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老皇历不必祈求辉煌

涓子

朋友的儿子近日常失眠，因为害怕未来的日子里，自己成为平常人。 这消息令我心中一颤，年轻多好，可以有梦幻、有憧憬、有祈祷；还可

以为惧怕梦幻不能成真而失眠——真让不再年轻的我羡慕呵。

这消息将我的思绪拉回 20 多年前，生命走进多梦的季节，我们和所有的少男少女一样，编织过无数个辉煌的梦——建功立业，光彩照人地活在人间是这些梦的核心。为了这梦，一位年龄不足 17 岁的男同学在中国与前苏联边境发生冲突（1969 年的珍宝岛事件）时，咬破手指写血书参军，终如愿以偿上了前线；为了这梦，一位同学一次次跑到校领导那游说，将户口迁到北大荒，初中没毕业就成了兵团战士；为了这梦，我参加工作成为教师后一人自愿做三人工作——教课、挖防空洞、带学校京剧团排练演出，每日只睡四五个小时的觉竟毫无怨言⋯⋯

初涉世者，哪个甘心生命的普通？哪个不追逐鲜艳的花、丰硕的果？哪个不憧憬被鲜花荣誉缠绕着的那份辉煌？

不久前，我们这彻头彻尾的中年人聚在一起。回忆 20 多年前中学时代的生活，禁不住感慨万千。那位上了前线负了伤又退伍回到北京的男孩，如今在一家不大的工厂做仓库保管员，因为负伤，这份工作也使他做起来很吃力。此君当初和他的血书一起成为新兵连很辉煌的一页，加上后来负伤、立功， 四处在掌声中做报告，他生命中有那么一段很是璀璨的历史。然而，喧闹过后，更多的是一个又一个普通又普通，平凡又平凡的日子。说起人生，这位老同学说：生命是与普通和平凡连在一起的，有时你的生命有片刻辉煌，那是人生舞台的需要，自己千万别昏了头，还得踏踏实实生活。想不到 20 年的生活将一个毛头小伙锻造成了哲人，真真令我佩服。

那位兵团战士而今按政策户口回京，在一家百货店做售货员，他不愿谈人生，更多地关心着物价、工资收入，请朋友参谋提前退休是不是合算。当初，他是被红旗和锣鼓声送上火车的，直径近一尺的大红花曾将他青春的脸庞映照得绚丽而富有生机。

还有当初我们的首脑——一班之长，一个当初提起这名字就令我怦然心动的男孩子，而今在一个进出口公司做科长。面对老同学，他可能表现出了十二分真诚，但那伸出的手仍给人一种软绵绵的男人的虚伪之感。这位科长向我们论及的辉煌不过是出公差游山玩水，公款餐桌上的杯盏碗箸。这是另一种普通——平庸而无聊的生命。

老同学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我坐在一边静听，倏然发现，这场合的主角几乎是清一色的男性！追求成功的辉煌，全力把握自己的命运几乎是所有男人的特性。但追求与把握的内容

不同。

二八妙龄时，我亦十分看重男人的成就与荣誉，以为那是生命的幸福和辉煌。渐渐长成大人再看男人，发现角度有了极大的变化，结交异性朋友我已不大在乎他的职业名利或业绩，而十二分地重视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他

的心理素质、他的生活目标、他的生存态度⋯⋯

在我看来：人（特别是男人），此生不一定非要成大名、立大功，但一定要找到活着的意义，否则即是悲哀。生活可以平凡，但生命不可以萎顿； 生活可以琐碎，但生命不可以脆弱；生活可以清淡，但生命不可以飘浮。不必祈求生命辉煌，但求生活中每一个脚印都要平实、稳当。以实实在在的生活态度认真对待实实在在的人生，这便是我心中生命的最高境界。

为此，聚会结束时，我郑重地与仓库保管员互留通讯地址，而与售货员、科长握手道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