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略方面

(一)一年来伟大的自卫战争总结,首先是战略总结。战略是敌我双方的思想战,精神战。毛主席与蒋介石下棋,“黄河为界,举手毋悔”。一年来自卫战争的胜利,首先是战略的胜利。虽然我们打胜仗靠同志们不怕牺牲流血的精神和大炮机枪,但主要是靠统帅 部、陕北总部、毛主席的战略指导。许多国民党的俘虏兵都说:“你们的战略上凶,我们就是战略上失败了!” 俘虏的将军师长、旅长等也是这样说的。他们对我们部队看不起,认为我们军队不懂军风纪,武器杂乱,甚至连口令也叫不好,有时闹出笑话。他们说: “你们这样的军队怎能打胜仗?”有些不服气。我们回答:“不管怎样,总是把你们俘虏来了。”我们比战术是比不上人家的,如操场动作,内务管理, 战斗动作等。我们愈往下比愈差,但愈往上比则愈强。如旅以上战役组织比人家强,纵队更强,野战司令部又更强,到统帅部的战略指导更不知比他高明多少倍。我们的战略有世界意义,在世界上是崭新的、优秀的。如果我们军队再能把战术提高一步,配合优良的战略指挥,在世界上不是数一就是数二的军队。

我们俘虏的国军士兵,现在有的已当上了排、连长。他们有一个普遍的呼声,要求我们改善指挥。说:“你们的指挥是‘肉弹主义’,采用集团冲锋,英勇固然好,就是要多死人。”我们为此抽了一些班长当兵,排长当班长,连长当排长,营长当连长,团长、旅长当营长,组织两个营作战斗演习。许多团、旅长甚至纵队司令员因长期打仗,平日很骄傲,一演习战术都不行, 旅、团长不能当营长,连长不能当排长,排长不能当班长,暴露了我们战术上许多严重的缺点,这样使我们很多指挥员虚心了些,知道自己的战术不行。现在部队提倡学习战略,由此学习战役、战术,提高战术战斗动作。这对部

① 一九四七年冬,陈毅奉命到中共中央开会,途经晋冀鲁豫、晋察冀、晋绥到陕北,应以上各中央局和军区的邀请,分别作了华东一年来自卫战争总结的报告。本文是他在晋绥对敌斗争工作会议上所作报告的记录稿节录。编者在个别地方作了必要的订正。

队是重要的。从去年七月到今年七月,华东野战军伤亡七万人,到现在约有二十万人,这表现了我们的英勇,也说明了我们战术战斗的蠢笨与落后,伤亡很大,否则伤亡是可以减少的。直到现在,我们仍保持北伐时期的战术, 采用波浪式的集体冲锋。

(二)我们的战略战役问题表现特别突出。我们的战略方针是集中绝对优势兵力打歼灭战,全部消灭敌人。即是放开两手,诱敌深入,创造有利时机,选择战场,集中兵力,四面包围消灭敌人,以此改善我们的装备,改变敌我形势,到一定时机转入反攻。采取这种战略方针,要舍得丢地方,抛出空间,争取时间,以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壮大自己;以退为进,先退后进, 逐渐改变敌我的形势。一年来自卫战争的基本方针和战争全部过程就是本着这个原则。如华东战场,我们把敌人诱入山东,一直牵到胶东烟台那个牛角尖上。西北战场诱敌进到绥德、葭县[1],冀鲁豫战场也是三进三出[2],敌人进到黄河沿岸,甚至渡河攻占大名府[3]。敌人不断占我们地方,他们的有生力量也不断被我们消灭。他们每进一步,占领我们一个城镇,必须付出几个旅的代价,反复如此。这中间是有矛盾的。但到一定的程度,敌人后方空虚,进攻不得不停止了,我们跳过来了,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进入反攻, 敌人便处于被动,掉在我们反攻大军的后面。整个战争过程就是出让地区与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敌我思想斗争也就是这一问题。战争的复杂奇妙为古今中外所未有。

这是个新问题,但也是个老问题,我党二十多年来进行武装斗争就是这个问题。在苏维埃内战初期,井冈山时期,这个战略思想就开始形成了,就有了一个草稿,一个大概的轮廓。在北伐时期与今天不同,北伐时是一往直前,没有后退的。北伐军一直前进,北洋军阀一直垮下去,因为当时敌我形势不同,北洋军阀非常腐朽,北伐军异常精锐,能够一往直前,北洋军阀兵败如山倒。大革命失败后,我们以农村条件和有新式武装、依托城市的敌人作战,就出现了这个战略方针。敌人进攻,我们后退,再进再退,必要时我们退出井冈山,另建立根据地。因为敌人是强大的,有现代化的武器,又依据城市,经济力量比我们强,我们革命军队是处在农村,由工农和一部分革命知识分子组成,没有正式军队,也不懂军事,见敌人就打,硬碰硬非失败不可,敌人恰恰希望我们这样做。敌人集中又有准备,我们先让他扑了个空, 使他们精神松懈了,防备不周,如能打则打,不能打时,让敌人再进,又扑了空,精神更加松懈了,造成我们有利条件,我们即可将他消灭,壮大自己, 又削弱敌人,这样我们“胖”了,敌人“瘦”了。毛主席以十六个字概括这种战略思想,即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一年来自卫战争并没有出这个范围。敌人进攻是因他强大,我们不能和他硬拼, 不明敌情是不能乱砍刀的,一定得往后退。敌驻我就乱打冷枪、摸哨、破路, 使敌人不舒服,精神疲乏。敌疲劳了,我们休息好就打他。敌退我们就追击, 收复失地,打开新地区。这种战略方针,主要是研究了敌我力量的对比,赚钱就来,蚀本就不干,最后才可消灭敌人。这是中国人民军队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唯一办法。研究了苏维埃内战时期广西、赣东北、湘赣红军的经验, 一般的规律就是如此。广东海陆丰不照这个规律,虽然那里的农民条件很好, 还有南昌起义及广州起义的部分军队参加,但是最后还是垮台了,失败得最惨,就是因为打硬仗,不愿离开海陆丰一步,当时他们认为见了反革命不打就是机会主义。这在政治上表现为地方主义。毛主席在井冈山的武装斗争,

当敌人进攻到非要离开根据地不可时,井冈山可以不要,另去开辟根据地, 保持有生力量,来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这叫做“后发制人”,准备好后再打,是与历来旧军事思想“先发制人”不同的。

长沙战役后,一九三○年到一九三一年,江西苏区大规模的内战“围剿” 与反“围剿”,使这一战略内容更丰富了,原则更扩大了。那时提出“放开两手,诱敌深入”,即不怕苏区被敌人占领,不怕坛坛罐罐被打烂,使敌人深入以后,再聚歼他一部分,结果是国民党军之张辉瓒、蒋鼎文、毛炳文、朱绍良[4]等部都先后被我消灭了。因为敌我强弱条件未变,我们唯一的长处是政治条件,即群众条件。将敌人引入我熟悉的地方,敌人的长处变为短处, 才易最后将他消灭。那时有人从莫斯科回来,硬抄教条,强调苏联“消灭敌人于国门之外”,结果失败了,全部苏区被搞掉,几乎全部红军都被消灭。实际上苏联也并非机械的实行“消灭敌人于国门之外”,这次苏德战争也是诱敌深入,直到莫斯科和斯大林格勒来消灭敌人,因为当时希特勒统治整个欧洲,他用整个欧洲的力量压在苏联身上,也是敌强我弱的形势。

抗战八年敌人是日本帝国主义,比国民党更强,我们战略“基本上是游击战,不放松有利条件下的运动战,”利用我们的长处和农村环境,以疲惫敌人,进而消灭敌人,求得敌我形势逐渐改变。现在革命形势不同了,我们提出基本上是运动战的方针,其原则仍不变。这次自卫战争的指导是综合了苏维埃内战时期、抗日战争时期的经验,一年多证明这一战略方针是完全正确的。

古代军事思想也有过这一战略思想。毛主席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一书中,为说明他的战略思想,曾引用《左传》一段话,说:齐鲁长勺之战,曹刿主张后发制人,以退为进。《水浒》中林冲与柴大官人的教头比棍,教头骄傲轻敌,林冲先让他打几棍,看出他的弱点,结果一棍将教头打倒。拿破仑进攻沙俄,五十万军队一直进到莫斯科。当时库图佐夫主张一直撤退,甚至把莫斯科也烧了,等冬天一来,转入反攻。拿破仑五十万大军最后只有五万人回到法国。燕国攻齐,一个多月连下七十三城,田单守即墨守了三个多月,燕国攻不下,军心松懈,齐转入反攻,一个多月收复全部失地, 消灭了敌人。淝水之战,秦符坚出兵百万,都是骑兵,吹牛说:“投鞭可以断流”。晋兵只有七万人,谢安、谢玄选择淝水地区为战场,那里遍地皆水, 骑兵无用,一打即垮。秦兵百万,前面的被打垮了,后面的还在长安未出发, 互相践踏死的不少。毛主席是研究了敌我强弱、政治条件、气候、地形等条件,得出这一军事思想,并将他完成一个体系,写成学说,成为有系统的科学的军事思想。这次战争运用的更广泛更复杂。执行这一方针不是容易掌握的,且为一般人不易理解。这里讲几个故事:

一是美国人。去年六月底,驻青岛美国海军陆战队克里门将军到临沂找我,他自吹牛皮法国登陆有他,北非登陆也有他。他希望我到青岛与反革命王耀武[5]见面。我拒绝去。他说:“那么战争非打不可了!”我说:“不是我们要打,是国民党要打;我们是不打出去的,如国民党要打进来,我们一定要应战。如果你真有调解的诚意,去跟国民党讲,只要国民党不打就行了。” 他又问我:“战争打起来,你们有没有把握?”我说:“初期,两淮[6]、临沂要放弃,甚至张家口、延安也可能失守。”他问为什么?我说:“国民党力量大,你们美国又帮助他。”他说:“那你们何必打,讲和算了。”我说: “不然,半年以后形势会完全变化,我们会打垮他。”他进攻两淮,我们可

消灭他多少,进攻临沂,可消灭他多少,进攻延安,消灭他多少。最后他晃着肩膀说:“我不懂,你们又要丢地方,又要消灭敌人,中国问题真复杂!” 我说:“占领临沂不容易,进来就退不出去。”毛主席这个军事学说全部反映了中国革命的军事特点,是外国人所不能懂的。最后我又告诉他:“现在你不懂,一年以后你就懂了。日本开始也是不懂,八年以后懂了,要他无条件投降”。

二是苏联驻华大使馆武官。当我们失了张家口、两准时,他很着急,恐怕我们要失败,但在三个月后,他承认了错误,说我们不守张家口、两淮是对的。

三是自由主义的新闻记者。有上海和武汉两个新闻记者,他们也许是自由主义者,也许是左翼。在克里门走后第二天找我发表谈话。我说:“现在要打仗了,不发表谈话了。”他们要我谈战争,我把和克里门所谈的问题谈了,他们大吃一惊,问我:“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说:“是真话。”他们说:“这样动摇人心,民主人士会不干了。”他们正在宣传我们会打下徐州、南京。我说:“没有办法的事,第一年人心动摇,第二年人心巩固,第三年人心欢喜!”他们以为我骗他们,是为着保守军事秘密,我叫他们今后看事实就会了解我讲的是真话。实际上这个道理是很难为人了解的。

四是汉奸郝鹏举[7]。他叛变前几天来找我。他说:“延安报纸说消灭这么多敌人,俘虏这么多军长、师长和旅长,我认为是战役、战斗上的胜利; 蒋介石已占领我们二百多座城市,这是战略上的胜利。”意思是我们不行, 蒋介石靠得住。我说:“我不是军事教员,但是许多军长、师长让人家抓去了,不会与战略无关,世界上没有这种战略。我们失去的二百多座城市很快就可恢复的。”他不相信我的话,回去后没几天就叛变了。

这种战略方针只有革命人民、革命政党、革命者才能了解的,对其他人是说不通的。苏联武官在三个月后就了解了,所以他承认了错误。这种战略有国际的意义,对近代军事学说有新的发展。苏德战争也可得到证明的。但他不是万灵膏药,而是人民的军事学,革命的军事学。单讲两个军队,弱军可以用这个办法,两军相等也可以用这个办法,主要是敌我力量对比决定的。若是我为绝对优势、敌为绝对劣势,就不用这个战略方针。就像大人和小孩子打架,一下把他抱起摔到地下就对了,用不着先退两步再去打他。我们与国民党比,军事上相对的弱,政治上绝对强;国民党在技术上、财政经济上是相对的强,政治上却是绝对的弱,因为他卖国独裁内战,他不可能采取这个战略,若采取了失败更快。这个问题是反革命不能懂得的。

(三)执行这一战略方针的几点经验:

第一,反对逃跑主义,表现在一方面是有秩序的撤退,一方面是在敌后坚持斗争。开始执行这一方针,党内多不信任,有很大的震动。逃跑主义表现在和平观念未完全转变,敌人一到,主力撤退,人心动摇,认为敌后不能坚持斗争。说抗日是民族斗争,日本是外国人,各阶层都反对,敌后容易坚持。现在是内战,蒋介石有他的社会基础,地主、富农是他的天然基础,敌人一到,地主、富农就起来反对我们,我们就站不住脚,地方干部和游击队也站不住,不愿坚持斗争,不管组织许可不许可,从华中纷纷逃跑到山东, 不讲纪律,不讲秩序,以为华中不能坚持了,结果到山东没有组织介绍信的, 我们坚决要他们回去,不给饭吃,不给房子住,把他们的理论打破。

我们说抗战时能坚持,内战时同样也能坚持,统一战线更有广泛的基础。

今天很多地主、富农和资本家都被蒋介石搞垮了。很多地方土地改革提出“挖蒋根”的说法,是不策略的。蒋介石原来是没有群众的,他硬送群众给他, 硬把所有的地主、富农算成蒋介石的是不适当的。他们反对土地改革,但不一定都拥护蒋介石,因为蒋美的政策是毁灭整个中华民族的;蒋军多是客军, 是两广、四川人,语言不通,他们把解放区一概认为匪区,到处奸淫烧杀, 对地主、富农更凶,因为地主、富农的女人更漂亮,财产多,房子好,他们住在地主、富农家里便乱搞。有些地主说:“我们被清算了!”蒋军说:“妈的皮,你投机!”更搞得厉害。我们调查了苏中几个区的地主、富农的情况, 可以分为三类:一是跟我们走的,二是愿意守中立的,认为天下大事胜负未定,不反共也不反蒋,三是极少数坏的,破坏我们,我们就搞掉他。国民党军对解放区地形不熟,讲话也不懂,每个军常带几百个“还乡团”[8]。其中也可分三种人:一种是回乡搞点财物,取点底财,赶快回南京、徐州。他们说:“新四军真厉害,住不久。”二种是外乡流浪多年,没有饭吃,老婆、女儿卖淫为生,一回乡马上和农民搞好说:“给我一分土地耕种,我再不反共了。”三种是流氓、汉奸、特务,坚决搞武装破坏我们。由于各线连续打胜仗,鼓舞人心,广大农村还是我们的。国民党的逃兵,我们放回的俘虏, 他们都说:共产党又消灭国民党军队多少多少。结果许多“还乡团”都来向我们声明“不反共”。因此我们数百人的游击队,就可坚持一个县的工作。开始从华中撤退时,只留下六个团,每团不过千余人,最近没有主力帮助, 大部分地方都收复了,许多乡村没到过蒋军,也说明敌后是可以坚持的。靖江、江都、南通这块地区,经过敌人连续三个月的“扫荡”,但除靖江县委及县大队因麻痹,在一个地方住一个多月不转移受到损失外,其他地区没有受到损失。敌人的区、乡公所始终建立不起来,全在县城里办公。因为蒋军纪律坏,搞翻了老百姓,他没有正规军就建立不起区、乡公所,如每个区都要一营正规军,哪里有这么多正规军呢?所以我们只要在敌后坚持,那里就是我们的。我们在华中暂时退出城市,广大乡村仍是我们的。

有秩序的撤退。我们从华中撤退二十万人,一些必要的器材、工厂、银行、荣誉军人、家属、医院及后方机关、工作干部等,要预先有组织有计划的撤退,到枪声响了再撤退是不成的。沿途设兵站招待所,准备好粮食,这样撤到山东的成为很好的宣传者,无秩序撤退就变成流亡政府、难民,散布失败情绪,惊慌失措。他们到山东后把金融也搞乱了。华中票子到山东买东西,商店不要。他们说:“毛泽东出的票子,你们为什么不要?”后来有些伤兵就不用票子,见到合作社就去乱拿东西。

撤退不能太劳民伤财。华中有很多花生油、棉花、粮食,都没有撤退, 分给了老百姓。如这些东西撤退,需要一千万民工。因为动员太多,沿交通大道的老百姓有的把大车烧了,牲口杀了,以避免支差。有些无组织的撤退, 把钢丝床、沙发以及很多书籍都带走了。我们就组织检查站,在交通要道上将这些东西没收送给老百姓,如老百姓不要就放火烧了。这样把思想问题也解决了。

经过我们组织动员后,有三四万人重回华中敌后坚持斗争。没有回去的很后悔,流亡山东被人看不起,政治上又犯错误。开辟敌后工作比较好的方式是先组织精干的小型工作组。我们中央局、军区[9]组织了好些工作组,先进去几天,就回来座谈敌后的情况,又进去活动一个礼拜,再回来座谈总结经验,再进去就住下了,不回来了。采用这种方式回去好多人。当时我们都

在前线,故有此条件。

第二,关于保卫城市据点,要防止两个偏向:一是拼命死守,寸土必争, 另一是不战就逃跑。有的城市要作适当的、必要的保卫,多保卫一些时间是有价值的。这与死守不同,死守是愚蠢的。我们必要的保卫城市是有两种作用:一是掩护撤退,稳定人心;二是争取时间,使我们获得在主要战线上的展开。保卫据点并可锻炼我军的守备力量,使我们一个打敌人十个。但我们是反对拼命死守的,敌人是希望我们死守,怕我们撤走了,不和他们展开真面目的战斗。我们保卫城市与死守城市是有区别的,放弃一地要有一定的代价,不能不战而随意放弃。我们两次保卫涟水,当时有些干部说:“涟水城不过一千五百人口,值不得我们一万二千人的伤亡来保卫。他不知道我们第一次保卫涟水是为掩护伤病员、家属及大批后方机关等撤退,我们伤亡八千人,把敌人打退了,使敌人侵占推迟了一个月时间;第二次保卫涟水,是为争取在侧翼主要战线的展开,使敌人疑为我们主力在那里,拼命进攻,我们伤亡四千人,却造成宿北大捷[10],消灭敌人一个军。这些干部是没有了解我们的战略意图的。

第三,决战思想,这是小资产阶级与破产农民的急性病的反映。他们认为不决战,拖来拖去将人都拖死了,埋怨领导上为什么不决战,这是拼命主义的表现。有些同志主张要打就先打敌人的主力,不打较弱的。他们不懂得敌强我弱,战争的长期性。敌人是愿意和我们决战的,我们本钱少,一决完了,就没办法。敌人本钱多,有许多的后备力量,我们同他决战是要吃亏的。我们的方针是选择有利条件全面歼灭敌人。一个俘虏旅长说:“与共产党打仗真不痛快,要打时,你又走了,不打时,就被你捉住。”决战思想的另一原因,因连续打了几次胜仗,头脑发烧,轻视敌人。他不知道敌人只是打伤, 还没有打死,不知道敌人力量相当强大,对长期战争没有耐心。两淮战争时, 敌人想同我决战,我们没有上当,下边却不断讲怪话。领导上不能放松对这些人的教育说服。毛主席说:“决战要分多次来决。”一次决战是资产阶级的军事观点,是形式主义的,唯心的。分为多次决战,每次歼灭战都带有决战的意义。如孟良崮之战、莱芜之战、鲁南之战,苏中七战七捷,每次都有决战的思想。像吃梨一样,先把皮削掉了,切成一片一片的吃;你一口吃下去,非把喉咙弄坏不可,甚至塞死。像喝一杯茶,一口一口的喝,直至一杯喝完;如一下喝完,也会把喉咙呛坏。我们对日本的决战是决了八年,最后才把他打败了的。

我们华东野战军开始消灭敌人一个旅算大胜仗,以后消灭敌人一个师才算大胜仗,后来认为消灭敌人一个旅不算什么。有些人看消灭敌人几百人, 连战报都不愿写了。毛主席说:“伪军、还乡团、保安团不算敌人的正规军, 不在新华社的统计之内,有些人就要求打敌人主力,不愿打保安团、还乡队, 以为消灭了也不算数。实际上敌人的保安团、还乡队是蒋介石的基础,你消灭了一个保安团、还乡队使农民土改能顺利的开展,比消灭敌人一个正规团的意义还大。”有些部队对打汉奸更不高兴。郝鹏举叛变后,派部队打他, 他们认为是看不起他的战斗力,倒霉的事情。当时我们发表谈话说:“临沂人士对郝逆叛变非常冷淡”,其实我们真不高兴,你吃了解放区这么多小米, 胡子一抹就走了。我们赶快把他消灭了,将他捉回来,比消灭敌人一个正规军影响还大。

我们要打敌人要先打弱的,后打强的。先打强的吃不消,弱的也壮起胆

来了。如先把弱的消灭了,其他同样的敌人就恐慌被歼,强的敌人也变成孤立的,慢慢转为弱的。先打弱的敌人,强敌可以变弱。这是辩证思想,是科学的思想。七月间打十一师[11]没有将他消灭,我们部队撤出来,路上碰到伪军吴化文[12]的部队,也向我们调起皮来了。

第四,集中兵力首先反对地方主义,这对我们有很大的经验。在日本投降时,山东有部队三十万,内野战军五万,苏中二十万,内野战军三万。初期五十万军队,在第一线作战的只有八万人,其余都是分兵把守,地方部队调都调不动。苏中七战七捷是蒋军分散,一个旅为一路前进,我们集中优势兵力,所以打了七次胜仗。淮北敌人把三个军集中一起,不好消灭。双方兵力相等,只消灭他一个旅。后来华中撤退,集中了三十万兵力,经常保持六人打敌一个人,所以有泰安、莱芜、孟良崮等五次胜仗。只保守一个地方, 是不行的;主要战线胜利了,其他各地都可解决。撤退到山东,也是为的保卫华中,这点当时许多人不了解,对集中兵力有很多意见,在厕所里写起诗来:“反攻反攻,退到山东。口吃煎饼,手拿大葱,有何意见?打回华中。” 后来他们了解集中兵力的好处以后,又有人批评集中兵力过晚了,不知集中兵力要逐渐的集中,一下子把地方部队全部集中也不好,使地方政权天天打游击,无法进行工作。集中兵力时,在次要方面仍需要留些部队牵制敌人, 不可过分集中,最多集中到地方兵力不超过三分之一;要采用割韭菜的方式, 不可连根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