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品钦 V(1963)
作者简介 托马斯·品钦(1937—)是美国后现代派小说家,1937 年 5 月 8 日生于纽约市,在康奈尔大学主修英国文学获学士学位(1958)。他是纳博科夫的学生,创作思想颇受其影响(尤其在文学与自然科学的关系方面),这也促使他在大学期间对现代物理学的浓厚兴趣,其创作的中心思想“热寂说”即是物理学的一种学说。他的大学同学理查德·法瑞那是个极有才华的小说家,可惜惨遭横祸年轻夭折,引起品钦对死亡问题的思考,死亡是他长、短篇小说的主题,这主题最突出地表现在他的代表作《万有引力之虹》(1973)中,该书就是献给法瑞那的。品钦大学毕业后参加海军,退役后为波音飞机制造公司编写宣传文章,《V·》出版后辞职当专业作家,平时深居简出,拒绝各界的采访和一切社交活动,因此有关他的情况外人所知不多。品钦在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V·》出版之前曾发表过 3 个短篇小说,都以热力学中的“热寂说”理论为基本思想,发表后颇引起文学评论界的注意, 品钦后来还把这几个短篇小说客入他的长篇小说《V·》中,例如《V·》里的一个人物(水手“猪猡”鲍定)就曾在短篇小说《低地》(1960)中出现过。品钦共出版三部长篇小说,除本书外尚有《第 49 号签的吼叫》(1966) 和《万有引力之虹》(1973),后者是一部浩瀚巨作,长达千余页。“万有引力之虹”是导弹发射后形成的弧线,作者认为它是死亡的象征,同时也是现代世界的象征。西方文艺界称赞此书的人很不少,称它是二十世纪的佳作之一和当代文学的顶峰,说它“概括了时代的内在活动,曲折地反映了当代社会现实”,但也有人(如美国的著名作家戈尔·维达尔和约瀚·加德纳等) 认为该书只是一部“预告世界末日哼哼卿卿的”启示录式小说,内容杂乱难懂,甚至无法卒读。
内容概要 全书共 16 章,有两条主要故事线索:一条描写历史,另一条描写当代生活;一条作解释写意义,另一条写感觉与经验;一条写英国人赫伯特·斯坦希尔追查父亲的死因以及神秘的 V.在他父亲生活中的意义,而且越查找越糊涂,导致他对历史的彻底失望。另一条写混迹于纽约街头的一伙颓废青年,中心人物是班尼·普罗芬。作者称他是一个“不幸的傻瓜”, 一个“人形的‘摇摇’”(“摇摇”是一种玩具,是一卷线轴形的木块系于绳子的一端,用手拉动绳子另一端,木块就能上下飞动,但每次都回到原处), 这种人整日里花天酒地,只知酗酒嫖女人,不懂得自己生活和行动的意义, 在今天高度商业比的社会里活象个机器人,行为重复,毫无生气。班尼·普罗芬出生在“水手墓酒吧”,生活在这个圈子里的人主要是水手和妓女。这个酒吧里的啤酒都装在泡沫塑料制成的大乳房里,乳头便是龙头,到时候总有约莫 250 个水手等候着往 7 个乳头上吮吸。班尼住在纽约西区,跟一群颓废的波多黎各“难兄难弟”厮混,有一个名叫雷切尔的女人爱他,但又指控他“没有作爱的能力”。班尼自命为聪明人,每个聪明人都懂得抑制自己的欲望(包括喝啤酒止渴)。他并不想有任何作为,包括拧开啤酒龙头。他所需的女人是那种并不爱他,却能真正自给自足的机器:“有关她的任何问题都能在一本机械维修手册中找到。你只须拆换些零件就成。”他阅读招聘广告寻找工作,一想到有了钱就能找女人,性欲就会冲动,结果发现他勃起的性器官会在报纸上指引出一行字。他等着性器官软下来,看它停留在哪个招聘机构上,以便决定取舍。他要找一个最无刺激性的工作。他心境平静得已
超越理性。他曾一度受雇到纽约市地底下的阴沟里去捕杀鳄鱼。最后他被另一条故事线索里的主人公斯坦希尔说服去马耳他,似乎自杀而死,结束了他庸庸碌碌的一生。至于他为什么自杀,书中未作交代,不过读者可作出自己的答案。他的名字就有象征意义(“普罗芬”在英文里是“亵渎”之意), 他一生中不知敬畏上帝,只是随波逐流,虽不作恶,也不为善,只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既无生活的目的,也不知生活的意义。他的这种生活是作者心目中当代城市生活的写照。书中写到有一天马耳他的瓦莱塔城忽然断电,班尼的生活也就一片黑暗,于是他在“漆黑的夜里向马耳他的边缘走去,消失在地中海中。”这就象征班尼与他所生活的城市休戚相关。另一条故事线索的主人公斯坦希尔出生于 1901 年(英国维多利亚女王恰好死于这一年),他的一生正如他自己所说,“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睡了一大觉,醒来后有了胃口,想寻找生活的意义”。他父亲原是英国外交部雇用的一个侦探,因探索V.的秘密而死得不明不白。斯坦希尔翻阅父亲的日记,看到了有关 V·的一鳞半爪记载;他访问了一些有关人士,发现“历史”象钻石一样,不知有多少“面”,每一“面”都能耀花调查者的眼睛。斯坦希尔拼凑起有关 V·的全部历史,结果发现这部历史与这个世界一样,既真实又虚幻,V.是英文的一个缩写字母,它究竟代表什么?它似乎代表无数的人与物,都以字母 V·为首:一个神秘莫测的国际女间谍、一个有钱的意大利贵妇、一个德国荡妇、画家笔下的维纳斯、圣母玛利亚、希特勒的秘密武器、瓦菜塔城、失落的古城维海苏⋯⋯甚至女人两股的交叉处。斯坦希尔发现欧洲和美国的每一场灾难都有 V 参予,却又弄不清楚其中的真正奥秘。这也就是“斯坦希尔”,这个名字所暗示的含义,它在英文里意谓“蜡纸”,作为记录工具只能客观地录下事实,却无力对这些事实作出任何主观的判断。在探查历史真相时为了不使自己卷入,从而使历史失实,斯坦希尔还几次乔装打份,隐姓埋名,但历史毕竟一去不返。他所了解的史实只能是别人的笔录或口述,难保其中不无猜测、编造或故意歪曲之处。因之他所能找到的只是别人对过去生活的印象,却不是他本人观察所得的实录,他追查 V·的奥秘时线索越多,证据也越难确定,结论也越难作出。这也是一切历史学家的矛盾和难处。他们对知识或客观真理的追求往往没有结果,却又不得不继续追寻下去,就象斯坦希尔追查 V.的秘密一样。正因为这个缘故,故事的一条线索有一个悲剧性结局
(班尼在马耳他摸黑走向大海),另一条线索却没有结局。在这部小说里班尼一伙的现实生活很机械,毫无生气;相反,斯坦希尔所追寻的过去生活却丰富多彩,较有生气。从古到今,生活似乎每况愈下,连 V.不管它代表什么, 是不是物的形象越接近现代也越变得机械化和缺乏人性:先是发现 V.的一只眼球是假的,里面装着一只小小的钟表,而到最后被孩子们撕裂时,却发现她完全是个人造的机器人:“她的两臂和乳房都可以卸下来;腿上的皮肤可以剥掉,露出下面错综复杂的银制透雕细工。很可能躯体本身还隐藏着其它奇迹,肠子是五颜六色的绸子,肺是漂亮的汽球,心脏是洛可可式建筑。
作品鉴赏 品钦是美国 60 年代后现代派文学中以“黑色幽默”为艺术特点的著名作家,他与冯尼格特可以说代表“黑色幽默”中两种不同的风格: 冯尼格特、海勒等用夸张、讽刺笔法把现实漫画化,对美国资本主义社会的黑暗面作了相当深刻的批判;而品钦、巴思等则比较脱离现实,认为生活是荒诞的和不可理解的,因此小说本身应该比生活更荒诞、更离奇,使读者觉得自己不是在阅读生活而是在阅读文字,因此这类作家的作品想象力丰富得
使人捉摸不透,文字难懂得无法卒读。他们反对现实主义或现代主义传统, 主张大胆创新,要求对小说的形式进行各种实验,往往提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新理论作为新的美学观念的代用品。例如品钦就把物理学中的“热寂说”当作一种哲学思想和美学观念来指导自己的创作。所谓“热寂说”是十九世纪末由美国历史学家、小说家亨利·亚当斯所提出的一种理论,认为任何东西都会把能量消耗到其他物质上,宜至消耗殆尽,趋向死亡,不再成为物质而成了反物质。把这一理论应用于社会,就是认为整个人类社会和宇宙都在日趋混乱、衰竭乃至死亡。这是种虚无主义与悲观主义混杂在一起的形而上学世界观。以这样的世界观指导创作,作品自然充满混乱,黑暗和死亡,整个世界和人类都被描写成毫无前途。在《V.》中人类被分作两种类型:一种人依旧有能量,另一种人同热寂已变成无生气的反物质。品钦认为,随着科学的发展,人们对人类的概念也有所改变:“在 18 世纪,很容易把人类看作是
类似钟表机构的自动装置,在 19 世纪,有了以牛顿为代表的物理学、尤其是热力学方面的新发现,人类更易于被看成是一架发热的引擎,有约莫 40%工率,现在到了二十世纪,有了核与逊原子物理学,人类已变成某种吸收 x 射线、光子和中子的物体。”著名评论家布里杰特·谢—谢士勒在评价《V.》时说《V.》有三条线索,除了斯坦希尔与班尼·普罗芬这两条外,另一条线索是“以假历史、假地理交织成的百科全书式布局使所寻找的 V.变得扑朔迷离,不可捉摸,这样不仅嘲弄了斯坦希尔的探索,而且嘲弄了这部小说本身的过于雕琢”。在读到普罗芬的这条线索时,谢—谢士勒说:“这是条完完全全、意味深长地描写当代生活的线索,代表人物是班尼·普罗芬和他的难兄难弟们,纽约市里的一伙傻瓜蛋和人形‘摇摇’,他们的行动过于随意而重复,使他们变得象物而不象人。品钦通过班尼不能作爱来隐喻人类的缺乏生气,班尼与两个名叫休克和尸布机器人相处倒比跟一心想跟他做朋友的雷切尔·奥尔格拉斯在一起更能相互沟通。”有的评论家认为品钦通过班尼和他的难兄难弟们来讽刺与影射美国五十年代的颓废派青年运动——所谓“垮掉的一代”,并把它漫画化。班尼要亵渎的不是上帝而是美国文化。周围的世界象斯坦希尔的使命一样。都是死亡的象征。诚如美国《字城》(1971) 一书的作者托尼·坦纳所说,《V.》里“每一布局都表现出衰竭和消亡,一步步趋向混乱和死亡。书中充斥各种各样的死亡景色——从现代世界的垃圾堆到月球上真正的不毛之地。”威斯康星大学教授约翰·斯塔克则认为《V.》描写的是一个颓废到了极点的社会,作者用卡通笔法描写了这个社会的代表人物:班尼·普罗芬和他的难兄难弟们,借雷切尔·奥尔格拉斯之口说出: “这帮人只有经验,没有生活。他们不会创造,只知谈论那些正在创造的人⋯⋯他们在讽刺自己,却并不意识到自己在这样做。”然而,这个以纽约市为缩影的社会虽然颓废到了令人发指,不过与马耳他人和非洲海瑞洛斯族所受的残酷剥削相比,则又显得为害较轻。综合英美文学评论,一般都认为
《V.》在一定程度上比较深刻地讽刺了美国的病态社会,艺术上也有想象力丰富、立意新奇、结构复杂、构思巧妙等优点,但由于篇幅巨大,内容杂乱无章,文字晦涩难懂,而且象一般黑色幽默小说一样缺乏故事情节和人物性格,因此很难为一般读者所欣赏。
(施咸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