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黄花烂漫时

高澜

还记得我们一同走过的那个秋天吗?那一年的那个秋季,我们曾一同走过一条长长的小街。小街两旁的梧桐树落叶了,一片片撞得我们满肩膀都是。那时候是黄昏吧,落日融融,美得令人心醉。记得那时的你穿着件长长的风衣,颜色是落叶的淡赭,肩上垂着雪白的丝中,有一种飘坠的姿势。我对你说:“明天我们去公园吧,这时的黄花开得正热闹。”你微笑着说:“好。” 第二日我们便去了。

那是一个极美的秋日的午后。天高远而明净,风清新而凉爽,日光暖暖的,空气中有一股陈年老棉袄淡淡的樟脑香。我们在公园中那条曲曲幽幽的花径上漫步,四周的黄花开得正盛。那时你说你最爱秋天里的白菊花,它高洁典雅,在寒风中亭亭玉立,宛如一位孤标做世的古装丽人。我静静地望着你,觉得你就像秋天里最后一朵白菊花,你说着又沉默了,如梦的美目凝视着眼前标清骨、做寒霜的黄花;或许你想起了什么吧,我只见你的眼睛里藏着淡淡的哀伤。于是我便忆起了范仲淹的《苏暮遮》,便把它轻轻地吟了出来:“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你听了,却笑着说:“不好,太凄凉了。”那时候,你突然兴致很高地想要划船,我便伴你同去泛舟。在那晃晃悠悠的小船上,我暮地来了灵感,填了一首《风入松》的小词:“秋日共赴玩鞭亭,依栏赏天晴,彩蝶频舞飞娇莺,二人共戏湖中行。园中共赏秋景,欢欣无可说尽。” 你很认真地听着,说:“好同呢,以后记下来送我吧。”那首词你还留着吗, 或是早已丢弃?无论如何,我都忘不了你当时与我并肩而坐,偏着头微笑着对我说这句话,轻风撩开你的额发,我看见了你光洁美丽的额头。

回家的路上,你说:“明年我们再同来赏花,好吗?”我高兴地点头, 没想到,来年的夏季快要结束时,你却要走了,背着行囊去异地求学。临别时,你答应了要给我写信的,可是你违约了。直到秋天即将结束时,才寄来了一叶红枫和一叶短笺,粉蓝色的笺上是你清秀的笔迹:“你上了高中,学习一定很忙。不给你写信了,我的信你也不用回。好好干,考大学。”听你的话,没有给你回音,可是你知道吗?我实在很怀念你我一同走过的那段日子,那个清纯的秋天,那些美丽的黄花,还有灿烂的阳光下你真真实实的笑容。然而一切都远去了,花残叶败,到如今,只剩下点点落蕊和残红。似水流年,谁都无法将昔日的美好时光作片刻的挽留。我只有在静溢的夜间,独自将那段往事悄悄忆起。那个秋季是我的回忆中唯一的浪漫。

又逢秋季,这是一个情懒的午后。我午睡醒来,听见邻人家的收音机正轻轻放着一首旧英文歌,我不禁也跟着幽幽地哼了起来: “yesterdayoncemore⋯⋯(昔日重来)”

(摘自《中外少年》1994 年第 6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