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这是给你的!”

李霞 毛晓霖编译

9 年前,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大学里,我正在放映室通过计算机整理装有报考艺术类的学生的资料。我的秘书拿着一份非常特殊的申请来找我,说是一位患有四肢麻痹症的学生希望进入我的班级学写生。“他是用牙齿咬着笔杆作画的。”

“简直不可思议!”用娴熟灵巧的手作画就够难的了,我的答复是“不”。我回身又去整理待取学生的代表作品,并想尽快根据画的优劣作出取

舍。这时我的秘书又输进另一个学生的作品。这张作品在技巧上比一般作品高出一筹,“好,就录取这一个。”

我未来得及说下一句话,那位患四肢麻痹症的学生转动轮椅从我面前飞快转过,停下,面对着一下子悄然无声的同学和我这个面红耳赤的教授。

我尽量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同时对全体学生说(其实主要是针对他), 画画对大家将是一项极其艰难的工作,现在如果任何一个人想退出去还完全可以。两个学生离开了。但是,轮椅上的学生的那双庄重坚毅的眼睛连眨也没眨一下。我宣布解散,然后留住了他。

他告诉我,他叫马克·哈尔克斯,12 岁那年,他不小心从后院的一间木屋顶上摔了下来,严重损伤了他的脊椎骨,导致颈部以下完全瘫痪。

我留心打量了一下这位充满自信的小伙子。他肩膀宽阔,头发微黄,长得很英俊,但他的身子由于肌肉萎缩只剩下皮包骨了。只有他的头——向两边只能转动 30°——显得正常,有活力。

在那次事故以前,马克就已开始画画。此后,他慢慢地开始用牙咬着笔杆画素描(后来又自学油画),他双颊的肌肉变得很结实。“如果我全身肌肉都和双颊肌肉一样发达,”他风趣幽默地说,“那么我就能抬起这座楼了。”

最初,他的牙龈和嘴唇上总是嵌入木铅笔的裂刺,他爸爸便给他制作了一支 30 厘米长的空心铝棒,并接了一个塑料接口管。这样马克既不必担心裂刺,还可以把铅笔或画笔塞在管的另一端。

对马克来说,画好一幅画像学飞一样困难。通过画画,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生理缺陷,他在家由一位家庭教师辅导学完了高中课程,然后进入大学提高绘画技巧。

刚开始时,许多学生看不惯马克那副样子:笨重的轮椅扶手上系着一个小画夹插在他们的画架和长凳中间,戴着副怪里怪气的眼镜,嘴里伸出一支画笔来。有一次,我让其他学生背起手,用牙齿咬着笔作画。从此,他们对马克刮目相看,而马克则很快成为班上的佼佼者。

马克从来不认为自己需要怜悯,他承认自己的缺陷,同时也在突破自己的能力。他为全班同学树立了榜样。我是他的老师——但是从更深层的意义上来说,他是我的老师。我不定决心把他的形象搬上银幕。我从来没有拍过电影,但是只要马克能够画画,我就一定能够拍成电影。

我给系主任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告诉他我多么想拍摄一部关于马克的纪录片,让其他人了解我们在马克身上发现的闪光之处。系主任被深深感动了,他从特殊项目资金拨款,给我一张 6000 美元的支票。

马克认识一位洛杉矶哥伦比亚大学电影系的学生,名叫约翰·约瑟夫, 他想制作一部电影作为毕业作品。于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美术老师,一位电影系学生和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我们这一班毫无经验的人开始动手将想法付诸行动了。

我们租了相机、三脚架、音响及灯光设备,拍摄马克的日常生活。没有完整的故事,没有特定的情节。我们拍摄了马克的父亲给他穿衣起床,抱他坐在轮椅上给他刷牙,他妈妈给他做饭、喂饭;拍他的保姆将他抱到大篷车上送他去学校;又招他在上我的写生课,去展览馆,参加晚会,然后又回到医院的镜头。

我的美术指导在并未得知马克用牙齿咬笔作画的前提下,看了他的作品后决定给他举行一次个人画展,电影到这儿就达到了高潮。我们跟着马克的大篷车一起到了旧金山,根据实景拍摄了画展的开幕式、招待会及画展获得极大成功的全过程。马克坐在他的作品中间,享受着他一生中最辉煌幸福的时刻。“我达到了人生目标。”他说,“我是‘坐’享其成的。”

这时,我们没了资金和胶卷。6000 美元全部花完了,手头有的只剩下了拍摄出的 64 卷昂贵的彩卷。没有钱来冲洗胶卷,拿着这么多彩卷却无法看到我们所干的成绩真是痛苦极了。战战兢兢地敲开保罗·弗尔兰提家的门,他是彩色电影制片厂的厂长。当我告诉他关于马克和电影的事后,他答应以慈善名义免费冲洗 15 卷。

一个月后,弗尔兰提回了电后,“这部电影太精彩了,我能见见马克吗?”第二天我们推着马克去见了他。我们谈了 35 分钟后,弗尔兰提答应免费

冲洗剩下的胶卷。

在给电影定片名时,我们想起了马克在电影中说的一句话,选择了—— “我的敌人是重力”。

接下来还是钱的问题,初步剪辑已经完成,但我们没钱进行最后的剪辑、价格昂贵的拷贝和底片制作。我们四下乞讨求借。

在那困顿无措的时刻,马克死了。

他是由于在吞咽食物时不小心将饭呛进肺部没能将之咳出来而室息致死的。

但是为了他,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现在已不能终止工作。我们要向公众展示他人生价值究竟是什么。大约是葬礼的三周以后,我拿着粗糙的原始胶片去找雷·渥格纳,当时他是 M—G—M 电影厂的副厂长。看到一半时,他拉开了灯,两腮挂着泪珠,他告诉我,他将免费完成最后的拷贝工作。

我们把制作好的电影送到声望显赫的旧金山电影节。在众多的纪实影片角逐中,我们获得了该电影节最高奖“金门奖”的第一名!这佯,这部电影自然极有可能得到奥斯卡奖提名。虽然我们深知获奥斯卡奖的机会甚微。

奥斯卡颁奖晚会上,我坐在那儿情不自禁地陷入对马克的怀念之中,我是多么希望此时他能够和我们在一起呀!我真希望能获得奥斯卡奖——为了马克和哥伦比亚大学,为了所有为这部作品得以面世的人们。最最重要的是, 我想向人们证明,如果你付出了全部感情与真诚⋯⋯你会成功的。

时间过得好慢,我终于听到拉魁尔说:“得奖的是《我的敌人是重力》。”我记不清是怎样在影星们雷鸣般的掌声中走上领奖台的,我想感谢大

家,但是我站在那儿像僵了一般。然后就如在梦境中一样,我听到我自己说: “我们能够制作完这部片子是一个奇迹——而这次获奖又是一个奇迹。但所有奇迹之首是马克·哈尔克斯。他向我们展示了怎样像英雄一样顽强地生活。这是马克的电影,也是他的荣誉。今晚他不能在这儿,他离开了轮椅,现在正在天国的某一个地方奔跑呢。”然后,我接过奥斯卡金奖,举过头顶,大声说:“马克,这是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