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的夏雨

蒋宇

他的皮肤略黑,一头浓发兀自竖着。棱角分明的脸极像年轻时代的姜文。当我坐在书桌前,回想起那晚的情形时,才辨清当时一直弥漫着的那种

感觉:那种且浓且淡的味道——那是从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息。犹如一尊擦净了原锈的铜香炉,放出自然遒劲的光来。

真的很难把他同“威尼斯电影节影帝”的称号联系起来。没有西装革履, 没有张扬不凡,他略显几分疲惫地坐在沙发上剥桔子。深蓝的牛仔前克,烟红的裤,随意挂了条松青色的围巾。我仿佛看见他在中央戏剧学院的校园里匆匆而过的身影。

我不忍打扰他。拍了几张照。

找他签名的人有蜂涌的趋势,我才轻声请他签了名。

纷飞的“夏雨”二字赫然跃在纸上,很漂亮的名字跟笔迹。

弯腰递给他本子的一刹那,我忽然觉得像是在问他一道费解的数学题。“咔嚓”声中,他的表情被大大小小的摄影机照相机定格。而我始终没

有机会与他合影,也没有太强烈的心愿。

我放弃了。一个给了我极深印象的人若用合影来纪念仿佛是一种多余。站在一角,把兴奋遗憾和出世者的研判互相倾倒中和,稀释着某种东西,

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悄然而立。

终于,镁光灯不再闪亮,换上几大碗面条。我看他放下桔子皮,接过碗。抬腕看表:8 点 56 分,飞机晚点了,全剧组人员还没用餐。当时我有个

冲动——很想告诉他们:“到重庆来,不能不尝尝火锅,那绝不比涮羊肉逊色⋯⋯”

首映开始了,我又满场飞。没胶卷了,鼓足了劲怯怯地问旁边两个叔叔级的真格儿记者“有没有”,摇头,带着善意和歉意。

台上的夏雨没有姜文的挥洒自如,讲完了,有点恍惚,微眯着眼,不知在看谁——可谁都感到他在看自己了。

我拿着傻瓜相机,别人的镁光灯闪呀闪,我却一点都不急了。我能感到身后有鼓励我的目光——妈妈、舅舅,他们的同事,还有我最好的朋友—— 坚定而温暖。我是漾在汪洋中的船仰视巍然的舰艇。

我展露着自以为最适宜的美丽的笑容:欣赏、相询、矜持。他一定注意到了我的超然——这绝不是自我陶醉——他不太敢瞪大眼直视热情如火的观众,又不能翻白眼或者干脆闭上,就只能半眯着,从眼睑下看人。在与他相视致意的几秒钟内,我又收获了一份默契。一丝不易觉察的表情从他脸上掠过。

再过了一会儿,姜文率领他的大将们飘然退出停留不到一小时的影院; 我找到我的座位,5 排 28 号。

看完了《阳光灿烂的日子》,那个在精神洪荒的时候里的少年与他的灵魂——夏雨丰满地凸现在我永远的记忆里,像阳光下灿烂的日子,坦荡、真实。

(摘自《中外少年》1996 年第 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