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元吾兄:

接张君文亮的信,惊悉兄的母亲病故!这是人生一个痛苦之关。象吾等长日在外未能略尽奉养之力的人,尤其发生“欲报之德,昊天罔极”之痛! 这一点我和你的境遇,算是一个样的!

早前承你寄我一个长信,很对不住!我没有看完,便失掉了!但你信的大意,已大体明白。我想你现时在家,必正绸缪将来进行的计划,我很希望我的计划和你的计划能够完全一致,因此你我的行动也能够一致。我现在觉得你是一个真能爱我,又真能干我有益的人,倘然你我的计划和行动能够一致,那便是很好的了。

我现极愿将我的感想和你讨论,随便将他写在下面,有些也许是从前和你谈过来的。

我觉得求学实在没有“必要在什么地方”的理,“出洋”两字,在好些人只是一种“迷”。中国出过洋的总不下几万乃至几十万,好的实在很少。多数呢?仍旧是“糊涂”,仍旧是“莫名其妙”,这便是一个具体的证据。我曾以此问过胡适之和黎劭西两位,他们都以我的意见为然,胡适之并且作过一篇《非留学篇》。

因此我想暂不出国去,暂时在国内研究各种学问的纲要。我觉得暂时在国内研究,有下列几种好处:

  1. 看译本较原本快迅得多,可于较短的时间求到较多的知识。

  2. 世界文明分东西两流,东方文明在世界文明内,要占个半壁的地位。然东方文明可以说就是中国文明。吾人似应先研究过吾国古今学说制度的大要,再到西洋留学才有可资比较的东西。

  3. 吾人如果要在现今的世界稍为尽一点力,当然脱不开“中国”这个地盘。关于这地盘年的情形,似不可不加以实地的调查及研究。这层工夫,如果留在出洋回来的时候做,因人事及生活的关系,恐怕有些困难。不如在现在做了,一来无方才所说的困难;二来又可携带些经验到西洋去,考察时可以借资比较。

老实说,现在我于种种主义,种种学说,都还没有得到一个比较明了的概念,想从译本及时贤所作的报章杂志,将中外古今的学说刺取精华,使他们各构成一个明了的概念。有工夫能将所刺取的编成一本书,更好。所以我

对于上列三条的第一条,认为更属紧要。

以上是就“个人”的方面和“知”的方面说。以下再就“团体”的方面和“行”的方面说:

我们是脱不了社会的生活的,都是预备将来要稍微有所作为的。那么, 我们现在便应该和同志的人合力来做一点准备工夫。我看这一层好些人不大注意,我则以为很是一个问题,不但是随便无意的放任的去准备,实在要有意的有组织的去准备,必如此才算经济,才能干较短的时间(人生百年)发生较大的效果。我想(一)结合同志,(二)在很经济的可能的范围内成立为他日所必要的基础事业。我觉得这两样是我们现在十分要注意的。

上述二层(个人的方面和团体的方面),应以第一为主,第二为辅。第一应占时间的大部分,第二占一小部分。总时间定三年(至多),地点长沙。

因此我于你所说的巴黎南洋北京各节,都不赞成,而大大赞成你“在长沙”的那个主张。

我想我们在长沙要创造一种新的生活,可以邀合同志,租一所房子,办一个自修大学(这个名字是胡适之先生造的)。我们在这个大学里实行共产的生活。关于生活费用取得的方法,约可定为下列几种:

  1. 教课(每人每周六小时乃至十小时)。

  2. 投稿(论文稿或新闻稿)。

  3. 编书(编一种或数种可以卖稿的书)。

  4. 劳力的工作(此项以不消费为主,如自炊自濯等)。

所得收入,完全公共,多得的人,补助少得的人,以够消费为止。我想我们两人如果决行,何叔衡和邹泮清或者也会加入。这种组织,也可以叫做“工读互助团”。这组织里最要紧的是要成立一个“学术谈话会”,每周至少要为学术的谈话两次或三次。

以上是说暂不出洋在国内研究的话。但我不是绝对反对留学的人,而且是一个主张大留学政策的人。我觉得我们一些人都要过一回“出洋”的瘾才对。

我觉得俄国是世界第一个文明国,我想两三年后,我们要组织一个游俄队。这是后话,暂时尚可不提及他。

出杂志一项,我党狠不容易。如果自修大学成了,自修有了成绩,可以看情形出一本杂志。(此间的人,多以恢复《湘江评论》为言。)其余会务进行,留待面谈,暂不多说,有暇请简复一信。

弟 泽东 一九二○·三·一四

北京北长街九十九号

这封长信是从北京北长街 99 号寄到长沙的。信首的敦元兄系周世钊的字号。毛泽东说:“我规在觉得你是一个真能爱我而又真能干我有益的人。” 毛泽东邀请周世钊共同过共产的生活,他说:“我们两人如果决行,何叔衡和邹泮清或者也会加入,”从这两处可以看到,毛泽东和周世钊的青年友谊真诚深厚,一个人的青年友谊是最重要的友谊,他们正体现了我国古著作

《易·乾卦》中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