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克·莫迪亚诺 环城大道(1972)
作者简介 帕特里克·莫迪亚诺(1945—),是当今法国文坛上的一位著作小说作家,是法国评论界一致公认的当今法国最有才华的作家之一。他1945 年出生于法国的布洛涅——比扬古,祖籍是佛兰德尔的犹太人,六十年代的西方世界,人们为了填补日益加深的精神空虚,曾兴起一般追“根”热潮。在法国,这股热潮至今方兴未艾。莫迪亚诺 1958 年发表的处女作《星形广场》就是这一社会现实的反映,同年,该作品获罗歇·尼半埃奖,后又获费内翁奖。随后他写有《夜晚巡逻队》、《环城大道》、《家庭手册》、《凄凉的别墅》和《黑店街》等等作品,并与路易·马勒共同创作过电影剧本《拉贡勤·吕西安》。其中,《环城大道》和《暗店街》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分别荣膺法国两项享誉最高的文学奖:法兰西学院小说大奖和龚古尔文学奖。从此莫迪亚诺成为一名不负众望的著名小说家,他的每一部作品的出版在法国均引起巨大反响。他被人称为是“新寓言”派代表作家,对这派作家作品的探索和研究当今人的存在及其与周围环境、现实的关系,莫迪亚诺在许多作品中都反映了这方面的内容。他的作品文笔纯正、完美、锋利、自制;语言简明流畅、优美稳健、诙谐幽默、富有寓意。
内容概要 亚历山大在一只抽屉里偶尔发现了一张照片,他轻轻沫去上面的灰尘。这是他那胖胖的父亲德克盖尔和另两个粗俗之流米拉耶、马尔什莱一起在克罗—弗克雷旅馆酒吧间照的相片。亚历山大看着照片,想象那发生在遥远的过去。米拉那当着一个杂志的主编,是个惯于政治讹诈、深涪黑市交易的家伙,马尔什莱曾入过伍,回法国后过着放浪形骸的生活,他想娶米拉耶的女儿为妻。他们在酒吧间调笑戏谑又鬼鬼祟祟。亚历山大第一次见到父亲已是 17 岁,那时他从寄宿学校毕业。父亲把他交托给一位老妇人。他是在她家里长大的。进中学后,父亲把他带到代家长贝萨克夫妇那儿。俩人到了火车上,父亲向他解释没给音讯的原因,还给他买了块蛋糕,这使亚历山大深为感动。但对他提出的问题,父亲都一味地闪烁其词。到了巴黎,他们生活在一起了。起先,父亲对亚历山大表现出一种彬彬有礼的殷勤。但说话装腔作势、拐弯抹角,时时露出自怨自文的神情。他为儿子取得中学学位而高兴,可谈到自己的“生意”就垂头丧气。亚历山大对他的活动一无所知。有天下午,父亲想出去出手一张“稀有”邮票,结果被人谩骂和殴打。亚历山大无法忍受,用一把雨伞作武器,将父亲从人堆中拉了出来。几天后,父亲讲了他的“生意”情况。原来是搜集各种五花八门的玩艺儿进行倒卖。儿子帮助他搜集珍本,他们用伪造题词的方法,赚了不少钱。亚历山大希望正经生活,但在巴黎,这是很难的。父亲说:“总有一天,我们会拥有一座公馆”。他们住破屋、穿破衣,憧憬着新生活,但又感到茫然与孤独。早先在巴黎外国有一条叫“小环城”的铁路线,父亲对它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带着亚历山大沿着这条铁路闲走,还不时掏出本子写或画点什么。一天,他们在铁路上迷了路,晚上,父亲象一位梦游者,把笔记本撕成碎片,抛向四周。第二天,亚历山大和父亲一块去倒换车。亚历山大站在离铁轨最近的第一排, 人群前拥后挤,他见父亲汗水满面。列车呼啸着进了车站。在这当口,亚历山大忽然被人在背后猛推了一把。过后,亚历山大躺在车站的长凳上,人们交头接耳,庆幸他的脱险。父亲退缩在后面,不时发出轻咳声。两个警察把亚历山大和他父亲一起带到分局。分局长问亚历山大为什么连声喊:“杀人
犯,杀人犯,?“也许是有人在您背后推了一把?”又问他父亲:“您儿子是否患有被迫害妄想症?”亚历山大知道,当时推他的就是他的父亲,因为感觉到了他手上的戒指。但他对分局长说他们相处得很好。出了分局,亚历山大对父亲说:“您是想要送我死的⋯⋯”父亲没搭话。亚历山大并不埋怨父亲,他们一起去喝了酒。出酒店后,父亲在亚历山大面前消失了。从此, 10 年中杳无音信。亚历山大不停地打听父亲的去向。最后得知父亲与米拉耶和马尔什莱过往甚密,就通过他们找到了父亲。亚历山大看到父亲与他们这些浪荡鬼在一起,很是不安。马尔什莱、米拉耶和浪女亚尔维亚娜在酒吧间又是喝酒胡闹又是窃窃私语地交谈,而父亲却一声不吭,连汗流下来也没有用手绢去擦一下。马尔什莱宣布要与米拉耶的令爱安妮三天后结婚,他让父亲做证婚人,父亲低声答应。米拉耶约亚历山大写一个短篇。他父亲还呆若木鸡地坐在那儿,亚历山大感到闷热不舒服,就跑到室外。他们互相间一直没有公开相认。晚上,亚历山大与父亲道别后,就被亚尔维亚娜纠缠住了。亚历山大仍想着父亲。亚尔维亚娜解衣上床,合情脉脉。亚历山大却向他打听父亲的情况,她毫无兴趣,只是淡淡地回答他是米拉耶的心腹,但米拉耶正算计着甩掉他。米拉耶的婚礼翌日要举行了,可安妮却不见了。他们到处找她不着。亚历山大的父亲提供了一个电话,米拉耶不仅不相信,还大骂父亲。亚历山大和父亲在阳台上交谈起来,儿子问父亲是否在经商,父亲无声地笑了笑。儿子提议出去活动活动腿脚。父亲让儿子参观他的别墅。亚历山大进屋后,父亲又是倒茶又是拿饼干。他们分别了 10 年,有多少话要互相倾诉。儿子劝父亲要提防米拉耶和马尔什莱,父亲说话含糊不清,象是电话里的声音。他们一直谈到很晚。马尔什莱和安妮总算匆忙地进行了婚礼。婚礼宴会上,人们欢闹着。米拉耶向亚历山大介绍了两位记者,一位是吉尔贝尔, 一位是菜斯当第。“我们从尼斯回来,”菜斯当第说,“见不到一张人脸, 尽是些犹太佬。简直令人作呕⋯⋯”吉尔贝尔提议道,“只需向儒尔(指占领巴黎的德军的情报机构)通告一声他们的房间号码就行了⋯⋯这样就可以给警方的工作带来许多方便。”下午,马尔什莱将一瓶香槟酒泼在父亲脸上, 说这是醒脑。父亲毫无反抗,反而表示歉意。亚历山大气极了。他与莱斯当第一起到了矮树林。莱斯当第说亚历山大的父亲“长着一副投机钻营的嘴脸。”亚历山大说,“他是个犹太人!”莱斯当第说,“我们要叫这个混帐东西出示证件!”“他是我的父亲。”亚历山大卡住了莱斯当第的喉咙,一直到他不再挣扎。亚历山大旋即又劫走了米拉耶的汽车,带着父亲逃离法国。父亲的一位“朋友”声称负责把他俩送过比利时边境,让他们远走高飞,不料暗中却向保安队告了密。有 4 个人走近了他们,要求他父亲出示证件,并
给了他一个巴掌。亚历山大发现,父亲忽然老了 30 岁。父子双双锒铛入狱。
克罗—弗克雷旅馆仍在大路尽端。一位干了 30 余年的男侍还保存着德克盖
尔、米拉耶和马尔什莱的 3 人照片。亚历山大来到这里,又与他聊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作品鉴赏 作品写于一九七二年,这是一个较为奇特的故事:17 岁时才第一次与父亲见面的儿子,不久就被父亲狠心地推下地铁站台,险遭大难。但脱险的儿子竟不记此仇,反而千方百计寻找父亲和接近父亲,并同情他、亲近他,与他共患难。寻觅一下这种奇特故事和奇特情感产生的原委,就是我们对这部中篇小说的审美与鉴赏过程。小说故事结构和叙述手法的独特, 使我们既感扑朔迷离,又觉清晰精巧。作品由 1 张 3 人照片起头,引出 3 个
主要人物——德克盖尔(“我”——亚历山大的父亲)、米拉耶和马尔什莱, 结尾又落在 3 人照片上。首尾相联,前呼后应。3 个人物 3 种个性和 3 种结局,很自然地介绍给了读者。小说用的是真切亲近的第一人称“我”。“我在一只抽屉的底层偶尔发现 1 张旧照片,我轻轻抹去上面的灰尘。夜幕降落, 那些神出鬼没的人象往常一样溜进了克罗一弗克雷酒吧。”从照片介绍到人物故事描绘间的过渡不留痕迹,似意识流,又似蒙太奇。“不象我想象的那样,您并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这是在回忆了父亲将“我”推到站台下情节后的叙述。很显然,父亲的人称从“他”流畅地变为“您”了(后一人称一直用到小说结尾)。第二人称尊称的使用,将人物关系又拉近了,“我” 的同情心和敬重意都在这“您”字下显露了出来。法国小说,从较为传统的莫泊桑到新小说的布托尔,都很注意人称的变化技巧,莫迪亚诺似乎吸取了他们各自的特点,又创造了一种新的叙事方式。作品前,作者引了兰波的一段话:“但愿我在法国历史的任何一页留下一笔!可是没有,一字没留。” 有分析文章说,小说叙述儿子历经坎坷寻觅父亲的足迹,实为作者在寻找自己,他希冀通过了解自身的历史来认识自我,甚至通过了解自身的“史前史”, 即自己父辈的历史来深化这种认识。这一分析为我们理解作品找到了一把钥匙。当然这种理解还需我们深入和具体化。作品花了很大的篇幅写了那几位与父亲有关的米拉耶、马尔什莱、莫·加拉、亚尔维亚娜等人的主平历史, 确是有意在追寻那段奇特的日子(即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被德军占领下的法国时期)。有人受难,也就必然有人发“国难财”。米拉耶、马尔什莱之流就是后者。“我”的父亲是个犹太人,想走这条路,也是处处有难、处处碰壁。步履艰难、心灰意懒之下,才想彻底抛弃儿子的。儿子在这点上似乎能理解父亲的苦衷和内伤。因此,他不怪罪父亲,在事件后仍多次公开承认自己是他的儿子(作品在写“我”对米拉耶的定卒莱斯当第说“他是我的父亲” 时,这 6 个字是加黑点强调的),而且亲手结果了那个卑视父亲的记者莱斯当第。“我”是因不甘忍受犹太人受人歧视和迫害而进行反抗和与父亲一齐逃跑而被捕的,这又不能不将小说主题向反法西斯上思考与引申。小说在主要人物父亲(德克盖尔)形象上着墨是不多的,采用的是间接的描写和白描的手法、笔调简练而意蕴深沉。他经常是呆坐着,不苟言笑,少言寡语,简直是麻木窝囊。这种带有奴才气息的性格的形成,恐怕也离不开那么一个时代背景和克罗一弗克雷旅馆的氛围。倘能理解父亲脾性的形成原委,实际上也就解答了儿子头脑中的种种疑虑和困惑。这种疑虑与困惑又基本可代表当今西方社会中年轻一代的迷惘症结。他们是在对父辈的生活方式似懂非懂中成长起来的。“他们曾在这里神情迷惘地两肘支撑在柜台上,过后就销声匿迹了。要回忆起所有的音容笑貌是不可能的事。⋯⋯我还年轻,不如想想将来的事。”父辈的不可理解与年轻一代自己新的追求难以结合,这是时代的悲剧,但以历史为鉴,一切朝前看,这毕竟是时代和社会发展的必然。作品的这点指向,又是同神秘性相结合,使小说显得不那么消极,所呈现的生动形象的画面,更加宽广与深邃,更富有历史感与寓言性。
(朱希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