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首都

恰达耶夫:“6 月 24 日深夜 3 时,响起了空袭警报。防空部队的地段司令报告说:一批敌机正向莫斯科飞来。警笛长鸣,老百姓躲进了防空洞,高射炮开始射击⋯⋯”

被击中的飞机,拖着燃烧着的黑色长尾一溜烟地栽向地面我们,战时的孩子们,曾经多少次画出了这些正在燃烧坠落的飞机的画面。

恰达耶夫:“然而很快就真相大白了。防空司令打来了电话:‘我们的人弄错了。原来,我们射击的是完成轰炸任务后返航的自家飞机。’”

他本应再补上一句:“我们很顺利地打掉了这些飞机。”战争开始的头几天,莫斯科就是这样地笼罩在一片惊慌失措和恐惧的气氛之中。窗户上布满了伪装,街灯全都不亮了。

一位诗人写道:“这真是恋人们的天堂,他们可以在大街当中亲吻而无所顾忌了。”

恰达耶夫:“6 月 25 日,波斯克列贝舍夫紧急召我到斯大林的接待室中去,需要做记录。我立刻就走进了办公室。除了斯大林、铁木辛哥和瓦杜丁, 这里没有别人。瓦杜丁刚做完汇报,斯大林说:简单总结一句,那就是前线的情况糟透了。并不排除将来某个时候情况会更糟⋯⋯’过了一会儿,铁木辛哥问斯大林,是否同意派斯大林的大儿子雅科夫上前线,因为后者强烈要求去作战。

“斯大林忍住怒火,说:‘有一些,客气点说,过于勤奋的工作人员, 总想给领导拍马屁。我并不认为您是这类人,可是,我想请您今后不要再向我提类似的问题!’”

他不喜欢这个儿子,这儿子算得了什么!他的国家要完蛋了,他的伟大梦想要完蛋了!

斯大林还像往常一样,什么都想自己动手干一干。

恰达耶夫:“比如说,他亲自去挑选狙击手用的步枪和自动步枪所需的构件,自己决定结它们配备什么类型的刺刀——三棱刀,还是普通刺刀⋯⋯ 每当我到斯大林那儿去的时候,莫洛托夫、贝利亚、马林科夫等总是在那里。他们从不提出任何问题,而是坐在那儿听着。”

可是现在,斯大林要为他一手造成的,大家对他的害怕心理付出代价了。恰达耶夫:“前线不断传来战报⋯⋯但报告中一般都尽量缩小我方的损

失,而夸大敌方的损失。所有这些使他深信:敌人损失如此严重,他们很快就要彻底失败了。”

然而德国人还在一直往前冲。已在传说明斯克即将陷落,而这意味着斯摩棱斯克也将陷入敌手,那时他们就有可能长驱直入莫斯科了。

恰达耶夫:“在那些日子里,斯大林时常召见各人民委员会的领导人。他常常提出重大任务并要求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而完全不考虑现实可能如何。人们在走出他的办公室时总是愁容满面。”

而他越来越多地发现,政治局委员们在他背后相互使眼色,他们的惧怕心理正在消失。

他应该采取点措施了。

恰达耶夫:“27 日清晨政治局委员们,像往常一样,聚集在斯大林的办公室。会议结束后我从办公室走出来,从窗子里看见斯大林、贝利亚和莫洛托夫坐进了汽车。波斯克列贝舍夫慢吞吞地说:‘看来,德国人已经占领了明斯克。’很快,政府那边来了电话。波斯克列贝舍夫说,是斯大林的卫队长弗拉西克打来的,他通知:“当家的”,还有马林科夫、莫洛托夫和贝利亚都在国防人民委员会。后来瓦杜丁告诉我,他们在国防人民委员会的出现, 使人们大感意外。国防人民委员会的工作人员看见斯大林,都心存疑惑地呆住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看见了领袖。(他们还记得,不久以前在国防人民委员会刮起的那阵旋风,是怎样地消灭了他们的前任们)。

一进铁木辛哥的办公室,斯大林立刻就声明他们来此是为了就地了解前线来的战报,并制定相应的补充措施。

“⋯⋯斯大林沉默地站在军事地图旁,可以看出他是在强压怒火和狂躁。铁木辛哥做了个手势,于是办公室内只剩下了朱可夫和瓦杜丁。

‘明斯克附近的情况如何?局势还没稳住?’ ‘我尚未准备好报告。’ ‘您有责任随时对一切情况了如指掌,并使我们也都清楚事态的发展。

现在您就是害怕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 “还在斯大林来到之前,朱可夫就已处在十分紧张的状态。他此时恼火

地说:

‘斯大林同志,请允许我们继续工作。’ ‘难道我们妨碍了您的工作?’贝利亚尖刻地插嘴。 “‘您知道,’朱可夫气恼地说,‘前线情况危急,司令员们都在等待

人民委员会的指示,这最好是由我们自己,也就是说,由国防人民委员会和总参谋部来做。’

“紧接着,他们就公开地顶起嘴来。

贝利亚发火了,他说:“我们也可以下指示。” 朱可夫回敬道:‘如果您行,就请您来做。’

‘如果党委托我们,我们也会发指示的!’贝利亚说。 ‘这是说,如果党委托您,可现在此事是交付给了我们的!’朱可夫也

不改尖锐的语调。 “大家暂时都不说话了。朱可夫走到斯大林面前说:‘请原谅我说话太

尖锐,斯大林同志。我们毫无疑问地能把情况弄清楚,我们会到克里姆林宫去汇报情况的。’

“斯大林看了看铁木辛哥。 ‘斯大林同志,我们现在的责任首先是考虑如何帮助前线,其次才是向

您汇报情况,’铁木辛哥说。

‘您把自己同我们分开,这您就犯了严重的错误⋯⋯我们应该一起来考虑支援前线的问题,’斯大林说,他以抑郁的眼光扫了政治局委员们一遍, 然后说:‘的确,应该让他们自己先搞搞清楚,同志们,咱们走吧!’

说着,他第一个走出了办公室。”

斯大林亲眼看见:发生了最可怕的事——他们不再害怕他了。既然他们不再害怕他,那就一切都完了。

恰达耶夫:“出了国防人民委员会,斯大林生气地甩了一句话:‘列宁创建了我们的国家,而我们却给它拆了烂污。’”

莫洛托夫也曾回忆起这件事:“我同斯大林一起到国防人民委员会去过一次⋯⋯斯大林相当粗暴地同铁木辛哥及朱可夫谈了话,尽管他不太常发火。然后我们到别墅去了。他在那儿说了关于“拆烂污”的话,指的是我们大家。’”

莫洛托夫说得对:此话指的是所有的人。于是,斯大林走了一步极好的棋。

恰达耶夫:“6 月 27 日下午,我到波斯克列贝舍夫那里去⋯⋯政府那边打来了电话。波斯克列贝舍夫回答:‘斯大林同志不在,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

‘是否打个电话到别墅去?’副国防人民委员列夫·梅利斯问。 ‘请打吧!’波斯克列贝舍夫说。 “梅利斯习惯地在电话上拨了近郊别墅的号码,并等了大约半分钟,但

没有人答话。

‘不知是怎么回事’,波斯克列贝舍夫说,‘也可能是正在往这边来了, 不过如果是那样,卫队会给我打电话来的。’

“又等了几分钟。后来他们觉得等也是白等,就都到莫洛托夫那里去了。此时电话铃响了,莫洛托夫对着电话说,他不知道斯大林是否会到克里姆林宫中来。

“⋯⋯第二天,我到斯大林的接待室。但是斯大林还是没有来。大家都感到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次日,我又到接待室去处理文件。波斯克列贝舍夫立刻十分明确地告诉我:斯大林同志不在,恐怕不会来了。

“‘他是不是上了前线?’我问。 ‘你干嘛要折磨我?告诉你,他不在,也不会来了!’”

在战争开始的那可怕的几天,有许多关于斯大林自克里姆林宫“消声匿迹”的传言。

请看见证人的叙述吧。

恰达耶夫:“晚上,我又带着文件去找波斯克列贝舍夫。斯大林仍然不在。我这儿积起了一大堆文件。由于沃兹涅先斯基是第一副手,我请求他来签署。沃兹涅先斯基给莫洛托夫打了个电话,他很长时间听莫洛托夫在电话中说,然后挂上电话说:‘莫洛托夫让再等一天,并请政治局委员们两小时之后在他那里集合,所以文件您先拿着⋯⋯’

“沃兹涅先斯基又拿起了电话筒,等了一分钟以后说:‘别墅没人答话, 不知是怎么回事。在这困难的时刻,看来他是出了什么事。’”

深夜,恰达耶夫又去了斯大林的接待室。 “‘当家的’不在,今天也不会来了。”波斯克列贝舍夫说。 “昨天他也没在。” “是的,昨天他也没在,”波斯克列贝舍夫以某种讥讽的口气说。 “我当时想,斯大林大概是生病了,但是没敢多问。”——恰达耶夫写

道。

恰达耶夫接着写道:“斯大林通常从别墅出发,将近两点钟时到达克里姆林宫。半小时前,黑色汽车一辆接着一辆从别墅的大门里开出来。这些汽车中的一辆载着斯大林,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辆。斯大林一天的工作要继续到夜里 3—4 点钟。所有的政治局委员、军事统帅和人民委员们都遵守这个工作制度。

“可这次他没有来。他最亲近的战友们为此深感惊恐不安,如果不是更严重的话。我们都知道,他不会很长时间地不召见这个或那个工作人员。可是现在,电话一直在沉默不响。大家只知道他是在近郊别墅,但谁也不敢去找他。在他幽居独处的这些日子里,政治局委员们都聚集在莫洛托夫处。他们开始讨论:怎么办?别墅工作人员说:斯大林活着,很健康。然而他与大家隔绝了,不接见任何人,也不接电话。政治局委员们一致决定:大家一起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