帝京景物略》卷五、清于敏中等编纂《日下旧闻考》卷七七均有记载。后者还收有一篇《明宪宗御制真觉寺金刚宝座记略》, 中云:“永乐初年,有西域梵僧曰班迪达大国师,贡金身诸佛之像,金刚宝座之式,由是择地西关外,建立真觉寺,创治金身宝座,弗克易就,于兹有年。朕念善果未完,必欲新之。命工督修殿宇,创金刚宝座,以石为之,基高数丈,上有五佛,分为五塔,其丈尺规矩与中印土之宝座无以异也。成化癸巳(1473)十一月告成立石。”④均未提及钱义。这是因为,钱义建寺与

前述范弘建寺不同:范弘是自己出资,为自己建寺;钱义是朝廷出资,为宪宗建寺。真觉寺实际为宪宗所建,钱义不过是一个奉命干具体工作的监工而已。但尽管如此,知道钱义为真觉寺的具体承建人,对于了解真觉寺的建置沿革,也还是非常有价值的。真觉寺今名“五塔寺”,在今北京海淀区北京动物园后长河北岸,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内。钱义墓志即为馆内出土,与志中记载亦相吻合。

(三)成化中曾以善道术和精文物固宠邀誉。志记:“通释老经典,命祈祷,累有感应。”又记:“凡古今奇异器物,名公书画,人所不识者,一目悉知其详,且能品题其高下。”钱义通释经缺少证据,善老典与史载吻合。如前引《明史·李孜省传》即谓宪宗好方术,钱义与梁芳,勾结妖人李孜省, 以符篆进奉。钱义善品题亦少证据,精文物似有“家学”。如其兄钱能亦好文物,镇守云南时,曾以七千余两银子,强行从沐府收买了价值四万余两银子的文物。明陈洪谟《治世余闻》下篇卷二曾记钱能展玩书画场景,云:“(能)令守事者异书画二柜至公堂,展玩毕,复循环而来。中有王右军亲笔字,王维雪景,韩滉题扇,惠崇斗牛,韩干马,黄签醉锦卷,皆极天下之物。又有小李、大李金碧卷,董范、巨然等卷,不以为异。苏汉臣、周防对镜仕女, 韩滉班姬题扇,李景高宗瑞应图,壶道文会黄筌聚禽卷,阎立本锁谏卷,如牛腰书,如顾宠谏松卷、偃松轴,苏、黄、米、蔡各为卷者,不可胜计。挂轴若山水名翰,俱多晋、唐、宋物,元氏不暇论矣,皆神品之物,前后题识铃记具在。”⑤志称:钱义以善道术,“用是,渊衷简在,蟒衣玉带,禄米金币,宝镪、图书、玩器,不一赉予也”;以精文物,“朝廷凡有制造,必经与工艺者商榷,然后称旨”。可见钱义是以善道义和精文物作为固宠邀誉的手段。

三、张永墓志

宦官张永墓志,首题仅存前“大明故司礼”五字,次刻“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少师□□□□太师□□□□华盖殿大学士知制诰经筵官石淙□□□ 撰”等撰文、篆盖、书志人名。志呈方形,铭文五十八行,满行六十字,正书。无盖。现藏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

按:原志首题后缺,据正文,知志主为宦官张永。原志撰者缺名,据所记官衔,以及史籍记载,知为宰相杨一清。宦官张永,《明史》卷三○四有传。宰相杨一清,《明史》卷一九八有传。据载:杨一清与张永交好,二人曾经同征朱寘鐇,又一同铲除大宦官刘瑾。张永在明代宦官中尚有清誉。如明焦竑《献征录》卷一一七论曰:“张永,武宗青宫时,与刘瑾等并在八虎中,其后,渐自振拨,遂为善,亦爱惜善类,忠于国家,发瑾奸,功最大。” 但杨一清为张永撰志,仍受到非议。如清谈迁《国榷》卷五四世宗嘉靖九年四月前大学士杨一清追免条云:“一清尝荐太监张永,受金器,永没,作墓志,其家复遗金器。事发,夺官闲住,追所受金。”又《明史·杨一清传》云:“明年,(张)璁等构朱继宗狱,坐一清受张永弟容金钱,为永志墓, 又与容世锦衣指挥,遂落职闲住。”因而,本志虽为杨一清所亲撰,但杨一清个人著作却不敢收录。本志仅明焦竑《献征录》卷一一七著录,名为《司礼监太监张公永墓志铭》,然而亦仅为节本⑥。由此可见,本志作为有关张永生平事迹的完整资料,仍然具有很高的价值。只是关于张永的大事伟迹,

如本志所说:“公之信行历履,正德间馆阁名臣,多有纪述。”本志没有更多的记录。如武宗(正德)至世宗(嘉靖)初,张永除宦官刘瑾、江彬,平宗王朱寘鐇、朱宸濠,本志记录与史传大同小异。因此,这里不拟对本志详加介绍。仅比照《明史·张永传》(简称本传)及《献征录》著录《司礼监太监张公永墓志铭》(简称旧志),对本志所记张永的家世及早年仕宦和晚年卒葬,进行三点简单评述:

(一)家世。本传没有记载,旧志亦多删略。本志云:“公名永,姓张氏,字德延,别号守庵,保定新城人。其上世居湖湘,谱逸,无所于考。元有宽福者,习武尚义气,死事石岭关。曾祖胜,业举子,兼通六艺。国朝洪武初,来居新城。至宣德间,年八十六乃卒。祖讳林,以孝敬闻。考讳友, 性谨信,爱人好施。子四人:长即富,次公,次即容,次寰。”据此,知张永先世原居今之湖南,明初始徒保定新城。仅曾祖曾习举子业,祖、考以下均为白衣。张永兄弟四人,后来贵显,全因永入宫为阉之故。

(二)早年仕宦。本传没有记载,旧志记载亦简。本志云:“公生成化元年七月二十六日。十一年,选入内廷,宪庙简侍乾清宫,历升内官监右监丞。二十三年,龙驭上宾,孝庙命茂陵司香。弘治九年,简侍武庙于春宫。十八年,以登极恩,改授御马监左监丞,进御用监太监。赐蟒衣玉带,许乘马及肩舆禁中,岁给禄米十二石,命统显武营兵马。寻命提督三千、神机二营,兼十二团营,掌乾清宫及本监事,兼提督尚膳、尚衣、司设、内官诸监, 整容、礼仪、甜食诸房,并豹房、浣衣局、混堂司、南海子事。政务填委, 悉心综理,供应充牣,而不私毫末。武庙日见亲信,众亦倾心饮德无间言。” 据此,知张永十一岁入宫,在仕武宗前,还曾仕宪(成化)、孝(弘治)二朝。后来权势高涨,是因为曾侍奉武宗于太子位九年。武宗初,张永不仅统督禁军,还同时兼管众多监、司、房、局,特别兼管武宗最为重视的豹房。这是张永能够名列“八虎”之一,与刘瑾、江彬分庭抗礼,并能最终铲除刘瑾、江彬的重要基础。

(三)晚年卒葬。本传没有记载,旧志记载亦简。本志云:“(公)积劳既久,而疾乘之。方在内直,疾作,急归官寓而卒,七年冬十二月三十日也,得年六十有四。上闻之悼惜,谕祭三坛,予棺椁,命有司营葬事,建造享堂。⋯⋯卜卒之明年三月初七年,奉柩葬于阜城门西香山乡祖茔。”据此, 知张永实因劳病而卒。也正因如此,世宗才予厚葬。我们以前仅知,张永曾在北京城西香山乡一带,建筑过云惠寺和昌运宫。如明沈榜撰《宛署杂记》卷一九云:“云惠寺,在香山乡,古刹。正德初,太监张永重建,敕赐今名。” 又清吴长元《宸垣识略》卷一四云:“昌运宫在广源闸之南,三虎桥西里许, 初名混元灵应宫,明正德六年,司礼太监张永建。”却不知张永为何要在这里建筑寺、宫。据本志,始知这里为张氏祖茔所在。本志云:“公笃于伦理, 事亲曲尽孝诚。”可以推测,张永入宫之后,曾将父母从新城迎到这里居住, 父母卒后即葬于此,故张永卒后亦葬于此。但据明王世贞撰《弇山堂别集》卷一○○记载:“嘉靖十年,都察院章源所奏查勘过太监秦德、张永、张忠坟茔在瓮山、广源闸等处,俱系山陵来龙过脉及环拱处所,且奢丽逾制,俱宜改正。”又载世宗曰:“秦德等坟墓越礼奢侈,俱改正拆毁。”⑦似乎两年后,张永的墓又遭改毁。当然,是否如此,尚难断言。因为,清于敏中等编纂《日下旧闻考》卷九九昌运宫条仍云:“宫之后则张永墓在焉。”是至清张永墓仍在原地。又,清查慎行有题昌运宫诗,云:“老鹳巢古枝,虚廊

交冷翠。凄凉前代冢,传是张常侍。煌煌元老文,苔蚀仆碑字。赐域满西山, 斯人或无愧。”⑧也兼咏张永墓。本志也是在该地出土。大概世宗仅仅毁坏墓外“奢丽逾制”的建筑,并未触及墓的本身吧。

附 录

一、张端墓志释文大明赠内官监太监张公墓志铭

赠进士第资政大夫太子少保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知制诰经筵官兼修国史玉牒青斋刘珝撰

奉天翊卫推诚佐理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太子太傅威宁伯黎阳王越书丹

奉天翊卫推诚宣力佐理武臣特进光禄大夫右柱国太子大傅保国公睢阳朱承篆盖

成化壬寅九月二十四日,署典玺局丞张公卒于正寝。讣闻,上恻然,赠今官,赙宝镪万缗,遣官谕祭于第,工部官营葬域于都城西香山之原。仍遣司设监太监刘公广襄事。皇太子痛念老成,亦赙文绮、白金各若干。内自怀

(恩)大监而下,咸往致祭。噫,公可谓死无遗憾矣。其生则永乐己亥二月二十一日,得寿六十四,以甥锦衣千户庆为后。前此,珝偕官僚进讲,每春坊前揖公,见其动静有节,绪论合理,又质干魁伟,毅然不苟,佥曰:“斯人宜乎东宫处供事,朝廷委用当矣。”至是卒,罔不叹惜。庆来征志铭,不得辞,乃志曰:公名端,怡春居士其号也。浙之嘉兴平湖人。上世以来,代有显者。中经兵燹,谱牒莫存,无可逆考。考讳真一,乡善士。母舒氏。公儿时俨如老成人,喜读经史,通其大意。稍长,克励于行,不为他予弟绮丽之习。宣德甲寅,选入禁庭,即自树立,慎言进学,习知古今典故,老宿咸奇之,曰:“此予可用。”时范太监建永安寺于香山,其山水环回襟带,他匠作所图皆不惬范意,惟公经画规模,某宜居,某宜门,一一合矩,寺乃成, 遂大有贤誉于时。景泰庚午,柬司兵仗,庶务一新。英庙复辟,升奉御。未几,典宝于秀府,升承奉,凡府中一切事,咸公可否之,务不失王国体统。后奉王国于汝宁,沿水陆之用,取给而已,一毫不以扰民。王暨薨,取回, 升内官监左监丞,叠沐恩宠。公感上知遇,多所建明。都衢大小,何啻千百, 军民室庐傍午,致俾狭隘,车马艰于来往。有司奏请内外大臣,督工整饬, 命公。命不亟不徐,弗刻弗纵,在在定为例,而人大称便。功就,绪升右少监。成化乙未,建储,转署前秩。公益淬励,悉心辅导。退则手不释卷,惟事简古,傍通内典,一时咸以远大期之。讵□意,遂不起也。是宜铭。乃铭曰:

生于江浙,长于禁苑。弗图侈靡,惟嗜古简。供奉□□,□□十霜。荐升重职,贤誉诞彰。颂德在人,遗行在己。晚事□□,□修经史。众方期公, 逾远愈隆。奄乘大化,内外忡忡。□□□□,粤葬粤祭。粤赐厚赙,畴其若丽。香山之麓,郁郁兹丘。埋玉泉室,万古千秋。

二、钱义墓志释文

大明御用监太监钱公墓志铭

光禄大夫柱国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知制诰经筵官眉山万安撰

赐进士及第通议大夫礼部右侍郎兼修玉牒前翰林院学士豫章谢一夔书

奉天翊卫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前征夷将军太子太保襄城侯历阳李瑾篆

初,公以足疾,乞假调摄。一日,痰忽作,上命医诊疗,至,则不可复治,急异出禁城西私第,已瞑目矣,实成化甲辰七月二十二日甲时也。距其生宣德甲寅十二月二十七日,得年五十有一。上闻,悼借再四,赐白金百两, 纻丝六端有副,楮币万缗,为殡葬资。皇太后、中官、皇太子俱有赙。命礼部谕祭者再,遣太监郭润、柯兴二公襄事,恤典稠叠焉。公尝奉敕建真觉寺于都城西香山乡,语润、兴曰:“身后务瘗我于斯,使体魄有依。尔等识之。”至是,润、兴卜以是岁八月十八日,扶柩葬于寺侧,从夙愿也。乃具状介公诸子,锦衣指挥钱通征铭纳诸幽,予弗获辞。按状:公钱姓,讳义,其先河西巨族。正统丁巳,与其兄太监喜、福、能,同被选入内垣,时公年才四岁。三代祖考妣,莫知其详。赋性警敏,嗜学。稍长,动静每取法于监局前辈。前辈见者咸奇之,且曰:“是子将来必大显贵。”天顺丁丑,英庙复辟,日见近幸。升奉御。寻选侍今上于东宫,夙夜执事,罔敢少怠。有暇,辄取儒书读诵,或有诮之者,答曰:“不犹愈于闲坐乎?”闻者韪其言。甲申,上嗣统,超升御用监左监丞。明年成化乙酉,进太监。公仪观瑰伟,言动详雅。自是,宴四夷,简命主席;聘王妃,命与司礼监掌礼,且通释老经典,命祈祷,累有感应。用是,渊衷简在,蟒衣玉带,禄米金币,宝镪、图书、玩器, 不一赉予也。盖公宅心醇厚,事上恭谨,与诸兄处,爱敬交至,犹善礼待贤士,宽驭仆役,人有见侮,略不与校,有私谒,悉拒不纳。矧操履廉介,每令评物价,纤毫无所私。凡古今奇异器物,名公书画,人所不识者,一目悉知其详,且能品题其高下。朝廷凡有制造,必经与工艺者商榷,然后称旨。其生而累荷宠遇之厚,没而重承恤典之颁,岂偶然哉。据状备述于右,且系以铭曰:

公性警悟,公资瑰伟。自人禁御,业习勤只。瘁力供奉,皇用载熹。晋升既崇,赐予曷已。近臣遭逢,伊谁堪比。岁嗟在辰,大造阏止。皇恤以恩, 士吊以诔。佛祠之旁,营魂实倚。为勒墓铭,传示千祀。

三、张永墓志释文

大明故司礼□

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少师□□□□太师□□□□华盖殿大学士知制诰经筵官石淙□□□撰

荣禄大夫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侍经筵奉敕提督十二团营军务嘉鱼李承勋篆

奉敕提督神机营兼督十二团营诸军事总兵官掌左军都督府印前节制陕西等处地方兵马太子大傅惠安伯永城张伟书

嘉靖五年夏,上采公议,召前御用监太监张公永还京师,复其旧职,养疴私第。六年冬,上念团营戎务,督理非人,又纳廷臣奏,召公见,仍令掌

御用监印,提督神机营并十二团营兵马,供事乾清宫,岁增禄米三十六石。公感恩遇,夙夜在公,经理庶务,而出阅武训戎,铲奸革弊,不遗余力。积劳既久,而疾乘之。方在内直,疾作,急归官寓而卒,七年冬十二月三十日也,得年六十有四。上闻之悼惜,谕祭三坛,予棺椁,命有司营葬事,建造享堂。又追录遗功,升其弟锦衣千户容为指挥佥事,本卫堂上管事官,其兄富为锦衣副千户,皆特恩也。容偕其诸昆弟,卜卒之明年三月初七日,奉柩葬于阜城门西香山乡祖莹,乃持太常卿魏君境所述状,谒予请铭。公督师西征,予实与同事,请乌可辞。公生成化元年七月二十六日。十一年,选入内廷,宪庙简侍乾清宫,历升内官监右监丞。二十三年,龙驭上宾,孝庙命茂陵司香。弘治九年,简侍武庙于春宫。十八年,以登极恩,改授御马监左监丞,进御用监太监。赐蟒衣玉带,许乘马及肩舆禁中,岁给禄米十二石,命统显武营兵马。寻命提督三千、神机二营,兼十二团营,掌乾清宫及本监事, 兼提督尚膳、尚衣、司设、内官诸监,整容、礼仪、甜食诸房,并豹房、浣衣局、混堂司、南海子事。政务填委,悉心综理,供应充牣,而不私毫末。武庙日见亲信,众亦倾心饮德无间言。正德五年夏四月,宁夏贼臣何锦等挟宗室寘鐇,戕役镇巡重臣,传伪檄,召调各路兵马,伪铸印章,封拜其党, 僭称大将军都统总管名秩,将渡河窥窃神器。守臣以闻,武庙下诏征讨,命公总督军务,统京营兵三万,暨诸镇军马,往正其罪,赐金关防,金瓜,钢剑,许便宜行事。驾亲出东安门送之。予时致仕,居江南,召起总制陕西各路军务,兼提督西征师旅,与公偕往。会边臣擒斩诸贼,道得报,公即谴京兵归朝,帅诸部曲,往抚其地。险不乘舆,暑不张盖,与士卒同甘苦,而申严纪律,所过秋毫无犯。凡有赏犒,或出家赀佐之。夏人始共为乱者,逸未就法,心怀惧疑,构危言相恐喝,众兀兀不自保,裹粮出走,官司莫能制。公道闻之,出榜数百言,宣布德意,谕官兵农贾,各安职业。六月,至灵州, 会予鞠诸逆犯,释其胁从,第列情罪,传之槛车。比入夏城,耕锄不废,市肆如故。公又谓手刃镇巡重臣者,造伪命伪符者,破人庐室、污人子女者曰: 是不可赦。悉遣人掩捕之。其受贼赏赉、听指使者,悉置不问。自是帖帖, 莫敢复有言者,而藩镇威令,渐复其旧矣。公又偕予奏言,庆王当变故时, 给贼纛仗,虽出迫胁,顾尝率宗室行朝谒礼,事关名节,恐不可但已。朝廷乃革其护卫,削岁禄三之一。公又请改其侍卫百户所,备兴武营要害,禁诸王府交通宾客,及召诱邪术左道之人,并见采纳。献俘之日,武庙亲慰劳之。是夜独见,乃出一疏,称刘瑾负恩估势,窃弄威权,积衅酿患,以致大变。幸赖天地宗庙之灵,悉底平定。而瑾包藏祸心,不亟诛戮,无以谢天下。因条列其十有七罪。又言寘鐇以讨瑾为名,伪出榜示,为边臣所缴奏者,瑾不以闻。武庙震怒,下瑾诏狱,命廷臣鞠之,具得其交结内外官符,同奏启, 矫托诏令,紊乱祖宗成法,私制兵甲,伪造宝印,刻期为变,诸不法状,置诸极典,并诛其党数人,窜黜者数十人。凡诸司条令,为所纷更者,悉加厘正,再赦天下,廷臣皆上表称贺。诏录公功,赐金牌银币,累岁禄至三百石, 赐敕褒谕,至再至三。复以枢机事重,特命改司礼太监掌监事,诸所领监局兼督如故。公知无不言,仇怨有所不避,门无私谒,一切利弊,以次奏请罢行。会山东、河南、北直隶寇盗充斥,公以为优。内赞帷幄,遣将出师,协谋剿捕,多出指画。他如录遗才,省浮税,谨出纳诸奏,皆关大政。又奉敕会三法司录囚,原情议法,所活若干人。节被宝镪、羊酒之赐。时近倖多怙宠干纪,公多所匡谏,不复顾忌。群小共媒蘖之,几中奇祸。壬申,力辞解

任。越二年,乾清宫灾,仍起公掌御用监印,内董大工,外督营务。宣大边报告争,命公与都御史丛公兰,总制诸路兵马,提督战守。兵势既扬,虏贼远遁,具奏班师。嬖倖钱宁、江彬辈,招窃威权,诱乘舆亲督王师,远涉沙漠。公扈驾,日切优惧,寝食不自安。十四年,宸濠反,诏督师亲征,公随行。命先往江西,核勘反叛始末事情。至,则开释胁从若干人。驾驻南都, 留几一年。枭雄在内,逆犯泊江滨,众虑不测。公独任防卫之责。还至通州, 逆彬握边镇重兵,留驻四十余日,召文武百官,胥来会集。贼濠尚在,人心惶惑,莫知所为。彬卒有所避,而不敢萌异志者,公之力也。次年春,宫车晏驾,公以计擒彬。督视京城九门,防奸制变,中外倚之而安。今上既嗣宸极,众方议其宜有褒赏,而其时权臣有忌嫉之者,嗾言官一二人,劾之南去, 留滞五年,始蒙召还。上既谅其忠荩,眷注方隆,而造物者遂夺其年以殁。惜哉!公平生勋绩,可述者固多,而奏诛逆瑾之功为大。瑾之窃柄四五年间, 中外士夫,侧目重足,噤不敢出一语。货贿公行,剥民膏脂殆尽。至其僭谋肘腋,祸且不测,公不动声色,一言悟主,消大变于呼吸间,复祖宗之旧章, 脱斯民于水火,此岂寻常建立一事功,讨平一寇贼者之可比哉。公之信行历履,正德间馆阁名臣,多有纪述,予独识其大且重者云。公名永,姓张氏, 字德延,别号守庵,保定新城人。其上世居湖湘,谱逸,无所于考。元有宽福者,习武尚义气,死事石岭关。曾祖胜,业举子,兼通六艺。国朝洪武初, 来居新城。至宣德间,年八十六乃卒。祖讳林,以孝敬闻。考讳友,性谨信, 爱人好施。子四人:长即富,次公,次即容,次寰。公笃于伦理,事亲曲尽孝诚,处兄弟真如手足,忧喜恒关情焉。正德间,尝论公勋绩,阴受富、容至伯爵,寰至右都督,今革于例,然亦非公之心也。又尝命兄之子连曰:“汝今嗣我,亦可伤其志矣。”铭曰:

有玉在璞,至和韫藏兮。追之琢之,亶珪璋兮。有木在山,饱风霜兮。匠石采之,以栋明堂兮。古有金台,今之甸服兮。千里之驹,匪伯乐其谁瞩兮。供事内庭,帝嘉其忠兮。以谏见斥,遑恤我躬兮。将命于外,奔奏御侮兮。以功见忌,匪臧仓莫我躬兮。晚际明皇曰:我事尔襄兮,诘我戎兵,我武其扬兮。能夺之人,不能夺之天兮。谓天难谌理,固有或然兮。阜城之西, 山水秀明兮。□□□□,公之佳城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