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

徐成焱

那时候没有牛仔装和 T 恤,没有歌星和卡拉 OK,没有精品店里的种种小玩意儿,也没有奶油曲奇饼和跳跳糖。

那时候没有琼瑶、三毛和汪国真,那时候没有《中外少年》。那时候我们读刘胡兰、董存瑞和黄继光,读《青年近卫军》和《卓娅和舒拉的故事》, 还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让保尔和冬妮娅的感情纠葛弄得好感叹好感叹。

那时候我们头顶留“一片瓦”,女孩子一色的“清水挂面”。有一次我斗胆把头发分开梳,留出条“楚河汉界”,哇,立即被群起而攻之:“假佬!” 我连忙投降,抹掉界限,恢复“瓦片”。

但也有时髦,也有流行色。部队文工团来演出,演员们把军帽扣在后脑勺上,绿军装上翻出布衬衫的白领子,那漂亮劲儿没得说。我们立即仿效, 学生帽打得扁扁的,在后脑勺上一贴,白衬衫的领子翻出来。一摇一摆地上学去——美死你!

那时候我们扭秧歌、打腰鼓,白毛巾在头顶打个英雄结,红绸在腰上一扎,扭得没日没夜。扭累了就坐在泥地上围个圈,玩“丢手巾”和“击鼓传花”。碰到开群众大会,学校之间拉歌拉起了疯:“二中,来一个!”“育才,来一个!”对方要是迟迟没动静,我们就激他们,按《王大妈卖鸡蛋》的调子唱:“忸忸怩怩忸忸怩怩啥道理依呀嗨!”其实谁都存着一肚子歌,拉上个把钟头,可以连着唱,一首不重,谁唱重了,谁就是孬种,会场里一片嘘声。从《团结就是力量》到《解放区的天》,从《山上的荒地是什么人来开》到《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唱得一个个满脸通红一头汗。那时候的歌中没有爱情什么的。只有前苏联歌曲中隐隐约约有一点,《小

路》、《灯光》、《纺织姑娘》、《在遥远的地方》。我们拼命唱苏联歌, 唱得如痴如醉:“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最亲爱的人⋯⋯”别人听了也没办法, 那时候苏联是我们的老大哥。

那时候初中生差不多都入队,一片红领巾。哪天洗了,没戴,就老不自在,总觉得胸前少点什么。红领巾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了,离不了。

队员在校外相遇,规定要互行队礼。星期天什么的,我就老爱往街上遛, 为的是碰上个队员,最好是女的,好向他(她)行队礼。不管认不认识,凭着红领巾,碰上了,就把右手高举过头顶,相互敬礼致意。

那时候我们有“口号”:“准备着,为建设祖国的事业,时刻准备着!” 队歌是郭沫若写词,曲子是马思聪谱的。“我们新中国的儿童,我们新少年的先锋。”后来我知道,这俩人都是大家,赫赫有名。

那时候我左臂上的标志,从一道杠,到二道杠,到三道杠。文工团的演员见了,拿我打趣:“小家伙,官升得好快!”

不久,团县委命我到初一当中队辅导员。初一的小鬼们不服,说我大不了他们好多,连团都没入,怎能当辅导员。大队部就介绍我入团,那年我还不满 14 岁,算是破格的。初一的小鬼们服了。

那张辅导员聘书我一直保留着。我后来生活中不知遭受了多少磨难,“文革”那阵子来势更猛,破四旧,抄家。书籍、信件、笔记和相片什么的,都不敢留。可这张聘书却还在。

那时候我们好天真,好幼稚,甚至好蠢。但毕竟是少年,毕竟还是有很叫人珍惜的东西,毕竟有过很动人的时刻。快 40 年了,翻出那张发黄的纸片, 心里还会怦然一动,眼泪会热热地冒上来。

我和初一的队员们一起唱,一起跳,一起玩,一起给志愿军写慰问信, 一起上街头演活报剧,一起演《小放牛》和黄梅戏《打猪草》。冬令营,夏令营,我这个年龄最小的破格的中队辅导员当得有声有色。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喉结突了出来,声音变粗了,身子也一下子窜起一大截来。我好像意识到什么,觉得不能再跟初一那班小毛孩子一起蹦蹦跳跳了。便以进了高中功课紧为理由,向团委辞了辅导员职务。

那以后不久,我开始忧郁起来。我知道,我的无忧无虑的人生阶段结束了。

(摘自《中外少年》1992 年第 5 期)