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苏州忠王府

苏州忠王府是现存太平天国唯一大建筑，也是现存一座具有特殊风格包涵有中国古建筑精华的建筑。

苏州忠王府在拙政园基兴建。拙政园是明朝嘉靖时御史王献臣因大弘寺废址而建的别墅，後归徐氏。几经变革，到清乾隆初，园已荒废，一部分归蒋姓，经蒋姓修理，改名复园（约在一七三八年左右）。嘉庆中，池馆萧条， 改归查姓。嘉庆末，典归吴姓。道光时，亭台已多欹倒①。到太平天国克复苏州前，游人歌咏道：「平泉甲第频更主，金屋啼残旧日莺」，又道：「四百楼台九十春，北园烟雨迷芳草」②，指出经过蒋姓修理後百年的拙政园，又再度荒废了。苏州忠王府便是没收这一座官僚地主的园林，并向左右方扩展建造起来的③。工程开始於太平天国庚申十年八月④，集合了几千工人精心设计，

长期经营，到癸开十三年十月苏州陷落时还未完成⑤。苏州忠王府遗址平面图建筑

苏州陷落后， 忠王府落到攻陷苏州的清朝江苏巡抚李鸿章手，就被分割为三部分：中路正殿旧拙政园部分，向吴姓购卖，作为临时江苏巡抚衙门后来改为八旗奉直会馆 ；东边偏殿部分，归李鸿章侄儿李经义所有；西边偏殿部分，归张履谦所有，他把那一部分花园，改称为补园。

解放后， 忠王府正殿旧拙政园部分由苏南区文物管理委员会管理。其东边李姓部分，在解放前已押与银行，解放后就收归人民，作为苏州图书馆。其西边张姓部分，解放后已将补园交归人民①。

苏南区文物管理委员会接管后， 就动工修理花园部分， 把东边的东园和西边的补园合而为一，恢复了忠王府花园的原来面貌。一九五二年， 把这一所已经荒废了的而经过太平天国造园工人长期精心建造的南方园林代表作正式开放，以供人民游览之所。其後在此设置苏州博物馆②。一九六一年三月， 国务院公布将苏州忠王府列为全国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①。

计自一八六三年李鸿章入踞苏州後，到一九四九年苏州解放前，忠王府长期落在反动统治者手中前後共八十六年。忠王府外部太平天国王府规制的宏伟壮丽的建筑全部被拆毁，把正中大门改建成清朝衙门式的建筑，东西辕

① 童寯江南园林志记拙政园事说：「道光时，何子贞过其地，则亭台已多欹倒」。

② 见袁学澜苏台揽胜词卷二拙政园。案此诗之後为天平山高义园，在「烽烟建业多戎垒」句下注说：「丙辰年寇据金陵」，丙辰为清咸丰六年，即太平天国丙辰六年，故知此诗为太平天国克苏州前所作。

③ 据潘钟瑞苏台麋鹿记说苏州忠王府，是把拙政园东连潘姓地主家，与西边汪姓地主家没收，从拙政园基地向东西两方面扩展建筑。

④ 据苏州周壮人陶煦贞丰里庚甲见闻录清咸丰十年八月初八日记事说：「於时始闻忠逆在苏城北街拙政园基建伪王府」。

⑤ 苏州忠王府兴建的情形，据吴江人倦圃野老庚癸纪略说：「役民匠数吉而成」。苏州人沧浪钓徒劫馀灰录说：「匠作数百人，终年不辍，工且未竣，城已破矣」。

① 此处所述，是我於一九五三年到苏州忠王府调查时的情况。 据文物一九六一年第一期刊载的太平天国忠王府遗址说：「苏州东北街的拙政园和现在的苏州博物馆以及工艺美术专科学校，潘儒巷小学二院，都是太平天国时期忠王府的故址 」。其所在的机关已与一九五三年不同，并注明於此。

② 据太平天国忠王府遗址。

① 据一九六一年三月四日国务院公布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见文物一九六一年第四、五期。

门则改建成地主住宅的前门，辕门上的两座角楼也被毁灭了②。这就使我们今天不但看不见当年忠王府壮丽的外貌，甚至看不出它本来是一个整体的大建筑。这是忠王府被反动统治破坏最狠毒、最严重的地方。在内部结构方面， 东西两旁偏殿建筑物上所附丽的艺术品都被产除了，正殿部分许多壁画和殿柱的盘龙也被产除了。但是，忠王府被毁坏的是外部面貌，而不是内部结构； 内部被毁坏的是建筑物上一部分的艺术装饰，而不是建筑的本身。主体建筑， 基本上没有改变。这一座大建筑，今天还能保存回到人民手中来，这是一件大幸事。苏州忠王府建筑，包涵有宫殿建筑、住宅建筑与园林建筑三部份。它是以拙政园基地兴建起最主要的中路正殿一部份，而利用东面潘姓房屋与西面汪姓房屋的原来旧构，适当地加以补充修理，合理化的安排，便组成了这一个宏伟壮丽精巧细致的建筑群。

当年忠王府的外貌今天已经看不见了。据记载，忠王府雄伟地矗立着。府门位在当中，门首盘龙金彩。两傍英武地站着两个石狮子。府门前又有两座鼓吹亭。东西两辕门分列左右，辕门之上，各有一座凌空飞展的角楼。我们今天对这座给当时人赞美为「极其壮丽」①的大建筑，其外部规制的宏伟， 可以想见。

从现存的忠王府进去，过了二门，就看见壮丽壮严的殿宇。殿宇上都绘辉煌矞丽的苏式彩画。内部殿宇的建筑是完整的。殿宇建筑分为正殿和东西偏殿三部分。东面偏殿横苏州忠王府正殿平面图

苏州忠王府正殿

过一条游人进入花园的小巷，就可以从便门进去。西面偏殿通向正殿的便门已经堵塞了①。那殿宇的布置，正殿雄峙在正中，东西偏殿平列左右，正好似许多小星拱衞着那颗北辰大星一样，气象巍然。其正殿建筑与後轩成工字形，就是建筑术语称为工字殿的（工字殿就是前後两殿用柱廊联系）。这种平面，宋代已行，而元代最盛。浙江金华侍王府也是工字殿。由於太平天国的王府，是经常召开会议的，为了会议的需要，所以正殿采用工字殿平面形式的布置。呤利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有一幅忠王主临军事会议图，绘的正是李秀成在苏州忠王府正殿主临军事会议。住宅建筑，是组成苏州忠王府的第二部分建筑。忠王府住宅建筑是楼房建筑，位置在东西两面偏殿之後。中国古代住宅，多为一层平房，要加造建筑，就必须纵横同时增加，目的是要

② 在李鸿章占苏州入踞忠王府後有一个反革命分子元和王丙燮写了一封省垣克复上李抚军状给，其中有一条说：「逆遗迹急宜产除也。贼匪陷踞以来，建造伪府，雕绘彩画，极为僭安。现已收为官署，其门首盘龙金彩，一切逆迹，急宜尽情削除，改如规制，以肃观瞻。其馀各处书贴条对及城外伪建牌坊，皆宜即速拆毁，产除净尽，庶涤瑕荡秽，耳目一清」（见毋自欺室文集卷六 ）考龚又村自怡记卷二十三，清同治三年五月廿二日记道：「移舟齐关，往赡中丞新署，系吴、汪两宅，曾为伪忠王府，境界极宏。馀如辕门， 亦富丽」。案清军於清同治二年十月占苏州，到这时已七个月，还不曾把忠王府照太平天国王府规制的外部建筑拆毁。又考赵烈文能静居士日记清同治四年二月十七日记道：「拙政园 又称吴园，忠酋建伪府於此。城复後，即为抚署。其门阁规模皆如承平官府之制，与金陵各伪府异」。赵烈文错了，他不知道他所见的苏州忠王府外部，是经过李鸿章拆毁改建为清朝衙门规制後的情况的，却误认为原来如此。但是， 根据的的记载，却知道在清同治四年二月十七日他到苏州去看望时，苏州忠王府外部宏伟壮丽的太平天国王府规制的建筑已被全部拆毁，改建成为清朝衙门式的建筑了。

① 倦圃野老庚癸纪略清同治二年十一月日记论苏州忠王府建筑的话。

① 此处所记正殿与东西偏殿的通道情况，是我於一九五三年夏到苏州忠王府调查时的情况。

求不违背均匀对称的规律，凡上房的高旷，东西厢的排列，回廊的体势，院落的广狭，虽其种类似乎众多不等，但到底归纳到呆板、简单的定例、表现出单调无味的形态。忠王府的住宅建筑却不同，布置得十分灵活精巧，使人置身其间，兴起一种人在画楼中的诗情画意，而占的平面不多，又各尽其供人应用的功能。所以李鸿章对这一部分建筑十分艳羡说：「忠王府琼楼玉宇， 曲栏洞房，真如神仙窟宅」。又说：「数十房眷口，数百人随从，皆住得开」

①。这样一种特出的住宅建筑，是值得注意的。

花园建筑，是组成忠王府的第三部分建筑。忠王府花园，以明代拙政园建造，利用江南水乡地形，以池水做中心，突出重点，作为造园的主题。园中布置，都疏密得宜，曲折尽致，「径缘池转，廊引人随」②，佳山妙水，层出不穷，一种雅淡自然的境界，虽由人造，宛自天开。童寯江南园林志论拙政园说：「斯园亭榭安排，於疏密，、曲折、对景三者，由一境界入另一境界，可望可即，斜正参差，升堂入室，逐渐提高，左顾右盼，含蓄不尽。其经营位置，引人入胜，可谓无毫发遗憾者矣」。又说：「藓苔蔽路，而山池天然，丹青淡剥，反觉逸趣横生。正门内假山虽不工，而有屏障之妙。远利堂居中，四顾无阻。东北空旷，自多山林；而西南曲折，北望见山楼，实为全园点晴。布置用心，堪称观止」。这确是的论，吾书毋庸多言。但必须再郑重说明，忠王府花园是在荒废了的拙政园基建造的。当时苏州有个叫沧浪钓徒的，他在太平天国解放苏州前是熟悉荒废的拙政园的情况的，到太平天国失陷苏州後，前去游览，就不禁再三称叹说：「园亭花木，无一不精」①。李鸿章说：「花园三、四所，戏台两三座，平生所未见之境也」②。 赵烈文说：「清池缭曲，邱壑甚多，座落不下数十处，布置落落大方，树木卉草尤众，不愧为吴郡诸园之冠」③。苏州忠王府花园所以取得这种成就，固然是由於继承了明代以平淡为主的造园技术，而尤其是太平天国的领导者和干部们起自农村，他们天天与自然亲近，他们喜爱自然，当然是反对那种追求绮丽破坏自然的造园技术，而善於接受明代的造园技术，并且由於他们的正确指导，结合到苏州天才的造园工人，於是就发展了这一种优秀的明代造园技术， 因地制宜，师法自然，而建造成这一所被称为中国南方园林典型的名园出来。所以，苏州忠王府花园，是有所继承，也肯定有所新创的。又据古建筑专家陈从周研究，现存的笔花堂、见山楼都是太平天国的建苏州忠王府花园筑①， 而相传都作为李秀成治理公事之所②。从前清朝乾隆时，蒋姓把荒废的拙政园修复，还不悄沿用旧名，改为复园。而我们今天，对这个早已荒废的，经过太平天国工人长期精心建造的、做了指挥革命战争的名园，到解放以後，又

① 据李鸿章清同治二年十月三十夜致弟鹤章信，见简又广金田之游曾左李彭手札注释。据简又文说明，此信为徐启明於一九三八年在安徽收得，简又文从徐启明处钞录。

② 这是古建筑专家陈从周说园论拙政园的话，见南京博物馆编文博通讯第十八期。

① 见沧浪钓徒劫馀灰录。

② 见李鸿章清同治二年十月三十夜致弟鹤章书。

③ 见赵烈文能静居士日记清同治四年二月十七日记。

① 古建筑专家陈从周教授曾多次调查苏州忠王府，进行了精确的鉴定，引见我写的苏州忠王府小考，此文收在太平天国史迹调查集内。

② 笔花堂作为李秀成治理公事之所，据童寯江南园林志。见山楼作为李秀成治理公事之所，据太平天国忠王府遗址。

再经党和政府更大力保护、修理，却仍沿用四百多年前官僚地主所取含有封建意义的拙政园旧名，这是还须斟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