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 水营

太平天国的水师叫做水营。金田起义，在山乡作战，毋需水营，至壬子二年十一月，在湖南益阳得民船数千只，始立水营。明年克南京，得民船愈多，就以船户水手为水兵，分为前後左右中五军，旋增至九军，每军以军帅统率，其下所属师帅至两司马也同陆营的制度。

那时候，长江千里，敌人没有船只。太平天国水营，浮江万艘，行则帆如叠雪，住则樯若丛芦，每当乘风急驶，輒所向无前，处处使敌猝不及防， 要取的城池，不战即得，沿江粮食物资，全由船连，声势煊赫，敌人几乎没有防御的办法，太平天国掌握了长江的控制权。

但是，这时候太平天国水营，不分炮船、战船、坐船、辎重船，所有船只都载军队，都载粮糗，都载器械炮火，凡有船都作为战船，凡接仗都出队。这样，不讲船制，船只大小不一，未经训练，其实不能战，只以人众船多压倒了当时兵单无船的敌人。

太平天国在全国没有平定，特别是长江流域与敌人共有的时候，既建都南京，就必须力争长江上游，才能保障首都的安全，而敌人要进行反攻，也必须力争长江。故在建都南京之後，全国战事中心，实在长江流域，而长江决战，当然就是以水师为主力，水师强的胜，弱的败，这是一定的道理。这一著棋，给反革命大头子曾国藩先看出来了。壬子二年冬，太平天国撤长沙围後，曾国藩在湖南汀乡家中守制，奉到清朝皇帝的谕旨，叫他出来办理湖南团练。他知道团练不可能抗拒太平天国，他向皇帝报告绿营不可用，提出改弦更张另练新军的主张。他先在长沙成立湘军陆师，就到衡州去以全力建立水师。他仿照广东战船式，鸠集衡州、永州工匠，在衡州设总广，湘漳设分广，制造战船。甲寅四年正月，造成快蟹船四十号，长龙船四十号，舢板

② 这是天情道理书果然坚耐一诗中的诗句。

① 岁曾文正公忆札卷十九致李希庵中丞。

② 天情道理书论太平军到入胜利的话。

船一百五十号，拖罟船一号，作为座船。又購钓钩船改造为战船的一百二十号，雇民船载辎重的一百馀号。战船上配炮五百七十馀尊，这些大炮，绝大部份都是外国侵略者供给的洋铁炮。在湘潭、衡州招募船户水手为水兵，用广西炮手为教习，编成水师五千人，分为十营，叫做湘军水师。

这一枝反革命的湘军水师，由於船坚炮利，并有训练，就以压倒的优势出现在战场上。太平天国船只初被焚於湘潭约二千艘，接着被焚於岳州约数百艘，被焚於城陵矶约数百艘，被焚於汉阳小河约四千艘，被焚於田家镇约三千艘①。岳州失守了，武昌、汉阳都被攻陷，田家镇要塞也在血战後陷落， 甲寅四年十月敌人水陆军一直进犯到九江、湖口。这时候，太平天国水师不可能与敌人水师正面作战。後来用了种种妙计，先把湘军水师冲锋陷阵的轻便战船长龙舢板一百二十馀号从湖口诱入鄱阳湖，立刻把湖口水卡堵塞，并巩垒增栅扼守，使不得出。於是在湖口，再在九江，用黑夜劫营计，袭破敌人水师大船，敌溃走，乘势追击，第三次克复武昌。

先是太平天国在船只连续被焚，水营惨败的时候，才知道水师必须讲求船制，因此，在安徽仿照敌人水师船式制造战船，预备西上拒御①。到乙荣五年二月，三克武昌後，更加锐意讲求，并且学习敌人的战术，建立了自己的新水师。这年四月廿七日（夏历四月十九日），太平天国新水师第一次以雄姿出现在鄱阳湖下游青山湖面，使敌人「见之，不觉惊骇」，结果打败了敌人水师②。曾国藩吃了败仗後，写信给他的兄弟说：「该逆水战之法，尽仿我军之所为。船之大小长短，桨之疏密，炮之远近，皆与我军相等。其不如我军处在群子不能及远，故我军仅伤数人，而该逆伤亡三百馀人。其更胜於我处，在每桨以两人摧送。故船行更快」③。太平天国的新水师，除了炮位一项， 不如敌人有洋铁炮装备取得射程之远外，所有在船式上、战法上都赶上敌人， 而在速度上远超过敌人。过了二十天，曾国藩又写信给他的兄弟说：「今年内湖水师共开四仗，两胜两败，湖口一关，竟难遽行打出，不胜焦灼」④！八月十二日（夏历八月初八日），太平天国水师又得一胜仗，俘获湘军水师炮船廿一号，小划二号①。从这一仗後，湘军水师不敢再发动攻势，「日日操练， 夜夜防守」②。到十一月初一日（夏历十月廿八日）开仗，太平天国水师得胜， 俘获长龙船一号③。丙辰六年正月廿九日（夏历同是正月廿九日）又开一仗， 太平天国水师打胜，俘获湘军水师战船六号④。太平天国的新水师，不但是不再同从前那样挨打挨烧了，而且，胜多败少，屡次打败了敌人。这时候，正是太平天国军事力量最鼎盛的时期，长江上下游，西起武昌，东至镇江，都

① 据张德坚贼情汇纂卷五伪军制下水营。张德坚所记这一个太平天国船只在各地被焚的数字是有夸张的。但当时太平天国船只从湖南湘潭以至湖北田家镇连续被焚，水营惨败，却是一件事实。这一个数字虽然有夸张，但却可以说明当时太平天国水营只有挨打挨烧的情况。

① 据曾国藩清咸丰四年十一月十一日水师小胜并陈近日剿办情形摺，见曾文正公奏稿卷四。

② 据曾国藩清咸丰五年五月二十一日水师近日接仗情形摺，见曾文正公奏稿卷五。

③ 据曾国藩清咸丰五年五月二十六日致澄温沅季四弟书，见曾文正公家书卷五。

④ 据曾国藩清咸丰五年六月十六日致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书，见同上。

① 据曾国藩清咸丰五年八月十三日致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书，见曾文正公家书卷五。

② 据曾国藩清咸丰五年九月三十日致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书，见同上。

③ 据曾国藩清咸丰五年十一月初四日致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书，见同上。

④ 据曾国藩清咸丰六年二月初八日致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书，见同上。

归太平天国掌握，正把曾国藩困在江西南昌，於是在吉安、临江、瑞州修造战船，在临江铸造大炮，煎硝制药，采铁铸子，定计秋间大举围攻南昌，上游瑞、临的战船出而下攻，下游湖口的战船入而上攻，把湘军内湖水师围歼於中段⑤。双方水师力量的对比，正随着整个形势的对比，而起着日益有利於太平天国方面的变化。

不幸正在这个具有决定性的关头，丙辰六年七月，天京事变起，太平天国整个革命形势起了变化，使束手待毙的反革命巨魁曾国藩得再逞他的凶焰，使正在被围歼的反革命军队湘军水师得到喘息、整顿、扩充以至全面反扑的机会。这年十一月十三日（夏历十一月二十二日），武昌、汉阳同时撤退，廿九日（夏历十二月初九日），敌人就由提督杨载福率领湘军外江水师， 和由布政使李续宾率领的湘军陆师进犯到了九江郡城下。这时候，这一枝合湖南、湖北、江西、广东四省物力，并得到外国侵略者供给洋铁炮装备的反革命湘军水师，已经扩充为二十三营（外江水师十五营，内湖水师八营）， 合计战船五百多号，炮位至二千多尊①，反革命大头子湖北巡抚胡林翼自吹为

「江、汉之师，如雷如霆」②，又以压倒的优势，於丁巳七年九月十八日（夏历九月初八日），在湖口一役大战中，把太平天国战船焚夺淨尽，第二天， 就攻陷湖口，被困在鄱阳湖内三年的内湖水师，打出了长江与外江水师会合。曾国藩叫嚣起来说：「三年积愤，雪於一朝」，又说内湖水师「从此重游浩荡之宇」③。

太平天国新建的水师被打垮了，由於受着长江下游不产材木的条件限制，不可能再重建起一枝强大的水师①。从此长江千里，都归敌人掌握。李秀成论当时双方形势，指出：敌人「由上而下，利在水军，我劳其逸，水道难争」挚友郭嵩焘挽他的对联有一句话说：「考战绩以水师为著」①。曾国藩的党羽王定安在湘军记里也说：「朝廷论平寇功，以国藩创立舟师为首，而国藩亦言长江既清，贼粮渐匮，故金陵两载而告克」②。曾国藩在进犯安庆的时候，也向清廷奏报说：「发逆之横行在陆不在水，皖、吴官军之单薄亦在陆

⑤ 据曾国藩清咸丰六年八月初七日水师叠获胜仗摺，见曾文正公奏稿卷八。

① 据曾国藩清丰丰七年二月十六日报丁父夏摺，见曾文正公奏稿卷九。

② 据胡林翼清咸丰七年九月二十六日起复水师统将以一事权并密陈进剿机宜疏，见胡文忠公遗集卷二十一。

③ 据曾国藩清咸丰七年十月初四日致沅浦九弟书，见曾文正公家书卷五。

① 考陈源豫清咸丰十年十二月十六日上曾国藩书说：「数年以来，该匪船只略尽，下游不产材木，无从添置」（原件南京图书馆藏）。又考後来李鸿章做江苏巡抚，要造战船，也要派人到湖南辰州、常德一带去采购材木。湖南巡抚李瀚章覆黄翼升书说：「采办木料一事，已接舍弟公文咨会，并由张提戎解银一万两到湘，当经委前署江华林令周培偕候补姜令大定驰赴辰、常一带，照尊示所开围圆尺寸购办，交来扎牌出江，即由林令专解船广验收也」（原件南京图书馆藏）。可见太平天国在武昌、汉阳失守後，就虽然力图要建立一枝强大的水师，而受了长江下游不产材木的条件限制，也是不可能的。当时太平天国曾想过期他办法去取得材木，例如在江苏常熟造战船，就「封各家墓树」（见龚又村自怡日记卷二十一，清同治元年三月廿七日记）。在戊午八年七月，再克庐州的时候，又曾将天国水师在湖口大战役被打垮之後，在长江下游仍然还有一些战船的缘故。但是，这些少数的战船，却不能解决问题，更不可能建立得起一枝强大的水师。「二」见李秀成自述原稿。

① 见曾文正公荣哀录。

② 见王定安湘军记卷二十水陆营制篇。

而不在水」③。太平天国的陆军是无敌的，但是，它建都在长江下流的南京， 与敌苦战争夺长江，而未能建立强大的水师，遂为敌所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