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兰教现代主义

系统阐述伊斯兰教现代主义思想的是加马路丁·阿富汗尼(1839—1897 年)和穆罕默德·阿布杜(1849—1905 年)。

阿富汗尼一说出生于波斯的阿沙达巴德镇,一说出生于阿富汗的阿斯阿

① 赛义德·菲亚兹·马茂德:《伊斯兰教简史》,吴云贵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1 年版,第 563 页。

① 赛义德·菲亚兹·马茂德:《伊斯兰教简史》,吴云贵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1 年版,第 563 页。

② 同上。

达巴德镇③。他一生游历伊斯兰世界各地,青年时代在德黑兰和伊拉克的纳贾夫接受十叶派教育,后到印度接触欧洲科学和研究方法。在希贾兹、埃及、土耳其、美国、法国、俄国,都曾留下他的足迹。在伊斯坦布尔,阿富汗尼很受改革派欢迎,但受伊斯兰总法官的猜忌,被逐出土耳其。在埃及,阿富汗尼曾在著名的伊斯兰教大学爱资哈尔大学任教,同时进行泛伊斯兰主义的宣传,埃及政府迫于英国的压力,又将其驱逐出埃及。1884 年,阿富汗尼同穆罕默德·阿布杜创办一阿拉伯文周刊《团结报》,鼓吹泛伊斯兰主义,被查封。在麦加,阿富汗尼还曾组织一个秘密会社。企图拥立一个哈里发,领导圣战,该会社后来被土耳其苏丹哈米德二世取缔。

阿富汗尼的理论活动,主要是论证理性信仰的必要性。首 先,他从历史角度说明宗教对人类生活是必须的。他认为,宗教能教会人们三个根本性的真理:第一,人作为天地万物的主人,有天使般精神生活的性质。由此,人类才能宁静和谐与同胞共同生活,抑制人的本能的兽性冲动。第二, 宗教的社团生活使人萌生要超过所有其他团体的竞争竞识。信仰宗教的各民族在实践宗教真理的前提下,持续不断地努力以改善他们的地位,鼓励追求知识,学习科学和技术。第三,宗教使人向往一个完美的理想世界,将现世生活视为进入完美境界的前提。这使人们能够清除其本身基于本性易发的邪恶、怨恨,按和平、正义、博爱的戒律而生活。

宗教还能使人养成三种美德:谦虚、正直、诚实,这是任何健康的社会所必需的。

阿富汗尼用这样的观点诠释历史,说明凡坚持宗教信仰中的,一个国家、民族就强盛,反之,就衰落、腐化。当希腊人坚持宗教信仰时,他们就能勇敢地面对强大的波斯帝国并摧毁它,而当伊壁鸠鲁的世俗的快乐主义腐蚀了希腊人的信仰灵魂时,就导致了他们的堕落,最后为罗马人所征服。古波斯人是个非常杰出的民族,而玛兹达主义(琐罗亚斯德教的异端,由玛兹达克

(?—528 或 529 年)所创,认为人类自古有恶善之争,人们可以依靠善在世上建立有合理组织的正义社会),使波斯人道德崩溃。伊斯兰帝国本来是在宗教道德的基础上兴起的,可是,由于伊斯玛仪派(8 世纪产生的十叶派支派,又称“七伊玛目派”,“内学派”)的宣传,在穆斯林头脑中播下怀疑的种子,削弱了他们的信仰,从而使伊斯兰世界衰弱,才有十字军和蒙古人的侵袭,践踏。法国在罗马帝国崩溃后本是欧洲第一流的民族,因为伏尔泰和卢梭的唯物主义破除了对宗教的迷信,才使法国陷入大革命的流血斗争。最后,阿富汗尼还用同样的观点攻击 19 世纪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运动。

阿富汗尼的第二个理论要点,是申明真正的宗教信仰必须在正确的论证和有效的证据之上。在他看来,伊斯兰教的优越性正在于它令信徒不接受无证据之物,让人们不要被幻想或兴趣引入迷途。它责成穆斯林去为信仰的基本原则寻求论证基础,提倡理性并将仪式基于理性之上。伊斯兰教的经文总是告诫人们,幸福是理性和知识的产物,痛苦和地狱则是无知、漠视理性和灭绝知识之光的后果。阿富汗尼说,伊斯兰教优于所有其他宗教的地方,就在于它的基本教义能够完全被合理地说明,没有任何神秘的成分。

在正统派看来,宗教信仰和理性是不相容的,理性主义正是动摇伊斯兰

③ 同上书,第 364 页。

信仰的恶魔。所以,从罕百里、泰米叶到瓦哈布,都把理性主义作为鞭笞的对象。阿富汗尼则将两者统一起来。必须坚持伊斯兰教的信仰,但这只能在理性的基础上才是可能的,合于伊斯兰本义的。这就是阿富汗尼的结论。不过,在政治上或宗教上宣布这一点容易,在理论上彻底地说明它仍有许多困难,阿富汗尼的学生穆罕默德·阿布杜继续着这一课题。

穆罕默德·阿布杜 1849 年生于埃及马哈拉特·纳绥尔,后移居坦塔,接受传统的宗教教育,并在此结识了对他一生产生重大影响的第一位老师达尔维希谢赫。 1866 年,阿布杜进入爱资哈尔大学。但是,他对这里的课程和训导方式很反感,认为它们是陈旧的。阿富汗尼在爱资哈尔大学期间曾讲授神学和哲学,对穆罕默德·阿布杜很有吸引力。但这些科目被传统派认为是异端。想听这些课的阿布杜征求达尔维希谢赫的意见,这位老师打消了他的顾虑和不安,支持他学习这些课程,并使他确信哲学和科学是通向知识和敬仰真主的两条最安全的道路。穆罕默德·阿布杜跟随阿富汗尼研习哲学、神学、天文学、逻辑学,并从阿富汗尼身上受到自由主义精神的熏陶。在巴黎, 这对师生共同主持《团结报》,进行泛伊斯兰主义的宣传。在埃及国内,穆罕默德·阿布杜也积极参予国家政治活动,曾任国家高等教育委员会委员, 以政府代表的身份参加爱资哈尔大学校务委员会的工作。1899 年 6 月,他被任命为全埃及的大穆夫提,成为伊斯兰法典的权威解释者。阿布杜对已成为殖民地的埃及深怀忧虑,努力探索解放埃及的出路。他认为,埃及的灾难在于丧失了伊斯兰教早期的纯洁性和愚昧无知。封建统治者背离伊斯兰传统, 用世俗法律代替伊斯兰教法,导致目无纲纪、宗教上层热衷于宗教纠纷,忽视对民众的经训教育,苏非派以假乱真,把信徒引入歧途①。在他看来,拯救埃及的出路,一是要恢复纯真的伊斯兰教,二是振兴教育,启迪民智,学习欧洲先进的科学技术。他主张凡违反原旨教义的东西,必须革除,对诸如圣徒和圣墓崇拜、一夫多妻制、蓄奴制要废除,要简化宗教礼仪,保持正常的宗教礼拜活动,恢复原旨教义,整治道德颓废现象,要普及教育,振兴民族文化,学习先进的科学技术知识,摆脱愚昧无知的状况。作为卓越的伊斯兰学者,他系统地从理论上阐述了自己的理想。

穆罕默德·阿布杜主张回到伊斯兰原旨教义,并不同于复古主义的反对理性。相反,他认为,对伊斯兰教义的坚定信仰必须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上, 这也是伊斯兰教的特点和优点。他说,在伊斯兰教之前,神学和宗教也存在, 但那时的神学家采取的论证方法是超自然的或不可思议的,求助于奇迹、修辞专题论文或传奇。《古兰经》改变了这一切,它告诉人们:“真主已经允许或规定了有关他的知识,但并非简单地以启示为理由保证它的认可,而是提出证据进行论证,陈述不信者的观点并从理性上申斥它们。”①所以,穆斯林对真主的存在,他的单一性,他的其他各种属性和先知启示的信仰,都是经过理性思考的。

调和理性和信仰必竟是个困难的理论课题,在这里,穆罕默德·阿布杜的方法中有类似康德二元论和不可知论的影子。他先界定了知识的范围—— 理性的适当客体只是事物的偶然方面,而事物的本性则在理性的范围之外。真理的存在,他的永恒性和单一性等概念是无前提的,用不着动用理性去思

① 参见任继愈主编:《伊斯兰教简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0 年版,第 482 页。

① 马吉德·法赫里:《伊斯兰哲学史》,陈中耀译,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1992 年版,第 372 页。

考,理性的职能是思考真主的创造物,从这些创造物的偶性出发,人们可以揭示它们潜在的原因和支配它们的规则,即真主的创造的和谐性和完美性, 如此,人们就能坚定真主的信仰。至于真主为什么是存在的、单一的、为什么能进行完美的创造,这就不是理性所能回答的问题了。

伊斯兰的理性主义与反理性主义长期争论的一个问题是人的行为由自由意志支配还是由真主预先规定的。承认前者则会否认真主的至上性,承认后者则会因为有人有反道德行为而否认真主的正义和完美。穆罕默德·阿布杜的解决方法是把这个问题放在知识的范围之外。人的行为的自由选择必然以区分善恶为先决条件,而这是可以通过直觉被知晓,只要不是愚昧无知者, 不会有人怀疑它是不言自明的。

穆罕默德·阿布杜还认为,先知作为启示真理的预言家的地位是不可缺少的。人们追求幸福,但他们在智力和才能上又有差异,因而在认识真主和寻求幸福的手段上就有能力差别,这时,就需要有一个帮手来帮助人们认识幸福依赖于善良的行为和正确的信仰,这个帮手就是预言家,即先知。

穆罕默德·阿布杜还激烈地抨击西方思想家,例如当时的法国外交部长, 对伊斯兰教的批评,顽强捍卫伊斯兰教。后者就伊斯兰教是否有能力应付现代文明的种种压力问题指责伊斯兰教,认为伊斯兰教有强烈的宿命论,混淆精神信仰与世俗生活的关系,因而使伊斯兰教丧失了活力。对此,穆罕默德·阿

布杜首先将伊斯兰教与穆斯林,以及伊斯兰世界政治和军事上动乱的实践区别开来。他的意思是说,伊斯兰教本身是完美无缺的,伊斯兰世界也曾创造过灿烂的文明,它的政治一军事动乱是外部成分渗入的结果,所以,那责任不在伊斯兰教。关于宿命论,穆罕默德·阿布杜说,这是任何宗教都具有的, 包括基督教。而伊斯兰教的长处恰恰是有条件有限制的宿命论,《古兰经》就多处强调人们的行为有自由选择的广阔天地,先知穆罕默德也谴责宿命论的死气沉沉。伊斯兰世界的宿命论同样是外部成分侵袭和神秘主义的托钵僧扩散的产物。关于精神信仰和世俗生活的关系,那位法国外交部长说,基督教是将两者分开的,例如,它区分神权和王权,因而为欧洲人打开了进步的大门,而伊斯兰教将此二者必然地联系起来,是使伊斯兰世界静止不动的重要原因。阿布杜认为,伊斯兰教世界观的有机统一是它的优点,它不分别地对待王权和神权,而是让君主服从真主。它也不要求穆斯林们放弃世俗享受去信仰,相反,伊斯兰教规定健全的身体先于健全的 宗教,允许人们享受衣、食、行、住、性等,当然,这些享受是有节制的。

伊斯兰教现代主义不仅是一种理论思潮,而且是伊斯兰世界一支重要的政治和宗教改革力量。在埃及,由于阿富汗尼和穆罕默德·阿布杜的直接推动,产主了很大影响。在知识界特别是一些年轻的穆斯林知识分子普遍欢迎伊斯兰现代主义,反对僵化死板的正统教育。在突尼斯,统治者在伊斯兰现代主义的影响下进行某些社会政治改革,创建现代学校,改善军事装备,按欧洲方式训练军队,建立立宪制政府,企图在保留伊斯兰文化遗产的同时, 按欧洲的样板改造传统的伊斯兰社会。在摩洛哥,苏丹穆罕默德·阿布杜拉和他的儿子,苏丹苏来曼为加强苏丹的权力,开始宗教改革,打击地方宗教势力。19 世纪末,伊本·赛努西和阿布·杜卡里将埃及的伊斯兰现代主义引进摩洛哥,推动了这里的宗教改革。在伊朗,由于阿富汗尼的直接参予,也出现了反对封建王权,主张按欧洲资产阶级国家体制进行政治改革的呼声。伊斯兰现代主义成了伊斯兰世界从古代迈向近代的重要推动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