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 探

1934 年，名诗人曼德尔施塔姆被捕。莫斯科休克：当时可是转暖时期呀！ 我看到的这份档案在半世纪一直是神话：

4108 号案，指控曼德尔施塔姆公民。1934 年 5 月 17 日立。5 月份在抄

家时作的记录：没收信件、电话记录、通讯录、手稿 48 件。可怜的诗人被带到卢比扬卡。

5 月 18 日首次审问记录： “您是否承认有写反革命作品罪？” “对，我写过这样一首诗：

我们活着，并不觉得有国家， 我们说话，十步开外听不到， 万一有半个人敢说话，

必定是颂扬克宫里的高加索佬。他的两撇黑胡子，

活像鼻子下挂着两只蟑螂⋯⋯

他周围是一群细脖螳螂似的领袖，

他信用的是一帮半人半鬼的东西⋯⋯记录里引用了全诗，这首反对“当家的”本人的诗，是 20 世纪俄国最有名的诗作之一。

“您向谁朗读或抄送过这首诗？” “没有抄送过，听我读过的人有：妻子、兄弟、文学家哈津、作家阿赫

马托娃和她的儿子、列夫·古米廖夫⋯⋯” “他们有什么反应？”

曼德尔施塔姆有问必答，根本不像传闻的那样，有什么刑讯逼供，诗人自动开口。因为他吓得六神无主、彻底缴械。知识分子常有这种情况，伽利略就曾向宗教裁判所投降⋯⋯

可怜的诗人在妻子探监时把他供出的人名告诉了妻子，哀求她无论如何要提醒他们防备。

他被判流放。流放中，他得了精神病，常常半夜把妻子叫醒，说是看见阿赫马托娃因他而被捕，他还到山谷里寻找阿赫马托娃的尸体。

文化界大哗。两位名诗人开始活动：阿赫马托娃见到了中央执委领导人叶努基泽，帕斯捷尔纳克请布哈林保护曼德尔施塔姆。“小布哈儿”写信给“当家的”。信保存在总统档案馆里：“我有几个问题要对你谈。诗人曼德尔施塔姆不久前被捕，并被流放。他的妻子给我来了封电报，绝望地告诉我， 他已神经错乱，想跳楼⋯⋯我认为，曼是个一流的诗人，但不合现代潮流， 毫无疑问，不太正常。由于大家都求我，而我又不知道他胡诌了些什么，就写信告诉你⋯⋯又及：帕斯捷尔纳克由于曼被捕而神志不清。”

曼德尔施塔姆的讽刺对象——领袖在布哈林信上龙飞凤舞地批示：“谁叫他们抓曼德尔施塔姆的？太不像话！”后来，发生了奇迹：曼德尔施塔姆

被改判。

他亲自打电话给帕斯捷尔纳克。后者不知所措，同斯大林谈话可不比求布哈林。

斯大林：“曼德尔施塔姆案改判了，没事儿的。您干吗不找作协或找我呢？”

诗人之友是他，而不是什么布哈林嘛！

斯大林又说：“如果我是诗人，朋友落难，我肯定越墙去救！”

帕斯捷尔纳克：“作家组织从 1927 年起就不管这事了。要是我不张罗， 也许您一点也不会知道。”

“他是不是写诗的好手？” “是，可是问题不在这儿，”帕斯捷尔纳克躲躲闪闪，竭力想弄明白这

个可怕的人想把话题向哪儿引。“在哪儿呢？” “想跟您见见面，聊聊。” “聊什么？”

“生与死。” 他挂上了电话。

人们纷纷传颂，“当家的”多么宽大为怀！谁也不敢去想一想：难道他真的不知道名诗人被捕？他无所不知！逮捕、判刑全是他的旨意。但是，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一种试探⋯⋯他明白了：人们以为转暖，胆子就大起来了！他尚未彻底制服知识分子。但是，知识分子中最大胆的帕斯捷尔纳克都

怕了，这说明，能彻底制服他们！

制服知识分子，就是让他们学会对朋友被捕视而不见？ 不，是让他们学会对朋友被捕齐声赞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