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

梁如雪

今天是情人节。

这个节日原本对我毫无意义,但我一直为它的某种氛围所吸引。想象中, 它是充满红玫瑰和美丽的。今年的情人节姗姗而至。早些时候,男孩们就已经忙着准备情人节的礼物了,每每提及,脸上总带着一种极幸福的微笑。

我跑到阳台上,那儿可以看到过往的行人。我常趴在阳台上看来来往往的人群,成千上万张脸孔,是一帧格外奇妙的风景,有时我会为此引出一些怪异的梦来,或者拿某张脸来做自己故事里的主角,让他美丽,让他狰狞。街上已经有好些人卖花了,多半是小孩,花簇里鲜红的玫瑰暗暗地发着光。

看着那些玫瑰,我忽然想给自己买一技。

爸爸妈妈都在午睡,我小心翼翼地出了门。如果让他们发现我溜出来, 非挨骂不可。轻轻关上门,发现手心里都沁出了汗。很多卖花的人经过身边, 我都没有开口的胆量。怯怯地,我走到一个小女孩身边。

“小姐,买花吗?”女孩冲着我说。

我指了指红玫瑰,像做贼一般心虚。女孩笑着拿了一枝开得很艳的玫瑰递给我:“给,三块钱。”我高兴极了,赶忙掏口袋找钱。老天!出来的时候忘记带钱了。我尴尬地回报了她一个笑,说:“不要了。”

女孩又忙着兜售去了。天阴阴的,偶尔裂出一点缝来,像贝壳偷窥似的, 亮了一下,马上又合上了。我真恨不得天上开个大口儿,忽拉拉往我身上掉玫瑰。靠着路边的栏杆,看女孩手中的红玫瑰一技枝地减少,就越觉得拥有一枝红玫瑰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幸福。

身边有一群外地民工模样的人,大都皱着眉仰望天空,等有人来找他们干活。离他们不远处,呆呆站着一个小孩儿,很邀遏,脸瘦小,眼睛出奇的大、出奇的黑。大概是因为大瘦的缘故,身上一件大而宽的西装盖了手和大半个身子。看样子他也站了很久了,有个民工模样的大人过去了拉了他几回, 还“叽里咕噜”地说一些我听不懂的外地语言。可小孩儿死挣扎着不走,偶尔会挪几步,但视线的方向却不变。顺着他视线的方向,跃然入目的还是红玫瑰!难道他也忘了带钱?这个想法很快被自己否定了。他根本就不可能有钱。

我终于有了个伴,陪着我一块看红玫瑰。情侣们捧着玫瑰,一路芳香地走过来走过去;甚至有些顽皮的小孩儿,买来撕碎,撒满一地的花瓣。这使我想起男孩们那种极幸福的微笑,竟然暗自神伤。

在第一万个人用那种怪异的眼神看我时,我心情坏透了,沮丧地住回走, 还得盘算回家后如何找个借口。

“嗨!”身后有人叫我。转过身,是那个卖花的女孩。“你很喜欢玫瑰花吗?你看了很久呢。”她对我说。“我⋯⋯我不买。”

“不,送你最后一技。只是开得不艳。”

真的很美!低头看着那枝半开的玫瑰,身边涌过千百张脸,可我却只看到一张模糊清秀的脸。回过神时,小女孩早走了,留给我一些永恒的温馨。而我连个“谢”字也没说。其实,这枝红玫瑰,远不能用一个“谢”字来替代。那一个恍惚的刹那,定格为生命中缅怀的焦点,许多年以后,回忆中最

美丽的,将是这一个发黄的片段,这个没有情人、却拥有红玫瑰的情人节。小心翼翼地,我捧着那枝红玫瑰,走过那群无语的民工和那个邋遢的小

男孩。可是走到第六步的时候,我回转了身。小小的男孩子,用一种极其无奈与哀怨的目光看着我,还有手中那枝红玫瑰。

那种目光深深地刺痛了我。

也不知道当我将那枝红玫瑰插入那件大西装前胸的口袋上时,自己的感觉是怎样的。只是出奇大的一双眼睛在瞬间被笑容淹没;还出奇地灿烂着, 让我以为是大阴天里掉出个太阳,周身暖暖的。民工群里的那一个大人,也类似地笑着,“叽里咕噜”地又说了一阵。

我一路跑回家,心情好极了,许多年以后,那个小小的男孩儿,不,他已经成为一个大男人了,会记得我的,正如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卖花的女孩一样。到了家门口眯着眼睛看太阳时,我心里有了主意,不管爸爸妈妈怎么问, 我就回答那么一句:“我给一个男孩送玫瑰去了。”

有时,太阳是永远照着的。就好像红玫瑰在每个人的心里,永远都开着那样。

(摘自《中外少年》1995 年第 8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