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

廖琦

从识字起，我就开始写信，到现在五六年了，信多得数也数不清。许多信都已经淡忘了，而小学一年级时写给吴老师的第一封信，却像一幅永不褪色的画，永远在我的记忆深处。

吴老师是我们的数学老师。那时她大约有十七八岁，走起路来非常轻快， 红发卡上两个金色的小铃铛，跟着发出一串好听的“叮呤”声。她有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总是含笑地望着我们。

她像我们的大姐姐一样，夏天的浓荫下，她当“鸡妈妈”，保护我们这些被“老鹰”追赶的“小鸡”。冬天的雪地上，她用铁架做出六角形的金冠， 又用树枝在雪人身上画斗篷，我们拍着手，跳着，叫着：“雪王子！雪王子！” 热得连手套也扔掉。

上课时，她从漂亮的黄包里取出各种动物画片，是用硬壳纸剪的，还用水粉上了色呢！有大灰狼、小黑狗、红狐狸⋯⋯她举起一只小白兔：“小白免一只耳朵耷拉下来，另一只耳朵竖得老高，她在等朋友？瞧，森林里又来了几只小兔子！”随着她起伏的音调，一个个难题都变得容易了。“这么快就下课了！”“顽皮鬼”李宾常常气得大叫。可是有一次，吴老师的课我实在听不进去了。

那是下学期的一个下午，吴老师像往常一样，带着微笑进来了。只是步子很慢，没有了发卡的“叮呤”声，那微笑也像挤出来似的，那双大眼睛不再看着我们，总是垂向讲台。吴老师怎么啦？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最后大家都望着班长郭瑶和“小博士”刘聪，他们总知道一点吧。郭瑶摇着头，嘘了一声，指指老师，示意大家听讲。可谁也没有心思再听那些数学题了。

课间，我和郭瑶从办公室的窗缝里，侦察到消息：吴老师在哭，她父亲去了。“小博士”晃着方脑袋，告诉大家，“去了”就是死，人走了，不回来了。小伙伴们嚷成一片：人走了，怎么会不回来呢？郭瑶说：“老师在哭， 大家吵什么，我们要想办法呀！”大伙安静了不少。班上最漂亮的“娇小姐” 丽丽说要把自己的大洋娃娃送给老师——她前些时活动课拿出来玩，老师见了很喜欢，第二天就送了娃娃一条绿色的连衣裙，还是带荷叶边的哩。男孩子们立即起哄：“洋娃娃又不会说话，有什么用？”“小博士”要送老师一套小人书《葫芦兄弟》，他说：“七兄弟斗蛇精，好有劲哪！”女孩子们又不同意了：“老师哭，还会去看蛇精呀？”小博士也灰溜溜地不作声了。到底是郭瑶机灵，想出一条锦囊妙计：“我们全班写一封信吧？”“好，好！” 全班沸腾了。“一人一句，不多不少。”我也出主意了。

郭瑶从小字本上撕下了纸，刚写道：“亲爱的吴老师：您好！”便把纸揉成一团。“怎么啦？”我问。“老师明明不好嘛！”她重写道：“您的父亲去了，不要难过，有我们呢！”我写：“老师不要哭，一哭，我们就上不成课了。”“顽皮鬼”写：“我再也不捉红蚯蚓吓丽丽了。”“小博士”什么字都会写，“老师要保重身体”⋯⋯72 个人，72 句赤诚的话，写满了整张纸。我家离学校近，我找出了白信封，请爸爸用漂亮的字迹写上：“东湖小学吴老师收”。放学后，我把这封沉甸甸的信，悄悄地放在吴老师的办公桌上。

第二天上课，我们叫“老师好”的声音特别洪亮。老师笑了，眼里却含着泪花：“谢谢小朋友们给我的信，谢谢你们给了我力量。”我们也跟着老

师笑了。可一会儿老师又哭了，一串长长的眼泪掉在讲台上。我们不知怎么办才好。两三分钟后，老师说：“我们上课吧！”教室里又响起了她那讲故事般的音调⋯⋯

二年级我就转学了，不久又听说吴老师也调走了。吴老师啊，您在哪里？ 您现在好吗？那封信您还收藏着吗？我多想再给您写好多好多的信，告许您：我学了代数，会解不等式了。那时您叫我长大了多看名著，现在我长大了，看了《悲惨世界》、《高老头》⋯⋯我也会给洋娃娃做晚礼服、燕尾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