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白
1971 年 10 月,在白宫的椭圆形办公室,美国总统尼克松、司法部长约翰·米切尔和主要的顾问们正在研究一个难办的问题。这个问题涉及到一个老人;对他,连国家元首都有几分害怕。
尼克松说,“有许多理由,他应当辞职。⋯⋯他应当离开那里。⋯⋯现在,也许,我有点儿怀疑⋯⋯或许,我可以叫他来,跟他谈谈,让他辞职吧⋯⋯ 有些问题⋯⋯如果他辞职,他应当出于自愿⋯⋯这就是我们难办的原因⋯⋯ 我想,他会呆在那里,呆到一百岁。”
米切尔说,“他会呆在那里,直到埋葬在那里。”
尼克松说,“我们应当避免他在闹得满城风雨的情况下离开⋯⋯他会搞得天都塌下来,连我也遭殃。⋯⋯”
7 个月以后,即 1972 年 5 月 2 日,总统的“问题”解决了:联邦调查局
局长埃德加·胡佛死了,终年 77 岁。据说,他的尸体是他的女管家发现的, 他躺在他的华盛顿寓所卧室的四柱卧床旁。看样子,好像是夜里又犯了心脏病,没有进行尸体解剖。
甚至在胡佛逝世以后,华盛顿有人——有权有势的人——也感受到威胁。到房间搬运尸体的殡仪人员看到了一幅不寻常的景象:在楼梯口,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坐在椅子上,茫然凝视前方。在他周围,一些年轻人进进出出, 忙着完成神秘的任务。
在发现尸体 4 个小时以后,人们来房间进行搜查,从上到下,翻箱倒柜, 把书从书架上拿下来,一页一页地翻。那个坐在椅子上的老人是死者最亲密的男朋友,据有些人说,是他的情人。老人对人们正在干的事情,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
次日,胡佛的尸体被隆重地运往美国国会大厦,停放在一个黑色灵枢里供人们瞻仰。在那个灵柩里曾经安放过林肯和另外八位总统的尸体。在大厅里,公民们以每小时 1000 人的行进速度鱼贯而过,向死者致哀。在大厦外面,
有几百名抗议者朗读在越南战争中牺牲的 4.8 万名美国人的名单。
有十名白宫便衣人员混在这些抗议人群中,他们的使命是挑起事端,破坏集会。其中有几名古巴流亡者,他们曾卷入了以前的水门事件。那天夜里, 他们站在离国会大厦几码远的地方,其中两人谈论着胡佛。
一个人悄悄说,胡佛的寓所成为白宫最近盗窃的对象。他的话使他的同伴大吃一惊。但他没有再说下去。他说,如果透露更多的东西,那将有“危险”。
为了给公众做做样子,尼克松总统把胡佛之死当作美国英雄来纪念。他下令把胡佛尸体停放在国会大厦,供人瞻仰。文职官员享此殊荣,还是破天荒第一次。他颂扬胡佛是“一个伟人,⋯⋯是勇敢、爱国主义和忠诚老实的全国性象征”。
对千百万美国人来说,胡佛是一个英雄。早在二十年代,实际上是由他创建了联邦调查局。胡佛不仅仅是美国的高级执法者。罗斯福总统曾经责成他保护美国的内部安全,胡佛成了同美国最阴险的敌人作斗争的勇士,起初同纳粹分子斗,后来同共产党人斗,同一切持不同政见者斗。
他不断抛头露面,成为人们心目中活的偶像,生前就获得许多殊荣。杜鲁门总统授予他“对美国作出杰出贡献的”功勋勋章。艾森豪威尔总统把他
选为联邦杰出文职人员奖章的第一个获得者。
胡佛的名字成为国家安全的同义词,成为美国社会核心价值观的同义词,当然也成为畏惧的同义词,不过,后者很少有人敢于公开说出来。像胡佛曾经为之服务过的八任总统一样,尼克松也领会过这种畏惧。他同胡佛有着长期关系,而且充满了讽刺意味。他曾申请到胡佛的联邦调查局当过特工人员,当他当上国会议员时,他曾参与胡佛操纵的对左派的讨伐。他给胡佛出过力,深受其青睐。他同这位老人有着共同的敌人和共同的秘密,两人都渴望获得权力。当尼克松爬上总统宝座的时候,他们两人似乎应该是天然的同盟者。
然而,尼克松总统同胡佛也有矛盾。早期,这位年迈的局长颇难相处, 他割断了同其他一切情报机构的联系。为了自我保护,而不是为了原则,他抵制了总统同激进分子进行情报战的计划。后来,分析家丹尼尔·埃尔斯伯格把有关越南战争的文件泄露给新闻界,尼克松下令调查此事,而胡佛竟敷衍了事,令尼克松大怒。尽管如此,尼克松也不敢把他解职。
尼克松多次想把他搞掉。 1971 年秋季,尼克松召集胡佛举行一次摊牌会议。官员们看着手表,等待这位局长终于下台的消息。然而,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这位老人竟避开了临头的大难,他的最有效的武器,就是他的知识,了解内幕。
胡佛掌握了在水门事件以前白宫就犯下的一些罪行。他甚至知道尼克松同一个女人的丑闻。像了解其他许多人的私生活一样,他对尼克松的秘密和劣迹是了如指掌的。他一死,人们就赶忙到他办公室搜索机密材料。
在国会,许多参议员和众议员也惴惴不安,生怕胡佛掌握他们的见不得人的材料。现在,由于有了新闻自由法,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人员定期详细汇报政界人士的性活动,既包括异性恋,也包括同性恋。据目睹者说,一位著名的参议员读了联邦调查局关于他的档案,吓得魂不附体。
胡佛的一位最亲密的同事威廉·沙利文在胡佛死后,说他是一个“讹诈能手”。然而,这仅仅是故事的一部分。新的证据表明,这位权力极大的人也有他自己的致命弱点。他的童年是痛苦不幸的,父亲有精神病,母亲飞扬跋扈;他长大成人以后,经历了感情上的动荡和性淫乱。胡佛摆出一副威严的面孔,要求别人讲道德,而他自己却偷偷摸摸地搞同性恋,患有易装癖, 喜欢穿异性服装。
正如胡佛本人多次警告的那样,搞同性恋的人总是受到敌对的情报机关
(也包括胡佛所讨厌的苏联情报机关)的要挟。他深为自己这个见不得人的弱点所苦恼,他曾经求助于华盛顿的一个精神病医生。
讹诈者自己受到了讹诈,不过,这种讹诈来自另一个令人吃惊的方向。许多人问,为什么胡佛长期以来不大注意搜捕最阴险的犯罪势力——黑手党呢?有些黑手党的人现在说,据他们所知,胡佛对他们不构成威胁。他同有组织的犯罪人物达成了“谅解”。
据黑社会的人说,在胡佛从事特工生涯的早期,他搞同性恋时被人当场捉住过。黑手党的头头迈那·兰斯基专门利用隐私情报来操纵公职人员,据说他掌握了胡佛乱搞性关系的照片。后来,当肯尼迪兄弟对犯罪组织展开进攻的时候,兰斯基私下吹嘘说,黑手党利用了胡佛。
胡佛在公众面前摆出一副公正的样子,其实,这位美国英雄是贪污腐化
的。据前司法部副部长说,他的生活“像东方君主一样豪华”,他利用美国联邦调查局的资金和设备,为自己谋利,供个人享用。富有的朋友挥金如土地款待他,告诉他投资的信息。他显然保护了他们,不去调查他们触犯刑律的行为。
在联邦调查局迫害民权积极分子和自由派人士方面,胡佛无所不用其极。马丁·路德·金获得诺贝尔和平奖时,他更是大为震怒,因为多年来他一直认为此奖应该由他获得。喜剧演员迪克·格雷戈里对他的批评使他怀恨在心,他竟下令唆使黑社会袭击这位表演艺术家。
公众本来应当意识到,把胡佛说得那么好,恐怕很难符合实际。然而由于新闻界禁若寒蝉,公众竟被蒙在鼓里。
一位电视观众在胡佛逝世以前不久,给全国广播公司写信说,“如果没有胡佛先生和联邦调查局,我不知道你和我会怎样生活?”许多普通公民也有同样的看法。
但也有人持有不同的看法。诗人西奥多·罗特克把胡佛称为“思想警察的头头,一个对别人要求严格的人、一个乖戾反常的人、一个毫无趣味的人”。一位小儿科医生听到胡佛死亡的消息时说,“此人不再说话了,这使大家松了一口气;他不理解我们政府的基本哲学或我们的权利法;他拥有极大的权力,用来骚扰跟他持有不同政治观点的人;他做了许多事情,迫使千百万美国人放弃自己判断政治是非的权利。”
此人的言行举止为什么引起如此不同的反应呢?《纽约邮报》说,“人们像对待华盛顿的其他大人物一样,对他既敬又畏。所不同的是,公众对他的生活是不了解的。”这样一个心理反常的、干了许多坏事的人竟然被人们信奉为保证我们生活安全美好的象征,这是对我们时代多么大的讽刺啊。同样矛盾的是,司法部长沃伦·伯格在胡佛死后称赞他“体现了美国梦”,而著名的精神病学家则认为他倒适宜在纳粹德国当大官。
尽管最近几年出现了许多不利于胡佛的资料,而国会也要求把“埃德加·胡佛”的字样从联邦调查局总部的墙上去掉,但他的名字依然以金光闪闪的大字留在这所建筑物上,好像一切如故,没有任何变化一样。
为了揭示这些矛盾现象,有必要对我们这个世纪,对我们这个时代的价值观、自由和我们的英雄们所作的种种自欺欺人的说法作一番重要的探索。胡佛的一生经历了美国梦破灭的整个阶段,因此,了解他,也许有助于了解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