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来得正是时候

集体化和消灭富农势必造成这场空前的大饥荒,他和他的契卡机关对此作了准备。对破坏分子无休止的审判、契卡和从不停止的恐惧、力不胜任的繁重劳动、吃不饱、牛马般的生活条件,已经摧折了这个国家。看着职业介绍所里毫无怨言、俯首贴耳地排长队的人,一位西方记者惊呼:“难道搞革命的就是这些人?”

1931—1932 年之交,前海军准尉费奥多尔·拉斯科利尼科夫——革命的喀琅施塔得的英雄,后成为一帆风顺的外交官——回国休假。他的妻子写下了观感:“所有的食品店都空空如也。只有几小桶酸白菜。从 1929 年起实行了面包凭证供应制。居民在工厂食堂里吃饭。”但是,最可怕的情景她是在街头看到的:“有一天,在尼基塔大门旁,我看到一个农民突然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旁边还有一个女人,手里抱着个婴儿。两个稍大点儿的孩子牵着母亲的裙子。这些人脸上那种绝望的表情令我吃惊。那个农民摘下棉帽,气喘吁吁地哀求:‘看在上帝的份上,给点吧,快点,给人发现了就会把我们抓起来⋯⋯’”著名革命家的妻子奇怪地问:“你们怕什么呀?谁会把你们

抓起来?”她把皮夹里的钱全倒出来了。农民边走边说:“您在这儿啥都不知道。村里都要饿死了。”

乌克兰、伏尔加河流域、高加索和哈萨克斯坦发生了特大饥荒。成千上万的饥民想跑进城,可是,那儿的面包凭证供应,只卖给市民。瘦得皮包骨, 饿得脚步蹒跚的农民到城郊求告:给点儿吃的吧!他们都没有活人样儿了, 像幽灵。

他们被民警或是穿民警制服的格别乌特务带走。

城里的孩子向他们扔石头,学校里教育他们要仇恨“万恶的富农”,还要仇恨“富农崽子”。所有的学校教员都给孩子们讲少先队员帕夫利克的故事。帕夫利克·莫罗佐夫是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州一个农村的孩子,14 岁,他向格别乌机关告发了富农父亲,于 1932 年被富农们杀死,当时正是大饥荒的岁月,根据“当家的”下的指示,为了他而出卖了父亲的那个孩子,在整个宣传运动中占据了一个重要地位。他记起了教会学校中的一段课文:“凡爱父母甚于爱我者,不配受我庇佑。”

全国各地都立起了帕夫利克纪念碑。

他做到了别人无法做到的事:禁止谈论饥荒。“农村闹饥灾”这句话被宣布为“反革命宣传”。

几百万人在死亡,而全国为集体化唱赞歌。红场上举行游行,只字不提饥荒,不论在报纸上,还是书刊里。农村不声不响地死亡。

在饥荒闹得最凶时,格别乌和亚戈达非常成功地让来到俄国的肖伯纳在全国转了一圈。他是同南希·阿斯托夫人一起来的,后者是有影响的政治家。她打定主意要向斯大林问问迫害之事,但是⋯⋯没敢问。肖伯纳写道:“斯大林把我们当老朋友接待,先让我们尽情地发表意见,然后才谦逊地说了几句。”

其实,“当家的”已经摸透了老头儿的脾气:爱说话。他一点儿也不打断。于是,老头儿在文章中说他“心地纯净,刚正不阿,赤诚坦率”,说他“之所以青云直上,全是靠了这些品德,决不是搞阴谋耍诡计”。

苏联被他描写成未来之国。有人问:“那你为什么不留在这个国家呢?” “可爱的说谎精”(这是女演员帕特里克·坎贝尔对肖伯纳的昵称)嗔笑着回答:“的确,英国是地狱,可是,我的责任就是下地狱啊!”

西方可爱的激进分子们多么希望乌托邦变成现实啊! 肖伯纳信心十足地写道:关于饥荒的传闻纯属谣言。

不知道饥荒到底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大约是 500 万到 800 万。

他同饥荒作斗争的办法很简单——搞恐怖。1932 年 8 月,他亲自起草了一个有名的法令:“侵犯公共财产的人应当作为人民公敌被枪决。”

他对任何盗窃国家财产的行为规定了极其严厉的惩罚。民间称之为“五穗法”,因为饥民偷集体农庄几穗麦,就可能被枪决,起码是 10 年徒刑。司

法人民委员克雷连科 1933 年 1 月在中央全会上大发雷霆:“有人公然抵制严

格执行这项法令。有个人民陪审员直截了当地对我说:‘为四穗麦判刑 10 年,我实在下不了手。’这是一种从娘胎里带来的根深蒂固的偏见,似乎判刑不该根据党的政治指示,而该根据‘最高正义’。”

只应“根据党的政治指示”判刑。

克雷连科很快会亲自尝到这条原则的滋味。

到 1933 年 1 月 1 日,根据新法令给 5.5 万人判了罪,其中 2000 人被枪

决。人都快饿死了,可是不敢碰集体农庄的粮食。尽管发生饥荒,粮食却源源不断地出口欧洲。他需要资金,不断造新工厂。1930 年出口 4800 万普特, 1931 年出口 5100 万普特,1932 年 1800 万,连大饥荒的 1933 年,还出口了

1000 万普特。

他以恐怖、流血和饥饿把断了脊梁骨的国家领上,不,拖上了工业化道路。

这场饥荒是他预见到的,来得正是时候,是棋盘上的一步棋。饿得有气无力、苟延残喘的农村,只好听任集体化施暴。越坏越好,这个革命者的老公式发挥了作用。

他还在继续制服全国。又是饥荒帮忙了。根据格别乌的统计。有 150 多万农民为躲避饥荒和对富农的剥夺,逃到了城里。他把农民死死地钉在了土地上,说是为了保护城市不受饥民威胁。国内实行了身份证制度。但在农村地区,身份证不发到农民手里。民警就在城里抓没有身份证的人。身份证使农民无权迁移,格别乌和民警局就能严格控制全体公民。这真是历史的嘲弄: 沙皇俄国有身份证制度。取消身份证是革命的主要口号之一。十月革命曾幻想打碎国家机器,结果,国家这个大怪物依然存在。

在建立国家的同时,他不倦地关怀意识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